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村长，你们村里的东西真的好，你们酿造的酱油、陈醋，还有做的酱料也不错。”
云砾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全笑开了。之前紧张着的那些人，心情放松不少；而不曾让云砾品尝过自家食材的那些人，也觉得自己同样在被夸奖的行列中，由此生出几分骄傲自得。
然而顾昌白有些不满意。
他想听到的，可不是乏味的称赞。
他在自家村里吃了多少年，村中究竟多少东西好吃，又有什么不够好的，他会不知道？
云砾看他表情微变，也不在意，只淡淡一笑，继续按着自己步调往下说。
“不过要说问题，还真有问题。”
其他人惊了，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起，似旌旗不断晃动。
顾昌白的笑容则比之前还要多出几分真心。
“你说说看？”
云砾伸手，就指木耳。
“这是榆木耳吧？”
之前品尝碗中食物滴落碗底，又混上酱油的那些水，他就尝出了其中略显劣质的汤味。
像海带、香菇之类的，他都尝过，确认并无问题，牛肠之类的内脏食物也处理得很干净，而且汤水里带着的一点劣质味道，并不重，还带着植物独有的气息，怎么都不能归咎到动物类食物上。
等到云砾再吃木耳，他才算吃出这点劣质汤味来源。
那是榆木耳的汤味！
不同的树木，生长出来的木耳，其味道也有差异。
像桂花树长出的桂花木耳，直接煮，味道就很好。而榆木耳，味道并不差，只是做起来要费一番功夫。榆木耳的汤味甚劣，必须先用滚水浸软，再用碱水慢慢发开，最后漂出碱味，这样煮出来，才丰腴美味。（注1）
下蹊村的这些村民在处理木耳时，显然并没有对此进行区分，而是全部一起处理，就导致其中的榆木耳往汤水里渗出了一些不大好的味道。
这一点异味，混在众多的食材中，并不算明显。
然而就是这点差异，如果不加以重视，就会在烹饪时对其他食材的味道产生影响，最终导致整道菜的味道都发生偏差。
“榆木耳？”人群中，一个抱着装满着各种菌菇的箩筐的男人茫然地反问了一声，“我今早好像是顺便在一棵树上摘了一些木耳过来，那棵树……对，就是榆树！嘿，云老板，你这神了啊，这都被你吃出来了？”
人群中，低低的惊呼声连成一片。
“这就对了。榆木耳……”云砾简单地将其特点说了一下。
男人这时候都已用箩筐挡住自己的脸。
云砾只听到他不大好意思的声音。
“往常我种木耳的时候，都会选用特定的木头，就算有时候看到别的树上长出了木耳，顺便采回来混进去一起卖，也没谁注意得到这些东西……”
他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有些兴奋。
“桂树！云老板，你说还有什么木头种出来的木耳比较好吃？”
他都不等云砾回答，就抱着箩筐挤出人群。
“不，云老板，不用你和我说了，我自己回去试！嘿，云老板，你等我都种出来，我再去你餐厅找你啊！”
他说到最后，那声音已从老远的地方飘来。
云砾的视线又被人群挡住，压根分辨不出这会儿的他已经到了哪里。
顾昌白捻着胡子笑道：“云老板，你继续说？”
“肉丸可以做得更筋道有弹性的。”云砾说起这个，就觉可惜。
他吃肉丸吃，已经吃出肉质好坏。然而这么好的肉，就因为肥瘦度、以及剁肉时的手艺、剁完肉上的搅拌等问题，最终导致肉丸味道略逊一筹，着实遗憾。
食材天然有缺，那也罢了。
可现在食材全是好食材啊！
牛肉要经过反复捶打，再去搅拌，然后考究调味搭配，最后才是烹饪的火候。
这一系列步骤中，就数捶打这一步，最考验耐性。
至于气力问题，在这里已最不算事。连经受过训练的普通人都能完成的事，一大群怪物会做不到？
他们需要知道的，只是如何捶打，以及捶打多久，要将牛肉捶打成什么样子，才能让牛肉在捶打中发生特殊变化，释放出更爽滑鲜嫩的美味。
云砾介绍着，旁边就有人咽着口水。
牛肉丸扔到地上还能弹起来？
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好像真的会很好吃啊！
如果还要再往牛肉丸里面加入濑尿虾做成的虾酱，竟然还能出现爆汁的效果？
值得尝试！
而愿意毫不保留地将这些做法说出来的云砾，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也被不断拔高。
云老板好人，云老板大气！
就算云砾说得不是特别详细，只说了要加入雪粉、鱼露来搅拌肉酱，而没有具体说要加入多少分量，就连添加的时候，肉酱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这些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形容，那又怎样？
他们都懂，更具体的东西，他们必须亲自去摸索学习，去一遍遍地练习，才能真正找到关键的点。
云砾要形容得再细致一些，那不是教他们，而是误他们，直接让他们以后再按云砾说的去做的时候，难以摆脱云砾给出的具体标准。
然而，这个标准一直在动态变化中！
如果他们只知道那个标准，譬如牛肉捶打多少下、一斤肉配多少盐多少雪粉……那他们始终做不出最好的味道，有时候连保持水准都未必可以。
一如云砾餐厅中的木头人，只懂按照模板操作，完全不懂变通为何物。
围观的人群基本听云砾说肉丸的事，听完就算了，他们没打算也没必要去记住什么。
不过有一个精壮的小个子男人，就听得双眼放光，又满脸遗憾。
闵诚瀚等云砾说完，就凑到云砾耳边问：“小砾，想不想找一个帮你捶牛肉丸的免费劳力？”
云砾微楞。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免费劳力，那他可以帮餐厅加一个牛肉丸小吃？
美味的牛肉丸，不需要过多烹饪，只要用原汤和牛肉丸一起煮沸，再加上少许调味料，就是一道美味。
它还能轻松做出适合一人吃的分量，与他餐厅当前定位相符。
哪怕多人吃，也只是将餐具从碗换成盆，再往里装多些牛肉丸。
如果下蹊村出品的牛肉丸还是现在的品质，云砾着实兴趣不大。他反而更喜欢采购未经加工的牛肉。但要是有人帮他捶牛肉丸，全流程都按照他的标准来，哪怕不能完全做到他的水准，只要能有八成以上，牛肉丸的品质就有保障了。
这事还不用他付出太多劳力，完全做得来。
闵诚瀚还在他耳边说：“人力免费，牛肉也免费，做好的牛肉丸全归你，你只要上午教我揉面的时候，顺便也教一下他，怎样？做得过吧？你肯就点点头。”
闵诚瀚的声音太有蛊惑力。
云砾下意识地点了头。
于是，闵诚瀚立刻站好，冲着精壮的小个子男人招手。
“壮子，要不要跟小砾学做牛肉丸？要就过来！”
蹬蹬两下，精壮男人已经来到云砾面前，灼热地看着云砾。
“云老板，你愿意教我吗？！”
他比云砾还要矮半个头，但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古铜光泽，只一眼就能让人想象到其下会有如何爆发性的力量，又具有怎样的耐力。
都不用云砾或者闵诚瀚说，他就主动道：“牛肉我自带，做好的牛肉丸我半个都不带走。云老板，你还需要其他学费，只管开口，我拿的出来就都给你！要不我再每天给你牵一头牛？只要你肯收我当学生，我什么都愿意！听说拜师要拜师茶，要不我现在拿碗茶过来？”
云砾好险没反应过来。
他本来还觉得自己成了黑心商呢。
他打的是培养合格稳定供应商的主意，结果供应商非但主动提升货物品质，还说给他免费供货，甚至害怕他不肯接受这等好事？
不过以壮子的角度看，那就是壮子跟他拜师学艺，无怪乎壮子会有这等反应。
云砾轻咳一声：“拜师就不必了，我只要你学会了之后，做出来的牛肉丸都要优先供应给我。”
壮子立刻将胸膛拍得咚咚响。
“那必须的！云老板，不，师父，你放心！只要我能学会，你要多少牛肉丸，我就给你做多少！”
云砾无声地盯着壮子。
壮子摸着后脑勺憨笑，那笑容与他充满爆发力的躯体完全不搭。
“师父，我是不是该现在和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牛壮，没啥厉害的，就懂养牛。师父你喝牛奶吗？我家里也很多奶牛的，奶酪什么的也很多，要不我给您带上一些？我家也有酸奶，我吃着还行，不过不知道师父您吃不吃得出什么问题诶？要不师父你现在跟我去我家看看？看上什么就拿啊，也好当我拜师礼了，要不我都不知道给您送什么。”
人群中，此前还能窃窃私语夸赞云砾是好人的其他人，这下再也待不住了，一个个喝起了胡牛壮。
他们都还等着云砾评点他们的东西呢！哪里轮得到胡牛壮将云砾带回家？
胡牛壮保持着憨笑，仿佛完全听不到其他人说的话。
还是顾昌白村长有威望，清清嗓子道：“壮子，你站一边去，别碍着云老板的事。”
胡牛壮这才舍得站到云砾右边。
至于云砾左边，早已被闵诚瀚占据。
云砾看着沸腾的方锅，微微凝眉。
好半晌，他才道：“汤底太寡淡了。”
最大格的锅，因为煮过了很多食材，像是番茄之类，如果要简单烫熟，都要放到那边去。还有娃娃菜、平菇等。
这样混杂的、又有良好品质的食材，纵然不曾经过特意配伍，都能于烹饪期间，往锅中留下自身味道，让锅中剩余的水，逐渐形成一锅高汤。
但那些小格的就不同了。
每一格，都只有一种食材，而且都只用了最简单的盐水烹煮，最后出来的味道，充满了食物天然香味，却终究欠缺了层次感，每吃一样东西，味道都如此分明，与其他的形成明显区别。
如果用上同样的汤底，汤底也能充作味道的调和，让不同的食材释放自身鲜美的同时，吸入汤底的味道，让所有的菜品增加共性。
当然，汤底也不能太浓，淡淡的一点，又有荤素搭配，那就很好了。
“汤底？”顾昌白显然没意识到云砾竟会说这事，他茫然地看向方锅，“可我们……”
“就没想过要弄汤底，是吧？”云砾代他把话说完，“看得出来，你们准备的是水煮一切。”
很简单、很不必担心失败的做法，最不济都能做出可以入口的东西。
“对。”顾昌白颔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赧然，旋即又恢复正常地感慨，“汤底，你说得对，如果加一些汤底，应该会好吃不少。”
“柴鱼片、海带结、白萝卜块，这三样放一起就差不多了，当然，汤底这种事，还是很自由的，你们要是愿意放骨头，同样没问题。”
反正关东煮、麻辣烫、冒菜、火锅这些，称呼不同，但都属一大类，能自由变动，哪来这么多限制？
顾昌白若有所思：“那我们改日试试。”
有人急道：“什么改日啊，就明天了！不就是柴鱼片海带结这些吗？我都出还不行？”
“屁！要你出？我们出不起？按我说明天都迟了，今天也没啥事，能做啊，现在就搭灶开火呗。”
“我出猪棒骨。”
“我这有白萝卜，又大又甜！”
“柴鱼片，谁有柴鱼片？”
一时间无人作答。
云砾感慨了下这群人的行动力，就将评点的矛头指向泡制的酸味蔬菜。
这也是他最希望下蹊村尽快改良的重要产品！
只要下蹊村能将泡菜做好，供应量管够，他店里的小菜就有着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此处关于“桂花木耳”、“榆木耳”的味道区别，及榆木耳处理方法，来自《素食说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