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先动。

  掀起一阵呕吼的狂风, 风中冰河铁甲,战意凛然。

  殷飞雪孑然不动,直到冷风吹起银发, 才伸手拔刀,他的动作从容不迫, 却没有人看清楚那一刀是如何挥出。

  “孔云, 你要杀本王。”

  “废话少说。”

  毫光刀影,绝不留情,

  大约过了三刻钟,刀锋争鸣的声音才消散。

  殷飞雪握着刀, 血液滴滴答答, 他站在陡峭斜坡,坡底却是一块平地, 不生毛竹, 只有一个朴拙的石潭。

  周围的落叶浮土被卷的干干净净, 留下一片黑沉沉的泥地, 像似被劲风刷过。

  孔雀落在石潭, 微微喘息, 他华裳破碎,半截衣摆落入潭水, 飘散如花。

  那头乌泱泱的墨发披散着, 眉目冷得像冰:“你的道, 让妖族之道无法彻底弥合,你该死。”

  殷飞雪提着刀, 笑声清朗不羁, 黑刀的刀锋直直地指着孔云:“所以, 你要杀我?可是如此行径, 与那些人族盗匪何异?”

  孔云冷冷一笑:“你从没有站到我的位置,不曾见过妖族,为大道所苦之众生,你又明白什么呢?不过自说自话罢了。”

  殷飞雪抬头发笑,他说服不了孔云,孔云亦无法说服他:“那就,道法上见高低吧。”

  话音落。

  两道身影再次战至一处,孔云眉眼冷冽,一旦出手处处都是杀招。

  但殷飞雪的刀太快了,很难想象他是一只血统驳杂的凡妖,没有传承到任何上古血脉,他打孔云平分秋色,不落下风。

  两人在空中斗法。

  终于,孔云露出了一个破绽,殷飞雪手疾眼快,黑刀疾射而出,眼看要重创孔云,却不知为何,生生错开半寸。

  孔云瞳孔紧缩,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霎时挥手,要斩灭殷飞雪。

  但一道清光闪过,挡去一击,没有能彻底杀了他。

  空中温热的血花飞溅,殷飞雪狼狈的单膝跪地,胸口渗出汩汩鲜血,他抬起头,金眸竖成一线,明明受了重伤,却还在兀自大笑。

  “咳咳……哈哈……咳……”

  孔云负手,冷冷道:“你笑什么?”

  殷飞雪昂起下巴,笑得快要喘不上气,当真是开心极了:“你没发现吗?”

  孔云面色霜寒,一步步走近,俯身掐住殷飞雪的脖子:“不知所谓,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何话说?”

  殷飞雪轻笑,忽然握着刀蛮横挥出,孔云皱眉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冰凉的雨丝如线飘扬。

  孔云见到雨丝有些恍惚,却见殷飞雪盘腿坐在峭壁上,对他说:“孔云,薛错有没有让你答应他一件事?”

  孔云面色微沉,似乎也在刹那之间想到了。

  殷飞雪抬手接住绵绵细雨,点点冰凉,丝丝莲香,他毫不避讳的低头埋入掌心,深吸一口,笑容明亮:“他让我……不要伤他的挚友,我答应了他,我也做到了。”

  “方才的毫光。”

  “是他留下的一道平安符,我的符破了,但你的符箓还没有。”

  孔云一愣,下意识去看落在殷飞雪身上的绵绵细雨。

  那雨丝如线,缠缠绵绵,洗去他一身的疲惫,治愈雀翎留下的伤口。

  [小云,你莫杀他。]

  [哼,你既然说了,我答应便是。]

  青年的声音恍惚还在耳侧,孔云不由得握紧了手掌,眼眸中溢出森森寒意:“你是故意的。”

  殷飞雪哼笑:“孔小圣,你觉得我会拿命赌吗?”

  孔云气得合目握拳,他知道自己今天不会再动手,最好的时机已经逝去,殷飞雪受到那雨丝庇佑,他再难杀他。

  孔云冷冷:“今日分了输赢,却未定生死,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亲手结果了你。”

  殷飞雪唇角带血,他随手拭去,笑盈盈道:“可惜我与你相反,来日若你有难,我一定会救你,我不会……让薛错再为你搏命一次。”

  这话说的冰冷无比,如刀森寒。

  孔云再度气结:“你!”

  殷飞雪与他对视,明明笑着,一双金眸眸色却渐渐深,他握着黑刀,轻轻弹了弹刀鞘,雪白的稻穗配着黑刀,分外相谐:“君需我行,我行君意,君需我援,我援在侧,你用什么和我比?”

  孔云听懂了,正是因为听明白了,他才觉得心中有一腔怒火,他讥嘲道:“凭你,也配吗?”

  殷飞雪大笑着起身:“天地莫不许我,大道莫不应我,天地大道都不曾阻拦我,我就在他的身侧,自然要与他白首相携。”

  孔云气笑了:“痴人说梦,妄愚至极!”

  殷飞雪抱着胳膊,觉得甚是有道理:“世间情之一字,无非痴妄。”

  孔云眼眸凌冽,眼看再再次杀来,却听闻秘境打开的声音,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盛怒,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远去,留下殷飞雪一只妖留在原地:“我会杀你!”

  等到流光消逝,殷飞雪才嘶的一声跪倒,捶地冷哼,他倒在地上,摸着雪白的稻穗,金眸柔和万分。

  “薛饮冰。”

  “你在做什么?。”

  他克制不住自己去想他。

  ……

  薛错处理了大瘟星君,将星君打落凡尘,一开始那星君还趾高气昂,骂骂咧咧。

  但天长日久,缺衣少食,又饱受饥寒交迫之苦,千年不曾尝过的凡人八苦,短短几月吃了个够透。星君被磋磨得灵气散尽,可悲的凑到乞丐中取暖。

  那些乞丐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他年纪颇大,又弱不禁风,平日里也会送点吃的给他。

  星君纵然心中嗤之以鼻,可是饥肠辘辘,手不听使唤的狼吞虎咽,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心中恨意绵绵,不如一死了之,可是若是死了,就彻底没了,他没有孝敬贿赂轮回司的那帮狗杂种,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大瘟星君浑浑噩噩,日日同乞丐兄弟一起出门讨饭,忽然有天,来了一帮子大夫,自称大泽山民,奉娘娘神谕,前来治病救人。

  那些乞丐最初战战兢兢,好说歹说,才肯随着一路前往渔村。

  沿路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大泽上渔舟唱晚,游船如织。

  有村人给他们送上衣物,又送来热茶热汤,给他们洗尘解乏。

  星君直溜溜的瞅着妇人送上来的烧鸡,那村长开口说开动之后,立刻扑了上去,涕泗横流,大吃特吃。

  忽然,他眼尖的瞅见一朵云飘过,连忙扯住村长:“那云上人是谁!”

  村长抬头,拱手道:“那是神女峰的仙人,如今正何处招揽名师。”

  他捋捋胡须,不无得意:“我的小孙子就要进山修行,听他说,那是神女庙的大师兄。”

  星君鸡腿都掉了,他哦了一声,想起了那是谁。

  他吃饱喝足,思前想后,最后一咬牙,不如主动去投那天煞的邪孽。

  薛错正和任殊商议大事,忽然听到有弟子来报:“大师兄,门外来了个怪人,自称是什么星君。”

  神女庙如今多了许多修行的弟子,薛错正在为门中长老教习发愁,有了学生没有老师。

  此时忽听星君二字,眸绽神光,任殊和他对视一眼,了然道:“我先去看看。”

  他随小弟子出到庙外,见到装模作样,挺胸抬头的老人,上下打量一眼,确确看出这是那个被娘娘打落凡尘的星君。

  他眼睛一眯,便提拳而上,不顾那老头连声惨叫,左一句我降了,右一句让我见你们大师兄,便将他一顿好打,直揍得他哭爹喊娘。

  正在此时,忽然大门打开,一声呵斥:“哥哥不得无理。”

  任殊还要动手,星君连滚带爬,藏到出声人的身后:“别打了,别打了,我是来降的!”

  任殊偏不饶他,恶狠狠道:“别拦着我,让我杀他祭天。”

  星君吓得半死,六神无主时被一双有力的双手护住,心中感动万分。他本是天上仙人,一朝龙游浅滩,活得不如狗,如此悲喜交加,自然对那护着他的蓝衫青年分外有好感,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

  甚至莫名其妙的就改换门庭,信仰大泽神女,教授神女庙的弟子仙人本领,兢兢业业地为自己的罪孽赎罪。

  旁人说:“你是不是被那大师兄骗了。”

  星君便立刻跳脚,呼出一顿老拳,指天跺地:“那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你闭嘴,你嫉妒,你出去,去去去!”

  星君还供出了十几个下凡的同僚,在蓝衫青年鼓励的目光中,不禁飘飘然。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啊。”

  薛错笑吟吟地说:“星君高义,我这就带着他们来和星君团圆。”

  他带着乾坤碗,拿着香炉,一路“劝服”了不少落地仙人,到他们千云大泽,享受讲师待遇,附赠一次古神的凝视。

  如此氛围下,神女庙的弟子成长得迅速,无论是思想素质还是道法层次,都如同花火升空,只高不低。

  千云大泽绵迭千里,人烟渐渐兴盛。

  一直漂泊在外的故人,也踏上了这片故土。

  “薛错!哈哈哈,你小子可是出息了!”

  邋遢道人满脸胡茬,骑着一头石龙,带着数以千计的散修,明目张胆的乘云而下。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背着刀的女子,她如井水般沉默的脸孔,在看到大泽中青烟冉冉的塑像时,也不禁柔和了面容。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薛错的注意。

  流光一闪,便出现在了天空,他面色惊愕,难掩惊喜:“方龙洗师叔!”

  方龙洗哈哈大笑,纵身越下,绕着薛错啧啧咂舌,狠狠地熊抱一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阿竹来找我时我还不信,真的是你!好,好啊!哈哈,师叔我在外面流浪了十多年,混不下去了,来找你。”

  他声若洪钟,气势不减,一身修为菁纯深厚,哪里有半分混不下去的样子。

  薛错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身后的小尾巴都差点摇了起来,喜不自禁,恨不得立刻把方龙洗的铭牌送进神女庙:“师叔,快,里面叙话!”

  那一夜,神女庙莫名补充了一大批中层战斗力,神女庙的弟子战战兢兢,得到了来自大佬的关怀。

  这些散修放达不羁,性如烈火,一言不合就要自爆拼命,给祥和清冷的神女庙门风,带来了几分热烈的改变。

  薛错喝的酩酊大醉,和方龙洗勾肩搭背,互诉衷肠,倾吐多年来的不容易。

  阿竹沉默坐在下首,忽然廊间风铃拨动,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阿竹一直等着,却不见故人来,她微微自嘲,举杯痛饮,杯杯敬自己。

  喝到微醺时,却有一只男子的手轻轻按在酒壶上,阿竹醉眼朦胧,抬眸望去。

  青年身着黑衫,面容俊美,双眸清亮,他的目光专注的望着阿竹,显得有些呆呆的。

  阿竹说:“你……不愿见我麽?”

  青年一愣,眼中忽然弥漫出一阵水汽,他努力抿紧嘴唇,透明的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的掉下来,他忽然倾身,将想了二十年的人拥入怀中。

  “师姐,我是好想你。”

  阿竹愣了愣,仰头望着廊间风铃,忽然酒气上涌一般,嫣红了面颊。

  薛错拉着方龙洗,悄悄从宴席上溜走,方龙洗千杯不倒,怎么可能喝醉,他鬼鬼祟祟不满道:“你小子,再让我看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要随点东西。”

  薛错黑下脸拽他:“师叔,你要是出去了,可就是棒打鸳鸯了!”

  方龙洗嘀嘀咕咕,哗啦啦灌了一口酒,大咧咧的追着薛错,嘭地推开他的房门:“行,那你陪我总行了吧。”

  他说着说着,觉得不对,抬头望去,却见屋中站了一个眉间微蹙,发如银雪的俊美男子。

  “你……”

  薛错更加惊愕,随之便是喜悦:“飞雪!”

  他顺手把方龙洗推出去,房门啪地合上,撞了方龙洗一鼻子灰,他瞪大眼睛,看看酒葫芦,又看看房门。

  “薛错你个臭小子!”

  房内。

  薛错诧异的保持着张开手,被殷飞雪抱在怀里的姿势,他虽然有些莫名,却还是安慰道:“你怎么来了?”

  殷飞雪埋首在他发间:“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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