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者很急。
云砾的反应越平淡，掠影者就越急。
可他已经将自己能说的都说完了。
云砾静静等了一会，没等到掠影者的下文。
他微微偏头，看云影。
包厢里的灯光明亮，云影的脸上却似蒙上一层阴影，朦朦胧胧的。
云砾微微一笑。
“小影子，你怎么看？”
云影被他唤了一声，才如梦方醒。
他眨了眨眼，缓慢又僵硬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又有莫名的不安。
云砾轻轻抓住他的手。
“小影子，别怕，将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哪怕你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你先说，我们理解，好不好？”
云砾的声音愈发温和。
他看着云影，但悄悄用余光示意了一下掠影者。
一度也想说些什么的掠影者猛然一惊。
云砾拉着云影坐下。
灯光依旧很亮。
云影呆呆地看着云砾，他的眸子里一度只有翻涌的阴影，渐渐地才多了云砾的模样。
“掠影者和我说过这些事。我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我也想阻拦你用这种方式提升实力。可我又觉得，我应该相信你。而且，如果是你要走的路，究竟应该怎么走，应该由你来决定，而不是我为你决定吧？”
云砾能感觉到，云影被自己握住的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我……我害怕。我想让你走更安全的路，我又觉得不应该，我还……”
他呆呆地看着云砾。
他双眼又一次失去焦距。
云砾适时地使用了自己的技能，感知着从云影身上飘出的情绪。
这一次的画面更加混沌，他好像已经被什么紧紧包裹住，那些东西柔软，好像大团大团的棉花。但完全被塞在棉花里的他，也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他只能被动地接受被外界强加到自己身上的一切。
不，真正要被动地接受那一切的不是他，而是云影，是曾经的云影。
他还听到低沉的声音。
“就这一团分割出来的影源就够了？”
另一道声音响起。
“够了，我们需要打造出来的是能渗透到那里的人，如果影源的力量太强，会被其他力量排斥。掠影者，你将ta送去那边吧，用你的天赋帮ta融合这些力量。你就陪着ta，等ta……谁！”
画面陡然被切断。
云砾脸色苍白至极。
最后的暴喝声响起前，他精神海中及时地涌出了三股力量，帮他抵挡住大量的冲击。
然而他依旧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一定影响。
那声音的主人的实力太强了！
云砾只觉他比自己已经见过的其他存在都强。
或许并非真的那声音的主人最强，而是云砾遇到的其他存在，像造梦师等人，都会收敛气息，不让云砾觉得难受。但刚才怒喝的那个人，却完全不在乎云砾如何。
“影主。”云影的声音很轻，“你刚才听到的两道声音，一道是影主的，另一道就是掠影者的。我……”
他紧紧抿着唇，脸色看起来竟比云砾还要苍白几分。
而一旁的掠影者似乎也不大好受。
刚将一些粽子搬到了菜园，准备回来再搬一些的胡牛壮开门进来，正好看到这场景。
他呆了呆，被吓得都同手同脚了。
不过胡牛壮的干活速度反而比之前麻利多了，一下子就将剩下的粽子全部搬走，放到包厢门外，这才体贴地再给关上包厢门。
云影终于将低着的头抬起。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掠影者。
不能算本体，但这时候的掠影者展现出来的模样也不算小。
云影唇角轻轻勾起，只是露出来的笑容充满了自嘲、苦涩。
“掠影者，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实验品，对吗？你和云砾说的那些话，都基于我这个实验品已经失败的前提，对吗？我当初会和孤独之人达成交易，也是你们已经发现，你们的实验失败了，哪怕你们在让我诞生灵智之前，已经特意将我送去那地方，让我看到了更多阵纹，我依旧无法掌握那些力量，无法顺利地进去，帮你们将你们想要的东西拿出来，所以，我后来才被放弃了，是吗？”
因为被放弃了，才有后来的他，只能蜷缩在小小的角落里，被困在阴影之中的经历。
也是那段时间，他接触到了收藏家，接触到了孤独之人。
掠影者摇摆着，像是在摇头。
但这时候的掠影者什么都没说。
“我和孤独之人的交易，与他和其他人的交易有些不同。”
云影垂了眸。
他轻轻挣脱云砾的手。
而后，他将自己的手掌心朝上地平伸出来。
一团阴影缓缓浮现在他手心。
这团阴影在他手中，快速变幻成镜子的模样。
这镜子小得还没有他巴掌大。
不过已经够了。
镜子中央带着一点反光，足以让孤独之人的力量渗透过来。
云砾只觉眼前的云影都变成了没有完全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云影眉眼低垂，那与他重叠在一起的人也差不多。
两人都给人一种孤独、绝望感，仿佛只要一不小心，他俩就会同时破碎、消散，再也不会出现。
云砾忍不住低唤一声：“小影子。”
云影抬眸，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极淡的笑。
于是，近乎重叠的两个人，就展现出了更多的不同。
但云影手中的阴影小镜子愈发能反射出淡淡的光，映出云影朦胧的模样，也映出那与云影重叠着的人的模样。
那个重叠过来的人影没有张嘴，说话的只是云影。
“我没事。云砾，你等等，等我解决我和掠影者之间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冷，冷得和平日里的云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但凭借着血珠的联系，云砾还是能感受到云影此时的心。
此时的云影，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掩饰掉真正的情绪，不至于让自己的脆弱完全展现出来。
这也算云影终于鼓足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回忆，面对那些他一直想要寻求答案，却又畏惧得只想逃避的问题。
云砾深知，这时候的自己，最应该做的只是给予云影信任。
他郑重点头。
“好。”
云影似乎又微微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
而后，他垂眸，看着镜子中重叠出的孤独之人。
“其他人和他的交易，是给予所有的记忆，然后换取一个进入表世界，再慢慢谋求表世界身份的机会。但我身上的力量与其他人的不大相同，哪怕是他，也没那么容易彻底剥除我的记忆。毕竟，我体内有影源的力量。阴影，就是我的记忆储存器。”
他微微偏头，看向掠影者，又是浅浅一笑，只是笑容里又染了几分苦涩。
“我只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我已经离开了，可是，你为什么又要跟过来呢？还有他，又为什么要让你过来呢？你们不是都已经准备新的实验了吗？还是说……”
他蓦地用另一只手，狠狠插入自己胸膛，撕扯出另一团颜色更深的阴影。
“你们真正在乎的，只是这一团已经被净化过的影源污染？”
那一团阴影上还有无数条细小的阴影丝线，与云影的身体紧密相连。
但丝线离开身体的时间有些长了，就显得有些脆，仿佛随时都能断裂。
掠影者之前看起来还行，但这会儿却出现了明显的惊慌，身体还抖动得更厉害了。
小天赋及时出来翻译。
【你快将这东西收回去，你才来到表世界还没有多长时间，你要让这东西离体的时间太长，你以后想要将它融进体内，就得付出更大代价，你快收回去，我和影主都没想过要将给了你的影源收回来。】
“是么？”云影轻轻看着已经被自己挖出来的那一团阴影，“你们真的不是想要这东西？你留在我身边，真的不是想要继续之前的实验？”
【不是不是……】
天赋翻译刷了屏，云砾果断无视掉它。
云影这才慢吞吞地将自己掏出来的阴影塞回身体里。
他原本破碎的身体快速被阴影修复完整。
“可你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呢？”云影像是在问掠影者，又像单纯地自言自语，“当初你们的实验宣告失败之后，你们就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在我身边了。我一个人待了那么长时间，都看不到你们。为什么我来到了表世界，还没过去多久，你就来了呢？”
【那是因为我们之前都觉得让你独自一人待着，更有利于让你消化那些力量。我们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不知道你怎么会忽然就找到了离开的办法。】
“……”云影静静地看着掠影者。
他眸子里倒映着掠影者此时的模样。
“为我好……么？”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又微微一笑。
在他手中的镜子陡然散去，连带着孤独之人重叠在他身上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云砾，我知道答案了。你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吧。哪怕走错了，无法回头，那又怎样？”
云影唇边的笑意加深，眼里的伤感却越来越浓。
“无论正误，那是你的路。掠影者，也许你是为了我好，为了云砾好，可是，你看到的，不代表正确。”
云影闭上眼。
“你出去吧。”
他的语气满是疲惫。
掠影者形成的影子轻轻颤了颤，到底没有再回到云影身上，而是悄然消散。
掠影者这一走，云影再也憋不住了，整个人都蜷缩在了椅子上，双手紧紧抱住双腿。
他将脑袋埋在膝盖中。
云砾默默站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云砾才听到云影闷闷的声音。
“云砾，如果我说我利用你，你会怎样？”
云砾微怔，而后浅笑。
“那又怎样？如果没有你，我也没有今天。”
他起初又何尝不是想着要给自己弄一个代班老板？
“其他人用自己的记忆和孤独之人交易，我不能完全将我的记忆给予孤独之人，我来到表世界后肯定还会再回想起来过去，区别只是看我需要用多长时间才会想起。所以我和孤独之人的交易，更像是我和他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