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小妖劝住, 无奈将歇。

  孔云收回妖族仙器净世轮,从六圣庙中走出,一眼便望到了他和殷飞雪。

  风冷如刀。

  两人视线相交, 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妖庭一片狼藉,殷飞雪临阵突破, 杀了三十七位妖族长老, 挑衅整个妖庭,孔云不会杀他, 但也不能轻纵他。

  妖族王庭正统和人间妖族的王,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又偏偏和同一个人做了好友。

  但他们二人日后再见, 便是你死我活的大道之争。

  这一点殷飞雪和孔云都明白。

  城墙残破。

  半空的旌旗缭绕着飞灰和细小的火星。

  孔云一步步走下台阶,华裳曳地, 仙器随身, 他每走一步都令人心中惊惧更深, 从前不屑他的妖族, 谋算他的长老, 都一一跪伏。

  殷飞雪该杀吗?

  作为朋友, 他应该活着。

  可是作为未来争夺大道的对手,他是该死的。

  孔云得到仙器净世轮的认可, 他当然可以杀了殷飞雪, 为王族者, 不拘小节,只为大义。杀了他, 就能收拢人间妖族, 举全族之力为王庭在大劫下赢得一线生机。

  气运之争, 从来容不得心慈手软。

  人族夺走妖族的气运, 妖族夺走魔族的气运,龙族气运衰竭,举族殉了海眼。

  杀他,是为大义计。

  孔云心中生起一丝杀意,他的目光落在殷飞雪的身上,又慢慢看向薛错。

  长老传音说:“陛下,不能放虎归山。”

  他们窃窃私语:“此妖亵渎大圣,罪不容诛。”

  “杀了他,不能放他走。”

  殷飞雪笑了笑,长长的银发垂落两肩,和薛错的青丝交缠,他望着孔云,忽然用指尖卷起一缕,低头在薛错耳边说:“薛饮冰,我杀了妖族那么多长老,恐怕以后,就要和他们为敌了,孔云接任妖王,以后他也会是我的对手,你……会为他伤我吗?”

  “你也救了孔云。”

  “妖族一码算一码,孔云欠我的,他自己会还,我是外族,杀了妖族王庭的长老,他为妖王,一定会和我清算这笔账,况且我们大道不同,注定不能相容。”

  殷飞雪说:“救他,是为你我之间的情分,他若是陨落,未免太过可惜……你呢,你会帮他吗?”

  薛错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殷飞雪离他很近,几乎鼻息交错,他不禁放低了声音:“我要帮妖族大圣塑像,这是我答应南大君的。”

  殷飞雪缠发的动作微顿,指尖一松,青丝银发泾渭分明,如同一捧抛洒的花,黑白分明。

  他接过手下送来的披风,丹药,灵液,穿戴整齐,目光深深,笑意浅浅,他说:“复活大圣,是妖族走的最坏的一步棋,千年之前妖族王庭因此没落,千年之后又会有何不同?妖族血脉论衰落千年,如今又要复兴,我却不想走这条路。”

  薛错摇摇头,他回答:“我知道,但妖族本就是大道之一,补全大道,复兴万法,是为大局,况且……飞雪,这世道,又有哪条大道能看清前路?我选了其中一条走下去,就会信这条路是对的。”

  殷飞雪闻言不语,片刻后笑说:“天地大劫真的是众生之劫吗?谁在劫中不死不灭,谁在劫中成仙成圣?是一个局还是一场劫。”

  薛错一怔,皱眉:“噤声。”

  殷飞雪果然不说了,他握着黑刀,缓缓地站起身,目光如秋水,有离别之愁:“薛错,今日你为妖庭谋算,你我之间,便如同河分两岸,再难相合。”

  薛错撑着云头站起来,清风吹起蓝衫,如翩飞的蝴蝶,他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失落。

  殷飞雪却洒然一笑,对薛错说:“可我……却不舍得你与我的情分,薛饮冰,日后不管你我如何,是成道还是殉劫,是生还是死,只要你来天都城,我都为你备上好酒,陪你一醉方休。”

  “你一定来。”

  他转过身,提着黑刀,昂首和孔云对上视线,二者不动声色的交锋。

  高手之争,意在手先。

  二人目光相接,气机牵制,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殷飞雪身受重伤,却有冥冥护佑,孔云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既是如此,又何必动手。

  孔云心头微松,带着残余的王卫走到云前,淡淡道:“我来这里送你一程。”

  殷飞雪率领着小妖怪整装待发,他望了望六圣庙,抱拳:“多谢。”

  孔云看了看薛错,殷飞雪不点自明,金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他变化出三杯酒盏,笑道:“再饮一杯麽?”

  薛错忽然转过身,吸了吸鼻子,抱着胳膊说:“什么酒,也来请我喝?”

  殷飞雪见他难过,心里不忍,把酒杯递给他:“知道你挑剔,这一坛是我亲自酿的,如何?”

  薛错嘀咕:“有多好喝?”

  殷飞雪:“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三人静默,微有风声呼呼作响。

  那杯酒入口苦涩,却又辛烈异常,绵绵柔柔。

  殷飞雪昂首饮尽,不再多说什么,阔步离去,但走了几步,他又回眸:“物少尤珍重,天高苦渺茫,两位好友,在此别过。”

  ……

  殷飞雪的带着剩下的天都卫,毫发无损的离开了妖族王庭,救回了被抓走的小妖怪。

  他的名声在人间更响亮了,引来无数不愿投奔王庭的妖怪,纷纷迁居天都城。

  薛错则回了一趟千云大泽,取来金池泥,金池水,用心的捏了一个神像。

  孔云在此期间一直陪着他,为了防止薛错被突然钻出来的长老暴打。

  原因无他,那个神塑实在是太过于另辟蹊径。

  孔云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鬓角的翎毛一根根竖起来,咬牙切齿:“在你心中,孔雀就是这个样子的?”

  薛错满手是泥,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哪里不对,这不是挺好的。”

  孔云沉默的审视那一只不阴不阳不圆不方的泥塑,闭上眼睛出了一口气,然后跳起来化作原型,追着薛错啄他的头,口中叫嚣:“真正的孔雀是这个样子的。”

  薛错狼狈遁走,被孔云叼着衣领捉回来,恶声恶气地说:“捏,再捏。”

  其中痛苦的过程不堪言表,但好歹捏出了一个像人的塑像,薛错捏好塑像,便趴在桌上专心绘符,在他背后的那扇门外,坐着妖族王庭剩余的长老。

  孔云手持净世轮,守在门口。

  “陛下,妖族从未走过香火神道,我族也不以香火神见长,大圣若是没有肉身,何称为圣?”

  “妖族正统是血脉,我等后辈,若是连肉身都无法为大圣准备,有何面目见老祖宗?”

  “这条路,走不得啊。”

  孔云怒目而视,冷冷发笑:“放狗屁,血脉?血脉阻止妖庭堕落了?”

  “你们不想失去如今地位,就以长老身份要挟我,真是好的很,既然如此,当初净世轮还在运转时,各位为何不以身殉道?怎么,只我羽族命贱吗?”

  妖族长老们脸色铁青,面面相觑:“陛下此言……甚是粗俗,为王者……”

  孔云嘴角勾起,面色冷寒:“怕你们听不懂罢了,妖族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们看不清楚,大局是什么样子,你们也看不清楚,要等你们指明道路,呵呵。”

  他淡淡道:“况且,是羽族大圣点明要薛错塑像,是老祖宗要走这一条路,你敢反大圣?”

  众长老沉默无言,被噎得鸦雀无声,孔云看着这一干血脉纯净的妖族,心中厌烦无比,他迟早要叫妖庭改头换面,重见天日。

  孔云等了足足半年,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那扇紧闭的大门才打开。薛错托着神塑,困顿无神,一张小小的,精妙无比的符箓覆盖着泥塑的整个神躯,散发出勃勃生机。

  众长老惊诧莫名,似乎想要细看,可是却双目流血,剧痛无比。

  “闭眼!”

  “不要细看那塑像。”

  薛错挥袖盖住神塑,扫过妖族众长老,又看看孔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孔云眼神震动,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成了。”

  薛错点点头,往后一倒,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其他长老想上前帮忙,却被陛下冰冷的视线阻止,他一手托着神塑,一手弯腰抱起薛错:“去六圣庙。”

  众长老噤若寒蝉,不敢反驳。

  神塑迎回六圣庙。

  香火升起的一瞬,原本散落的妖族大道,忽然犹如暗室明灯,投来一缕光明。许多境界停滞不前的长老,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冥冥天道,那是妖族破碎陨落的成圣之路,是他们千年万年摸不到的门槛。

  大圣!

  大圣啊!我妖族好苦,苦不堪言呐。

  那一夜,许多人彻夜不眠,心怀激荡,回到府邸泪洒满襟,忍不住跑到六圣庙对着自家老祖宗痛哭流涕。

  更有甚者,想要囚禁薛错,杀了他,不能让他为别人所用,让他不停地为其他大圣塑像。

  当然,提出这主意的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薛错对此一无所知,功成身退,也要离开妖族了。

  孔云欠他的人情,送薛错回千云大泽,他问薛错有没有什么要求,薛错想了想,对他说了一句话。

  孔云嗤笑,似有不忿,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点头应下:“你既然说了,我便答应你。”

  两人站在云头,同样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和小时候的小豆丁判若两人。

  孔云说:“关于当初择男选女之事,成仙之前,你随时可以再选。”

  薛错浑身激灵“……”

  孔云化作一缕流光消失,独留薛错一个人在云头抓耳挠腮,愁眉苦脸。他背着手,踱着四方步,走了几步又噗嗤一笑,恍然大悟道:“好个孔小云,吓唬我。”

  他想通了,便不再深思,眼看云聚云散,心中掠过一道身影。

  如果有空,薛错倒想去找他喝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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