云砾已经很刻意让自己一字一顿地读了。
他努力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平稳，然而，读着读着，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发出的怪异声音。
他刚出声时，他的声音还没有多少变化，他听到的、自己的声音，还和他原本的声音一致。
可读着读着，他竟然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变了，变得深沉、冰冷、病态。特别是他读“嘻嘻嘻嘻”的笑声时，他当真听到了神经质的笑声。
那绝不该是他正常的声音！
幸好，读完这一段，他继续往下翻，他再也翻不出深棕色的文字了。
小书后续的内容都被密密麻麻的阴影墨水挡住了。
云砾一页页翻过去，确认自己没有再看到其他深棕色的文字。
他轻轻将书合起。
“我读完了。”
这次，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相较之前，已经恢复了不少，但还带着一丝病态。
“读完了啊……”
一号看门人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云砾没有听到无数人同时发声的怪异感觉，但他听到了看门人的声音是怎么从靠近图书馆墙壁的地方，朝着他当下所在的位置飘来，一会儿一个位置，如此连续闪烁四次，才将这句话说完。
云砾手中还有带有阴影墨水的书，所以依旧能凭借自己与影源污染的关系，借助图书馆内无处不在的阴影墨水的力量，感应图书馆一层的变化。
这种感应，不算特别稳定。
他有可能感应到一些别的东西，但总体来说，他感应到的内容还算清晰。
刚才真的有什么在靠近他。
只是那靠近的玩意，没有说话之后，就忽然停止，仿佛又被什么给固定住了。
云砾想想，忍不住问：“你必须要借助某些媒介活动吗？”
像是说话，就可能是一号看门人活动媒介之一。
“对。”
一号的位置再度闪了闪，但这次，云砾感觉到，他距离自己远了一些。
“我身上带有那道门的力量，如果距离你太近，很容易让你被门吸住。”
嘻嘻嘻嘻……病态的笑声不住回旋，似是云砾之前念出来的声音，这会儿形成了诡异的回音，又像是云砾刚才与一号的问答，触碰了什么东西，让贮藏在这儿的某种力量得到释放。
“我想起来了，虽然我不知道我能记住多久。我是看门人，我不能让别人靠近这道门。如果我接近你，你就有进入门的可能。”
一号的声音离得云砾更远了。
云砾只觉他到了楼梯口的问题，对抗着从二楼不断往下涌动的黑暗。
“不行，我不能再让任何人进入那道门。这是我的职责、我的职责！”
他用怒吼对抗翻涌的黑暗。
云砾往那边看了看，再稍稍抬头。
终究视野受限。
云砾怎般努力，都无法继续看到更高的位置有什么东西。
他垂眸，继续收拾起面前的书。
横竖他现在都不能离开，也无法去图书馆其他地方探索。
他也知道他找到一号藏身位置的任务奖励是什么了。
那就是避免被“门”吸进去。
掠影者提到过，里世界的图书馆里有大量怪异的门，而他记住的表世界册子的符文，就类似于这些门的钥匙。
云砾记住了一号符文，他勉强算得上一个掌控了钥匙的人，因此他在里世界停留的时间变长，里世界的图书馆就能感应到他身上钥匙的力量。毕竟，符文钥匙，也算知识的一种，也算图书馆的范畴了。
而在图书馆内部，更明确地与云砾产生关联的，则是一号看门人。大概后面几号看门人都会与云砾有某些联系，但当下的云砾记得最牢的还是一号符文，所以就由一号率先找上他。
如果他没有找到一号藏身之处，没有按照一号的要求，读出那些文字，一号不会与他保持距离，他又必须在这里逗留更长时间，届时，他就有可能被吞噬到门内。还有可能，他连进入门内的资格都没有，就被一号毁灭。
里世界图书馆内的书多得可怕。
云砾忙碌到自己必须离开了，都没能收拾干净多大区域。
二楼蔓延下来的黑暗和一号继续僵持着，云砾往图书馆大门走。
那些玻璃已经恢复透明的模样，让云砾可以轻松看到图书馆外的景象。
图书馆门外有很大一片空地，现在空地上没有一点亮光，只有离得更远的一些建筑，带有一些霓虹光，勉强照亮一部分区域，让云砾找得着回去的路。
夜深了，寒风侵袭。
云砾被吹得胳膊冒出不少鸡皮疙瘩。
他抬头，再看看天上血月。
这次没有代号Z在他身边。
他看到血月的瞬间，只觉整个人都被浸泡到了冰冷的血水中。
说是血水，却比血液稀得多，没有血液那种粘稠，只有淡淡的腥臭味。这种腥臭味都在冰冷的影响下，变得更具寒气，而将其自带的腥味压下大半。
云砾下意识屏气凝息。
他看了一眼，已经立刻收回目光。
饶是如此，他依旧原地呆了十几分钟，才从刚才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
“十分之三……”
距离他之前看到血月还没过去多久，但月亮周围的血色已经侵蚀了更多的月亮本体。
按照这速度，血月巡游不会太远了。
云砾手心无声无息地多出一个草编吊坠。
从这里回餐厅，还需要不少时间。
他只凭自己，一路走回去，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倒不如直接用道具穿梭回去。
不过段老头之前给他这东西，是给他保命用的，他如果现在就用了……
云砾念头刚刚冒出，就看到草编吊坠上闪烁起了微光。
他心头一定，再不客气。
他先前已经在这里用过羽翼，现在也不介意再用羽翼加速。
有过之前的经验，他已确定，他需要一定的加速度，才能更轻松地启动草编吊坠。
奔跑、骑车、飞行……这些，都能算加速。
飞行，是他现在能最快为自己提供最大加速度的方式。
纯黑色的羽翼在夜色里都能呈现出淡淡亮泽。
远方高楼上的乌成只跺脚摇头。
“云老板怎么又用这东西了！他难道忘了我还没有给他充能？他根本不能凭这东西飞回去啊！半路上就该不够能量……”
殷凡嗤笑一声，宽袖一甩，人已翩然往另一方向踏空而去。
鸭舌帽瞥了眼乌成，随手压了压自己的帽子，往另一方向去了。
只剩乌成一人，惊愕地往他俩离开的方向，瞄来瞄去。
他迟疑了一下，那两人就都走得更远了。
他往前两步，一时不慎，撞上了高楼顶层上的护栏。
乌成气得嘎了一声，脚一剁，原地起飞。
他本来要往云砾的方向飞去，可刚飞出不到一米，就看到云砾大半身体变得虚幻。
乌成陡然瞪圆了眼。
他当然认得出，这是强行穿梭回表世界的迹象！
云砾变虚幻的同时，还在往前移动……
乌成这回被气得变回本体，一边嘎嘎大叫一边冲殷凡那边去了。
他可算明白为什么殷凡和鸭舌帽都看起来一点不紧张云砾生死了！原来只剩他没看出来云砾已经安全！
而且现在他知道殷凡要去哪了，那可不是游灯巷的方向？
他要是还傻乎乎的不赶紧追上去，说不定得错过什么好东西！
穿梭的瞬间，云砾感觉到了轻微的挤压之力。
但这力量形成了他离开的助力。
他不算里世界的人，里世界其实一边排斥他，一边尽量同化他。当他的身边出现表世界虚影后，两股力量同时加强，然而表世界知道他是表世界的人，会生出拉他回去的力量。有表世界帮他对抗同化力量，他感知到的就剩排斥之力。这力量与表世界的拉力配合，就让他快速回到了表世界。
他从里世界的什么地方离开，就能出现在表世界对应的什么位置。
此刻的他身上带着的污染还是偏重，表世界带他回来时，不会在意这点，等他回到这里后，他才马上感知到身体表面的轻微瘙痒、刺痛。
痒，有点像吃错了东西后的轻度过敏，想要抓，又觉得怎么抓都没效果，恨不得拿什么使劲抓挠全身。
刺痛感，则像细小的刺钻进皮肤表层后的感觉，那里的皮肤出现了小小的硬块，如果没什么触碰到刺裸露在外部、小得几乎无法被看到的那一点时，其实还没有多大感觉，但只要稍微有一点力，轻轻改变它的方向，就马上觉得自己的肉被什么扎了一下。不是特别疼，却难受得慌。
云砾深吸一口气，已然想着先回餐厅洗个澡净化污染，还是就近去一个诊所或者医院看看了。
表世界已经开始医疗改革，如果简单的祛除携带的表层污染，应该会有某些不错的治疗方案，应该能让他接受。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稚嫩童声。
“咦？云老板？我刚才看到仪器弹出污染警告信号，出来看看，还真的是你啊。”
走向云砾的，是一个云砾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他陪着童小丫、徐凯安从另一个世界的鬼屋游乐场回到表世界的游乐场，等着两小孩提交作业时，就在小孩子们中见过这人。
他也知道这小孩名字。
秦愿，真的是秦括的亲侄子。秦愿的父亲是拳场的一名拳手，不过还没有和云砾接触过。
秦愿本身的修炼天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不如童小丫、徐凯安这样的天才，但现在也修炼到了D级偏上的水准，所以在小学里勉强能和童小丫、徐凯安同班，有时候他们也能进行某些作业上的交流。
“原来是你啊。”云砾惦记着赶紧处理自己身上的污染，此时只能勉强笑笑，“你怎么在图书馆？”
秦愿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我爸让我早早来这里学习的！我爸说，他天天打拳，已经觉得单纯用这样的方式锻炼武力，不能让我们家很好地发展下去了。
“他说，我还是得试试走图书馆的路。要是趁着我还小，多来积累一些实习经验，多找机会跟着图书馆里的正式员工看一些书，我以后考进图书馆的机会就有可能加大。我今晚就是过来实习了！
“我年纪还小，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可以守着仪器，看看哪里出现警告信号哦！像你现在站的位置，虽然是图书馆外面，但因为距离图书馆不算太远，所以也算我们图书馆范围的。我们的仪器就会检测这里的污染浓度。
“刚才忽然浓度出现大幅度变化，仪器就提示信号，还告知了我变化的具体位置……我们这些小实习生，还没有几个能像我这样，能通过仪器的反馈信息，独立分辨出事件等级，判断是否能由我们独立处理呢！”
云砾顺着秦愿的心意，称赞他。
“那你还真不错，以后肯定有机会成为正式员工的。我身上的污染不会对你们这里造成什么影响吧？”
秦愿连连摇头：“放心吧云老板，没事的！就图书馆内也不时有一些读者身上浮现你这级别的污染，我们图书馆里早已经有一套完善的处理方案了！你要不要跟我进图书馆里处理一下？总比你到别的地方去方便。”
他说着，已经举起自己手里一直提着的小喷壶，一边喷一边小跑着到了云砾面前。
云砾已然闻到那喷壶中散发出来的消毒水味道。
那一瞬间，云砾只觉自己来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