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云大泽寂静无声。

  薛错一步步踏上神女峰, 他经过莲花金池,又走过飒爽竹林,在幽幽小路的尽头, 是一座古朴厚重的石庙。

  庙前安放着一只三足金鼎香炉,正是从前娘娘送给薛错的那一只, 他在庙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香烟袅袅升起, 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味。

  薛错望着庙中的神塑,一屁股坐在蒲团上, 拄着下巴发呆,自从小时候跌落凡间以来, 他再没有想过流云峰的人和事。

  此时却不知为何, 升起一股忧愁,或许是因为敖沐回了大海, 奚陶四海为家, 师弟哥哥去了流云峰, 小云和殷飞雪道不相合, 恐伤性命。

  他的身边又孤孤单单, 又有千钧重担, 不能喘息片刻。

  真是步步艰难。

  薛错正感慨,忽然神思一动, 他肃穆凝神闭上眼睛, 真灵窥见了无边的白色雾气。

  雾气中田田莲叶, 圣洁金莲。

  一尊高大的泥塑神像矗立其中,周身裂出细小的缝隙, 缝隙一点点扩大, 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响。

  一阵清风吹过, 万千纸钱撒下。

  灰色的泥壳片片坠落, 化为齑粉,露出了神女彩绣辉煌的裙裾。

  薛错不禁愕然,他知道娘娘道体被封印在大泽之下,重重道锁之中,在大劫里逐渐复苏,但如此巨大的变化,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薛错严肃了神色:“娘娘?”

  神女像一动不动,金池风动,吹散莲叶莲花,露出波光凌凌的金池。

  潋滟的波光逐渐形成了一幅画。

  画面中漆黑一片,不见天,不见地,大地沉浸在荒芜的黑色里,微有灰色的波涛微微卷起浪花,仿佛一场安静的,永久酣眠的好梦。

  薛错不明白那黑色是什么,他有心想问,可是画面很快地再次发生了变化。

  潋滟的波光组成了看不清的红,铺天盖地的红色里,有一个人挥出了一柄剑,无数黑色的小点在剑刃下破碎,裂开,化作一缕缕一根根的红丝。

  红丝串联天地,贯穿日月,在这磅礴的红色里,拿剑的人绝尘而去,飞上高天,将一切的一切抛在身后,落入更深的红色里。

  薛错想看清那是谁,但那个身影仿佛受到了干扰,开始晃动模糊,薛错的心一下凝固了,那个背影好熟悉,可是他却分辨不出来那是谁。

  画面晃动散落,又一点点重新聚合,如同对抗着什么。

  环顾四周,白色的雾气飞速流动,金池莲花刹那间全部盛开,稳住了金池水,呈现出新的画面,

  一朵莲花绽放在血色中,裂成千千万万的光点。红色在光点里慢慢褪去,黑,白,灰三色重归天地,残余的金点化作金蝶挣扎,却抵不过摧残,在挣扎中遽然破碎。

  金池动荡,似乎有新的画面,却遇到了什么阻碍,始终无法形成。

  莲叶一片片衰败,娘娘的神塑发出一声重重的哼,护着薛错的真灵回归了身体。

  薛错睁开眼睛,大汗淋漓,他立刻回忆自己看到的具体画面,却除了头痛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被未知折磨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他双目出神,幽幽道:“娘娘,这比不知道还要折磨我。”

  “算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庙里躺到老。”

  话音落。

  薛错跟针扎似的跳起来,哎呦哎呦的捂着臀部,纳闷的用脚搓一搓,地上什么也没有,他唉声叹气,好不可怜:“是是是,我出去还不行吗。”

  他跳出神庙,坐在金池边思来想去,还是悟不出来,只是隐隐约约有了些预感。

  这预感不同寻常,或许能在日后的危机之中,为他留出一线生机。

  薛错郑重的给娘娘上了香。

  往山下走了几步,又摸摸头,探头探脑的摸进庙门,嘀咕着,娘娘,日后我恐怕再难安宁,就让我好好的睡一觉吧。

  他盘算着,抱了个蒲团当枕头,大咧咧在神像旁一歪,枕着胳膊睡着了。

  庙里的光线暗了些,莲叶层层叠叠,随风晃出安逸的韵律,院外的风声,雷云,都被白色的云雾遮蔽,独留一片安静。

  桌案上玉瓶里掏出一片莲叶,叶子颤颤巍巍,化作一张薄毯,盖在了青年身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睡饱的薛错打了个哈欠,撑着懒腰站起来,从庙外摘了一朵云,团吧团吧垫在屁股底下,往山下飞去。

  这一下山,就足足一年没有进过庙门。

  千云大泽百废待兴,又极其缺乏人手,此道如何兴,开山第一斧,还需斟酌再斟酌。

  薛错发了纸鹤,请任殊和玄肇一起来商议,不多时,任殊便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口,还给薛错带来了千云大泽人口簿。

  薛错正在查看,互听一声粗嘎的声响,气势汹汹,火气极大:“薛错!”

  薛错连忙迎上去,高兴道:“玄爷!”

  玄肇三寸泥陶,气的跳起来打薛错的膝盖,嘴里不依不饶,甚是悲愤:“好你薛错,当初走的一声不吭,留给我一条祸事的金龙,害得我被关在水里暗无天日!我今日来找你算总账!”

  薛错吃惊地看了一眼任殊:“还有这事?”

  任殊被他挤眉弄眼,偷偷使眼色的样子逗笑,泥塑脸都绷不住,他扶额道:“别闹了,如今内忧外患,天灾横行,玄爷和小错相互牵挂,就不要扯嘴皮了。”

  “谁牵挂他!”玄肇立马反驳,爬上椅子独自生闷气:“他个没道义的小子。”

  薛错咳嗽两声,提起衣袍坐下,正了正神色,对任殊和玄肇说:“其实,今日请任殊哥哥和玄爷来是有正事相商。”

  任殊若有所思,和玄肇对视一眼:“好,你说。”

  薛错斟酌了词句,有忧虑,但更多的是镇定和自信:“我想为香火神道,重辟道场,开宗立派。”

  任殊瞳孔微缩,脸色一喜,忽然起身连说了三个好,他忍不住踱步,握拳砸了砸手心:“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足足三年!”

  “香火神道是死路,绝路,末路,可如此万法复兴,水族有敖沐,妖族有孔云,佛法有奚陶,刀术有殷飞雪,独我香火神道争来夺去,少了一个领路人。”

  “这道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非你不可。”

  薛错还没说话,玄肇就跳起来,拍着泥塑大腿,瞪眼睛道:“任殊你小子说话可要讲良心,论年数,老夫活了一万八千年,加上死去的年纪,那更是两万六千岁,说一句德高望重不为过!论资历,当年我和他家娘娘交手,被打了三天三夜才求饶,还不够有本事?”

  薛错拍手:“玄爷威武,我抛砖引玉,甘愿以玄爷马首是瞻!”

  玄肇一噎,跳脚道:“你少来!我不过争德高望重四个字,你小子就想偷奸耍滑,推诿扯皮,哼!老夫才不是傻子,何况我如今实力不济,若是也有个神女看上我,我一个也不放在眼中!”

  薛错噗地一声吐出茶水,呛得脸色扭曲:“玄爷,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轰隆——

  晴天霹雳,炸了玄肇一个措手不及,他手疾眼快,嗖地缩进自己的龟壳,瑟瑟发抖。

  薛错指了指上面:“玄爷,娘娘可能在看我。”

  玄肇隔着龟壳,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薛错听不明白,也不逗他,而是说了自己的打算。

  “当年神道陨落,娘娘也牵涉其中,大泽神女的名号不可再用,但道号暗合天数,弃之不用未免可惜,我便想取其中二字。”

  任殊问:“哪两个字?”

  薛错不答,起身取了纸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任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千云大泽,香火道场,神女庙。”

  薛错收笔,笔锋锐利飞扬:“东有问道宫,为仙道魁首,得天独厚,独占鳌头万年不衰,今取[神女庙]三个字,愿我道兴盛万法,重现百花齐放之大道。”

  任殊笑道:“好,千云大泽神女庙,当为今后香火神道第一派。”

  薛错微微一笑,提笔画出一张符箓,又从储物戒拿出那只乾坤碗。

  那碗平平无奇,遇到符箓,忽然变作一缕流光飞入天空,悬在冥冥,淡金色的光芒涵盖整座千云大泽,形成了坚不可破的护山大阵。

  他又提起雀翎,笔走龙蛇,一口气画出二十一张符箓,挥手点燃。

  大泽之中忽然有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潭,幽深清澈,从中冒出丝丝缕缕的寒气。

  凡人看不见的黑骑阴兵从潭口跳出,巡视左右,带走滞留的阴魂。

  陈宗平从潭水中跳出,他理了理护腕,大步上前,对薛错抱拳躬身:“大师兄!”

  薛错点头,递出写好的符令:“从今日起,千云大泽阴魂押解轮回之事,交托审灵府,脱离天道轮回司,持此敕令,千云大泽内,大道莫不应。”

  陈宗平披甲执锐,严肃震声:“陈宗平誓不辱命!”

  话音刚落,乾坤碗滴溜溜旋转,生出一丝玄妙的感应,在这千云泽,他就是阴魂引渡使者。

  陈宗平内心波涛汹涌,他绝对不会让大师兄失望,阴地万千阴魂都在看着他,还有阿竹师姐!

  薛错回眸,望向任殊,任殊微微一笑,薛错将第二枚符令交给他:“从今日起,千云大泽一切政治,明生,神祭,都交给你,持比敕令,在千云城中,凡人生灵阴兵鬼魂,莫敢不从。”

  任殊深呼一口气,接过敕令,身躯微微一震,感受到了玄妙的气运,他深深地看着薛错:“誓不辱命。”

  政事都交给了任殊,薛错半点不操心,他又将水中妖怪交给玄肇统管,他倒也得心应手。

  而就在道场初成时,人间也爆发了大混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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