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砾随意地揉了一把云影脑袋,就云影的头发都揉得乱糟糟的。

  竖起的掠影者尾巴往云影衣服里面一勾,一副我看不到就当没有发生的样子。

  “小影子,你刚才是不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眼睛,有时候也能当镜子用。

  孤独之人也能通过别人的眼睛,对其他人施加影响。

  而他,一不小心,差点又中招了。

  他上一次在家里的镜子里看到孤独之人,他的心情还挺好,还不至于轻易受到孤独之人影响。

  那时候的他会觉得不安,更多的,只是面对未知事物产生的本能反应。

  等他清楚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知道如何面对孤独之人后,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他甚至更担心云影会不会又被孤独之人影响到。

  但刚才,是他不小心被影响了。

  “是他来了。”云影重重一点头,也胡乱地往自己脑袋上揉了揉,将头发揉回之前的样子,“云砾,你刚才……”

  他双眼微微湿润。

  “没事了没事了。”云砾只能笑着哄一哄他,顺便哄一哄小天赋。

  谁让小天赋也在他面前疯狂弹“幸福”两个字呢。

  可见刚才的事,也应当让小天赋颇为不安。

  “黑鸦公寓要里面这一批住客死绝了,才会再拉新住客进来,还是只要这一批次的死亡率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再拉人?”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说,需要前一批全死了,才会有新住客进来。

  黑鸦公寓还会一度消失,等新住客进来了,再重新出现。

  但看样子,这次的事,应该发生了不少变化。

  “这一次只要住客死亡率达到90%,就会拉新住客进来。而且这次新进来的住客数量,会比上一批住客数量多二分之一。”

  云砾不由又怔了一下。

  他回想起自己曾从怪谈城日报中看到的市民留言。

  现在这一批住客,对怪谈城的居民都保有强烈的警惕之心,不见得会信任其他人,反而无论遇到谁,都会先怀疑对方是否有害自己的打算,并且很容易给自己遇到的其他人都先预设一个“他们必将加害我”的立场。

  如果新进来的住客并没有因为楚葵在直播中刻意透露回去的某些事情发生变化,而采取和现在这一批住客相似的应对方式,那云砾觉得,再多一些住客进来,只有可能让怪谈城表世界的市民更嫌这些人添乱,从而影响到表世界现有的安宁。

  倘若管理司,还有中心城区这边不帮助新进来的住客,放任他们进入里世界,让他们在里世界自生自灭,那他们能存活的时间更长,连带着他们所在的世界都将更快被里世界彻底侵蚀。届时,同样会让表世界面临更大压力。

  云砾只觉,真让表世界选择,表世界应该还是会继续留着黑鸦公寓。

  只要不是表世界的能力已经不足以继续强留黑鸦公寓,表世界都不会放弃。

  云影停了一停,给了云砾更多的消化时间,才继续往下说。

  “上一批住客数量是一百,现在已经只剩十三人,包括蒋世丰和楚葵。而这两人,身份上还是黑鸦公寓住客,但他俩留在公寓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两人都有好几晚没有回去睡觉了。只要黑鸦公寓再死一名住客,就有可能开始拉新住客进场。死一个人而已。”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格外冷淡。

  只是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呢?

  真要死,随随便便就能死去。

  云砾低叹。

  “是啊。”

  如果还有大量的住客,或许还能提醒这些住客,让住客们多加小心,以及让表世界的更多人,都加倍留意这些住客的精神状态,必要时给予住客们提示,提高住客们的生存率。

  但都到这时候了。

  云砾也大概清楚,黑鸦公寓的住客有时候还能看到里世界的东西。

  一如刚刚进入怪谈城的他,有时候也能恍惚地,看着某样东西,却又忽地看到这样东西对应的里世界物体。

  他的精神力不断提高,他才能更好地自控,不会再看什么都轻易出现恍惚。

  换做一些没办法提高精神力的人,还只能一直生活在这里……他们需要面对的压力太大,当真不见得能轻易分辨真假善恶。

  随着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的安全感不断下降,他们只会更不清楚他们还能做什么。

  等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维持的时间长了,他们愈发容易遇到危险,走向死亡。

  云砾很快控制着自己,强行让自己忘掉这些事。

  他一边带着云影打开下一个包厢的门,继续查看其他包厢内部情况,一边随意地问:“小影子,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那边很黑。”云影支吾着,“但又没有全黑,所以有阴影。”

  有阴影的地方,他的力量就可以渗透过去。

  云砾看了看与甲号包厢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乙号包厢,默默地关上门,再走去丙号包厢。

  小天赋全无顾忌,光明正大地在云砾和云影面前弹出文字。

  【明明就是之前知道了那什么宣传单的事,所以才会在能出门之后,故意将自己力量渗透过去,想要去找说你是恶魔的人晦气的!不过去到那边之后,发现那边的人过得基本不怎么样,大多像早已被吓破了胆,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那些人自己就能吓到自己,他才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回来啦。当时候,还好掠影者一直跟着他呢。】

  云砾推门的手按在门上,迟迟没有发力。

  小天赋现在说起来轻巧,可他着实担心。

  起初是担心黑鸦公寓里的人。

  无论那些人怎样,都只能嘴上说说,根本影响不到他,因此他一点不希望云影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跑去找别人麻烦。

  而后是担心云影。

  乌成说过,黑鸦公寓是他的地盘,与里世界会存在一定关系。云影无缘无故地跑到那儿,肯定有可能遇险。

  云影固然看不到小天赋的文字,但只看云砾的动作变化,他再感知到小天赋应当正与云砾说着什么,他就猜着了一些。

  刚才还挺轻松的他忽然慌了神,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既想拉一拉云砾,主动和云砾认错,又害怕云砾很生气,自己说什么都只会让云砾更不开心,最后还害怕天赋与云砾说的是别的事,反而他这会儿要承认了自己做过啥,才算是不打自招。

  他心头茫然,行动上就只敢揉着自己衣角,然后低着头,不时地飞快抬眸,往云砾那瞄一眼,又快速地重新低头。

  他连掠影者那截尾巴都忽略了。

  云砾终于将门推开。

  “小影子,有些事情,没必要去做的。那些人不重要。”

  他的语气极淡,落到云影耳中,却能让云影双眼立刻闪起星光。

  “不要随便出手,记住了么?容易弄脏自己。”

  也不知道云影究竟有没有将云砾说的话听进去,反正她不断点着头,继续跟着云砾往前走。

  包厢全部看过,云砾终于来到多出来的小房间门前,握住门把,轻轻扭动。

  房间并不大,堪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小书桌、一把小椅子。在书桌上还有一盏台灯,同时充作床头灯。没有衣柜,只有床下还有能拉出来的抽屉,可以随便放点东西。

  不过房间里还有卫生间,上厕所、洗漱,都包括在这小小的卫生间里。

  云砾计算好时间,简单洗个澡,开始睡觉。

  他已经只能睡不到一个小时了,但休息一会,总比完全不睡好。

  云影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又揪出了掠影者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

  餐厅之外,掠影者的本体依旧守在原味。

  餐厅门前匾额的灯光早已黯淡,连餐厅内部都没有丝毫亮光透出。街道上还算有路灯,但也要隔更远距离,才有一盏灯两者,而且亮度也发生了变化。

  周围都显得很是昏暗,也让掠影者能控制更多的阴影。

  小房间里,云砾的呼吸声均匀。

  云影忽地将手中的掠影者尾巴扔开。

  他双手在面前不断搓揉,逐渐搓出一面阴影镜子。

  看着是镜子的模样,但镜子中心根本映照不出什么东西。

  云影也不在意,只专心地雕琢这镜子边框的花纹。

  这些纹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精美。

  掠影者尾巴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一直到云影终于觉得自己将这镜子的边框花纹弄好了,他才拿着成形的镜子,走进卫生间。

  这里,也有一面镜子。

  而且这里的镜子是真的能反光、可以映照出东西的。

  云影默默地将自己搓出来的阴影镜子按入卫生间的镜子里。

  他搓出的镜子呈圆形,还比卫生间的方形镜子小一些,很快,镜子内就形成了怪异的景象。

  云影没有开灯,卫生间里格外幽暗,但依旧能隐约地让人看到他塞进去的阴影镜子中心已经怎么形成了一个阴影漩涡。

  等漩涡恢复平静,镜子里就映照出云影此时模样。

  云影随意地将掠影者尾巴扔开。

  他往前一步。

  镜子前是洗漱台,本该可以拦住他往前的步伐。

  可他这一走,镜子内立刻形成强烈吸力,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掠影者尾巴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却已经迟了一步。

  云影已经完全进入镜子里,就连那面阴影镜子都已消失不见,他根本没有再追的机会。

  掠影者尾巴呆住,只能在洗漱台上无力地弹了弹,再瘫下,默默等云影从里面出来。

  睡梦中的云砾似乎意识到什么,轻轻地皱了皱眉,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好像又去到了一个充满各色各样泡泡的地方,但这些泡泡都是黑色的,泡泡膜就黑得惊人,令人一看,就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深黑彻底吞噬。

  云砾又觉得自己已经看到有欢快的儿童,拿着吹泡泡的玩具,兴冲冲地吹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泡泡,然后看着这些泡泡飞起,在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七彩光晕。

  两者不断交织,渐渐地形成了让他都分辨不清真假的画面。

  此时此刻,从他面前穿梭不停的这些泡泡,像是他吃炒饭时产生的时空幻象中的幻象一样,仿佛并没有真的触碰到他。

  然而,只要他的注意力略微集中在这些泡泡上,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能透过这些泡泡,看到各种各样的奇怪画面。

  在画面里,似乎还有一个接一个的人。

  刚开始,这些人都有很丰富的表情,只可惜表露出来的都是暴躁、愤怒、疯狂之类的极端且负面的情绪,让云砾就这样看着,都觉得极为不适。

  不知不觉间,这些人就变了一个样子。

  他们逐渐变得麻木。

  云砾又看到从这些人的对面,走来了另一批人。

  这次过来的人,充斥着的就是伤心、悲痛之类的情绪。

  这些人的表情,同样像褪色的染料,一点点从他们脸上褪去。

  这些人终于走到了同一个地方。

  他们面对面地走过去,然后穿过彼此,又走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