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霓虹灯一闪一闪。
表世界中心城区来到后半夜，美食街上不会有多少店铺继续亮着霓虹灯。
但这会儿，云砾跟着殷凡走的时间越长，他就看到路旁有越来越多的店铺亮起了霓虹灯。
表世界中心城区的后半夜相当空旷，路上不会有什么行人。
现在云砾看到的，则是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有的拖着一条腿，蹒跚走在街上；有的扛着电锯，满脸都是凶恶；有的傻笑着从自己肚子里拉出肠子，看了一会儿后又塞回去；有的手里拿着粗长的针，到处拉住人，然后给别人展示自己的针头和线……
云砾只看得到人影，听不到声音，所以不确定这些人在做什么。
“这是里世界。”殷凡嫌恶地皱着眉，“一天到晚就忙着争来斗去的里世界。我都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的，究竟都忙些什么。忙就算了，怎么他们忙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抢走我的位置！天天要给他们跑腿，烦。”
云砾眨巴下眼。
他看到一家特别有秩序的店铺。
其他店都是一群人涌进去，然后又一群人被扔出来。能被扔出来的都算幸运了，有些没被扔出的，直接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一切果真如殷凡所说的恶劣。
透过那些店铺染着血污的落地窗，云砾都能看到里面的人怎么大朵快颐。
他也理解为啥殷凡觉得牛苦肠里的提取物没什么了。
要按照这里的混乱进食氛围，有谁在乎吃到的事啥？吃肠子，不就是连着里面的东西一起吃么？云砾做的苦肠水还经过过滤、用炭吸附过杂质并提香，那更吃起来没压力了。
至于云砾看到的那家唯一一家，特别有秩序的店铺，里面卖的东西很简单。
只有一袋袋装好了的猫耳朵零食。
他还看到了正在店里守着的猫耳朵。
长着猫耳、猫尾的少年，正叉着腰站在柜台后，瞪着一个又一个进门的客人。只要有哪个客人进来之后还想闹事，就会有一只猫猫凭空出现，狠狠一爪子扇在闹事的人脸上，直接将人扇出去。
云砾看进去时，猫耳朵也正好看出来。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猫耳朵脑袋上的猫耳高高竖起。
猫耳朵冲到了门边，差点就要冲出店门。
然而他到底没出来，只是蹙着眉，看着云砾身边的殷凡。
丝丝缕缕的血气萦绕在云砾和殷凡身边，将街道上很多人窥探的目光都阻挡在外。
亦因此，云砾这么一个身上散发着表世界香甜气息、实力还如此弱小的人，行走在表里世界之间，依旧没有被里世界的这些怪物觊觎。
至于实力再强一些，像猫耳朵这般，能穿透殷凡外放的力量，感知到云砾存在的，也知道殷凡的身份，知道云砾此时要去做的事情的重要性，并不会随意动手。
“血色游轮……”猫耳朵手一伸，他掌心就多了一张宣传单，“净化术的残页么？血源污染保管多年的东西，这会儿忽然拿出来送人，还如此大费周章？呵。”
他随手将宣传单揉成一团，扔到店内垃圾桶里。
就这点时间，云砾和殷凡已经走远了。
猫耳朵也重新回到柜台后，继续盯着某些按捺不住本性，想在他店里生事的人。
殷凡在中心城区走得慢，但一出了中心城区，云砾就感觉得到，殷凡走的速度加快。
云砾无法再看清周围景象，只能感觉到风声呼啸，还有闻到越来越浓的腥臭味道。
他的胃部不断翻涌，之前吃进去的东西，好险没又重新出来。
等殷凡终于带着他停下，他已经站在海边一块礁石上。
礁石旁边有一艘小船，殷凡示意他到小船上去。
船上已经有一名穿着羽毛大氅的人在等着。
乌成一见到殷凡，立刻从船上站起。
可乌成的动作幅度太大，一动，就让整艘船都晃动起来。
正好远方也有海浪拍打过来，小船就在海浪间摇摇晃晃，看着就叫人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艘船就会翻了。
偏偏在船上的乌成还没有半点自觉，伸着手就要来抢殷凡手里提着的灯。
“臭殷凡，你快点将东西还给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灯，里面封着我的力量呢！你还我——”
一个大的海浪打来，终于将这摇晃不定的小船打翻。
乌成眼看就要被翻侧的小船压入海里了。
云砾看得一阵揪心，都开始想要不要救人了。
但吹过来的海风同样腥臭难闻，海水在漆黑的夜里都泛着怪异的暗红，又有一些淤泥状的东西，一条条地在海面上，随着海水起伏，不住游动……
即便云砾谙熟水性，云砾都不敢下这里的海。
现在这些，还只是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危险，海底之下，又有什么他看不到的？
云砾没揪心太长时间。
一小只乌鸦，很快就在小船将要完全盖在水面前，就从船檐与海面的缝隙间飞了出来。
乌鸦虽小，翅膀力量却大。
他用翅膀那么一扇，就将船扇回原状。
重新落到船上的乌鸦变回人形，还穿着那件张扬的羽毛大氅，舒舒服服地坐在船上。
他瞪着依旧好端端地提着灯的殷凡。
“你存心看我好戏是不是？明知道船快翻了都不提醒我一声。”
“你站在船上，你自己都不觉得船倾斜得厉害，还好意思怪我？”殷凡一边回答他，一边拉着云砾，轻松跳到船上，“撑船吧，快点去到岛鱼那里。现在那边情况可不大妙。”
乌成原本还想抢殷凡手中的提灯，听到殷凡最后的话，他手上动作一顿，被他的大幅度动作影响得晃来晃去的小船随之平稳不少。
海底下有一股力量，正推着小船前行。
乌成定定地看着远方海面。
云砾也循着乌成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他就看到任四周海水如何一浪一浪地自远方拍打到这边，海上依旧有一处凸起，没有被海浪影响。
那儿，多半就是岛鱼所在。
距离海边不算特别远，但结合海底悬崖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就不难理解为何距离岸边还相对较近的地方，都能出现深海区。
岛鱼周围，固然没有海浪，但海水的颜色暗红得更骇人。
即便在夜里，云砾这般离得远远地看过去，都觉得那儿满是流动的鲜血。
暗红的颜色一点点往外扩散，还似有什么东西，就在其下不断游动，就等着吞噬从那儿逸散的各种腥臭物质。
“……还真是。”乌成双手一伸。
他披着的羽毛大氅展开，有许多根羽毛飞出去，插在小船两侧，形成了类似翅膀的东西。
这样的“翅膀”不断扇动，小船前行的速度旋即加快。明明还贴着水面，却真像飞了起来。
在小船刚刚进入暗红色最明显的区域，云砾陡然看到消息提示。
他收到了一条论坛私信。
【王家私厨：小砾，殷凡让我提醒你，登上岛鱼之后，如果你没有和岛鱼内部的负面情绪产生联系就算了，你按照最正常的办法，做完那些菜，然后回来。如果你真的和那些负面情绪产生联系了，那你就问殷凡，你能不能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做菜，你就做你想做的，用你已经掌握的某个和情绪有关的技能，去做一些能帮他们完成目标的菜。殷凡说得不详细，我也不知道具体】
信息就到这里，没了。
云砾发了一个问号，却只看到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显然，他进入这片区域后，就像之前王野胜进入这里后一样，已经无法再和外界取得联系。
另一个时空中，王野胜看着自己才输入一半的文字，竟然自动发送出去，他惊愕得揉了揉眼睛，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坐在他对面的殷凡挑起眉，改口问：“没信号了？你不会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告诉他吧？”
王野胜再试着给云砾发一个句号，结果没收到任何回复。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和云砾说另一个消息了。
等云砾能收到他发出的私信，云砾都离开血色游轮了。
届时，云砾自己都已知道那些事。
对面的殷凡还在定定地看着他，他唯有苦着脸回答：“说了一半。殷大爷，您这还要继续吃么？”
他才结束和云砾的视频通话，就看到殷凡进了他家店铺！
天知道那一瞬间，他有多惊讶。
像殷凡这样的里世界生灵，只要出现在表世界，就会被管理司的人密切监视着，而且还会第一时间将其驱逐。
王野胜知道，殷凡之前来接自己到岛鱼上时，就得到过管理司的许可。而且，这事，还有一个前提条件。
管理司要检测到真的是王野胜已经接受了邀请，才会允许殷凡来接走王野胜。就在这期间，管理司的人都会继续盯着殷凡。
所以，当殷凡又一次出现在餐厅时，王野胜一开始怎么都想不明白，殷凡是怎么做到的。
殷凡凭什么让管理司再一次容许他这种等级的里世界生灵逗留在表世界？还要是逗留在中心城区这种地方？
王野胜一开始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殷凡点菜了，点的还是鸭血粉丝汤和毛血旺。
殷凡身上散发的味道，让很多平日里会来餐厅吃饭的人，靠近餐厅之后，都选择了离开。
王野胜刚开始没有准备，鸭血粉丝汤的汤都只能用味精调味。
被殷凡批评后，又听到殷凡说，接下来会在这里逗留挺久，王野胜才开始用鸭子熬汤，连毛血旺都专门熬了汤。
在他给云砾发消息之前，他刚刚用熬好的汤，再给殷凡做了鸭血粉丝汤和毛血旺。
然后，吃到一半的殷凡突然和他说，要他提醒云砾，一旦和岛鱼内部情绪产生共鸣，立刻拒绝做原定的那些菜式，要重新做点别的。
这一部分，王野胜勉强来得及告知云砾。
另一部分，王野胜完全来不及编辑到输入框里。
殷凡还说，在血色游轮行驶期间，云砾极可能看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那些都是负面情绪产生的时空的景象。云砾想回到现实，就必须先将当前时空与过去，乃至未来的时空区分开。
王野胜已经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边记住殷凡说的话，一边将其编辑到输入框里。
然而还是来不及。
但莫名其妙地，他没有选择发送，论坛私信依旧自动发送给了云砾。
王野胜不知道，这是论坛私信自带功能，还是论坛里也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在云砾将要断掉信号的关键时刻，代他及时发送出私信。
哪怕只有一半，都比他什么都来不及说要好。
他对面的殷凡看着他，叹气，随后恶狠狠地道：“吃！再来一份！”
王野胜总觉得，殷凡现在最想吃的不是今晚已经吃了很多份的菜，而是别的东西。
可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能回厨房，继续给殷凡做菜。
另一个时空，刚刚来到岛鱼上的殷凡撇了撇嘴。
“……多事。”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忙着凑到他身边抢提灯的乌成听到了。
乌成当即气得不将之前用来带动小船贴着海面飞掠的羽毛收回到大氅上了，就控制这些羽毛割向殷凡。
“臭殷凡！你好意思吗？你抢了我的灯，我拿回来你还敢说我多事？！”
殷凡拧着眉瞪他。
“我说的又不是你。”
任乌成的羽毛怎么来势汹汹，殷凡只挥了挥袖，卷起一片血幕，就将这些羽毛悉数打落地上。
“我说我自己，行不行！云砾，过来！”
殷凡最后的喝声，更显暴躁。
刚刚踏上岛鱼背部，就恍惚了一下的云砾总算被殷凡这一声喝回神。
云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莫名的烦闷，三两下来到殷凡身边。
“来了。”
哪怕他想不明白王野胜的私信，他都知道一点。
今日，在这里，殷凡可信，他与殷凡的目标应当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