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一出，云砾很快将其推开。
绝对不会。
如果是这样，阎祚和阎佑怎么都不至于看不出来，任由无疆树将其带走。
规则之地内的情况相较之前好了一些。
伸展到地面上方，不断吸食着其他人都不怎么能看到的情绪团的根须逐渐回到地下。
云砾转动目光，看着目所能及范围内的沟槽。
还在挖掘中。
还有树在倒下。
还有一团又一团的情绪不断飘出。
略一沉吟，云砾决定做个实验。
“祚爷，佑爷，我接触一下那些情绪。”
单纯靠看，他只能看出那些是凝结成团的情绪颗粒，却无法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
“这……”阎祚与阎佑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云砾微微闭眼，任由自己的精神力往外延伸。
他不敢一次性接触太多，只敢让自己的精神力也变得如同触须般，碰到少许的情绪颗粒。
他接触到的是从树身上飘出的情绪颗粒。
泥土中蕴藏着的数量庞大的微生物也能飘出一些情绪，但这些情绪都必须凝聚成团，才能被云砾更清晰地捕捉到。如果云砾要用精神力接触它们，多半会一次性接触到过于庞大的情绪。在这样强烈的冲击下，云砾无法保证自己能稳住心神。
树身上飘出的情绪颗粒单颗较大，却没有全部抱团。
这样一对比，树的单颗情绪，要比微生物的情绪团携带的情绪少。
然而，云砾感知到的情绪比他预料中的要激烈多了。
那是悲哀、绝望交杂形成的的深沉痛苦。
还有，对无用的自己的痛恨。
生命突如其来到了尽头，却忽然发现，自己过去的经历竟然如此无意义，于是产生了无尽的哀伤。
生前是拖累，连死亡都无法贡献价值，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让别人忙于处理。
情绪颗粒融入云砾的精神力中。
云砾将其消化完毕，而后细细品味着这些情绪。
蛮怪的。
“祚爷，佑爷，这些树以前除了用于观赏，还有其他作用吗？”
云砾一次性接触到的情绪颗粒太少，无法完全理解这些树的情绪。
可他模糊地发现，这些树从一开始就觉得，它们并没有贡献。
它们只是被照顾的存在。
是自然公园里的工作人员，悉心地照顾着它们。
是其他来自然公园游玩的游客，用赞美喂养着它们。
而它们，一直无法回馈这些人。
它们只能成长。
不断地汲取着土地里的养分，汲取着别人的赞美与期待，然后往上生长。
它们很努力地成长，然后，它们觉得它们从别人身上得到了更多。
它们一直都在得到。
工作人员给它们施肥、给它们除虫，游客赞美它们，让它们吸收赞美，成长为更漂亮的模样……
它们一直在渴望让自己也有一点作用，它们也能成为给予者，可它们甚至无法提供有香气的花、能食用的果，它们所有的成长都为了自己。
阎祚和阎佑没有正面回答云砾的问题。
两人只是唤来了自然公园的一位文职人员。
说是文职，其实在自然公园遇到危险期间，他依旧要与侵入公园里的动物作战。
再有哇沟槽时，他同样要帮忙。
云砾见到的，就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灰扑扑的、脸上还有好几道刚刚结痂的疤痕的秀气男人。
这人来到后，也没与云砾进行过多的自我介绍，就直接回答起了云砾的问题。
这片区域种植的树木，确实都是观赏性树木，而且属于较为稀有的品种，除了自然公园里还有生长年份较长的树，其他地方大多只是留了种子或者小苗，以免自然公园出了意外，这些树就要面临灭绝危险。
而且这些树也确实没有食用价值，原本树木成长起来后，会有木材价值，可以砍伐后，用于制作各种木工制品，又或者单纯当柴火烧。
然而树木珍稀，自然公园也不缺这点收入，往往都任由树木自然生长。树木只会有正常的落叶，或者枯枝掉落，而从来没有被人刻意砍伐。
甚至自然公园的工作人员担心这些树出问题，平日里还会特意为这些树付出更多精力。
就连这一次动物入侵，自然公园的工作人员都会特意引着动物到其他地方，尽量将战场挪到别处，而不会这些树遭遇危险。
工作人员们之前一直都以为，当真是自己的努力起了效，这边才没有多少入侵动物活动的迹象。
直到云砾三人到来，发现了这片规则之地，他们才意识到，入侵动物的目的或许与他们是一致的。
云砾听完男人的叙述，微微皱眉。
他再度将自己的精神力往前延伸，再一次探向一颗落单的树木情绪颗粒。
这一次他感知到的情绪和之前感知到的差不多。
树木，大多自觉自己过去得了其他人的太多好处，如今却无力回报，由此生出庞大的负面情绪。
而这些情绪，还在飘向规则之地内部，被规则之地捕捉着，再汇聚成团，喂食给怪异的根须。
云砾微垂着眸，暗暗思索。
他的想法与这些树不同，在他看来，哪怕这些树没有为其他人做出多少实质性的贡献，就树木本身对空气、生态的影响，以及珍稀树木得到生存、能被人观赏，就足以为其他人带来充足的价值。
可他无法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这些树。
他只能用自己的念头，净化掉树的情绪对他的影响。
因此，哪怕他接触到树的情绪，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犹豫了一下，再将精神力探向成团的微生物情绪。
这回他感知到的就正常多了。
微生物的情绪很简单。
它们只是突然死去，然后还处于茫然状态，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只要遇到觉得比较亲近的东西就往前靠，然后紧抱成团……那就没问题了。
云砾无语了一下，决定将解决重点放在树木那儿。
但树木的问题……已经倒下的树并没有第一时间停止释放情绪。
就连云砾有印象的、他和阎祚、阎佑还没有进入规则之地之前，就已经被砍倒的树，依旧往外冒着情绪。
那么，如果让它们现在觉得，它们在死亡之前，还能再贡献出一定的价值，那它们是不是就会停止释放现在这些负面情绪了？
但该怎么做？
云砾有点急。
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已经将自己感知到的事情说出来，但在场的人也没谁能给出合适的意见。
阎佑忽然问：“云老板，要不你就在外面待着？我和阿祚再进去看看。你留在外面，也好想一想这些树该怎么解决。如果能断掉外面的情绪补充，也许里面的情况也会好处理一些。而且，你在外面，更能看到里面有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变化。”
云砾下意识地点头答应。
而后，他忽地想到什么。
“祚爷，佑爷，我也许有办法将公园里的动物都吸引过来。但如果我这样做，一定会让那些还没有被完全污染的人都失去被拯救机会。他们会吃进更多的污染。”
阎祚与阎佑对望一眼。
两人没有过多犹豫。
“没事，你处理吧。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人……外面已经没谁再抱有希望了。”
也许还能被救，但被救的几率已经太低。
云砾的心却还是往下沉了沉。
终究不大好受。
哪怕阎祚阎佑没反对他，但他依旧能从两人的语气中听出伤感。
旁边的文职不作声，只瞄向了别处。
阎祚轻轻拍了拍云砾肩膀。
“如果牺牲是必须的，如果牺牲少数就可以拯救多数，那么，牺牲是有价值的。”
他说完，就和阎佑一起，再度走入规则之地。
这时候的规则之地范围已经进一步扩张。
之前追着他们出来的那些树枝、树根也没有恢复原状，而是随着规则之地的扩张一并往外延伸。
阎祚和阎佑一进去，这些树枝树根就疯了似的再度出手。
云砾以局外人的角度看进去，只看到这些攻击都已何等疯狂。
但阎祚与阎佑挥刀时，刀光闪烁，再有若隐若现的火光萦绕，灼烧着那些树木，逼得那些树木退开。
战斗变激烈了。
远方传来的树木倒下声也变密集了。
留在云砾身边的那位文职轻声问：“云老板，要用您说的那办法吗？”
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云砾还是能听出他的不安。
哪怕他也觉得云砾之前说的办法可能会伤及到无辜，但入侵动物发狂，会更直接伤害到的，是他的同事。
云砾深吸一口气，压下种种思绪，斩钉截铁道：“用！”
“那需要我们做什么？”
“生火。”
“好。”文职毫不犹豫，答应一声，就准备用对讲机，联系其他人，让其他人准备燃烧材料。幸而阎祚和阎佑通知了外界，又调集了更多人手，要不然，现在他还真不够这么随意喊支援。
云砾却说：“就用刚刚被砍下的这些树生火。”
文职怔了怔。
树是湿的，内部还有水分。用这样的材料生火？
他还听到云砾说：“火势要足够猛。”
文职的疑惑更重。
云砾继续说：“哪怕要用多一些树都没关系。”
文职醒悟过来，连连应声。
“我这就去准备。”
有人，行动就很快了。
单纯的刚砍倒的树不好燃烧，只要再添加其他助燃材料，那就可以了。
简易的、能让云砾往上架起他带过来的大锅的火堆升起来了。
在火堆的外围，还用燃烧的树木形成了一个类似于M型捕鱼陷阱的火阵。
捕鱼陷阱中，吸引鱼的是鱼饵。
而现在，吸引鱼的是云砾在锅上烧煮着的血液。
云砾默默地往锅里添加树枝。
更多的，是他强行汇聚过来的树木情绪。
他现在已经将附灵技能掌握得更好了。
像油炸鬼那样，强行将不属于面团的情绪压进面团里，确实很很难，很容易被排斥。
但如果只是将周围的情绪都汇聚过来，融入到同类，乃至原本就是本体的树木里，却并不怎么艰难。
周围飘散的情绪颗粒多了不少疑惑。
这让云砾更肯定，哪怕这些树倒下了，它们依旧没有彻底死亡。
就像被砍掉脑袋的蛇，蛇身还能继续抽出，如果有谁碰到蛇头，依旧可能被蛇头狠狠咬一口。
树倒了，可它们还留有一定的感知。
它们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而云砾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知已经死亡的它们，感知到它们在死后，还能发挥价值。
它们现在的倒下，和它们想象中的不同。
它们，能付出。
一片又一片的树叶落入被煮开的血液里。
云砾还在往里面加水。
云砾带来的锅就比装兽血的木桶要大的多，云砾还只倒了三分之一桶的血，再用水进行充分稀释，还添加了树叶……
文职在旁看着云砾不断搅拌的动作，看得眼皮直跳。
他不理解，可他觉得神奇。
怎么起初还只是腥臭味道的血水，被熬煮了一段时间后，竟然还散发出了浓郁的香味？
清新、自然。
之前所有的腥臭都荡然无存了。
而远方激烈的战斗声也渐渐变小，变成许多奔跑声，快速往这边汇聚。
兽血引诱计划，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