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磕头磕个不停。

  “大人, 这几日天都卫四处出没,不好抓行人,又遇上一场大雪封山, 鸟兽几乎断绝,能不能请大人宽限几日。”

  那神像呼啦一震, 先是掐指一算, 随即鼻孔喷出两管白烟。

  泥塑身子蓦然长出两只黑手,各拿一根白骨鞭, 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不是有两个人牲进来银柳村!怎么将他放跑了?!我活着的时候你就敢不听我的话, 死了你还敢骗我!”

  小鬼本来一身破烂, 被打得七零八落,身上的烂肉疮忽然长大了一倍, 张张都有一张鬼脸, 张着大嘴巴撕扯他的一身破烂肉, 边扯边骂。

  “蠢材!蠢材!”

  小鬼痛的满地打滚, 头盖骨掀掉半个, 真叫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人, 大人,爹, 爹, 别打我别打我。”

  “谁是你爹, 你也配,你不过是我收来的破烂玩意, 一个小要饭的。”

  “我如今是半个仙人, 你也配叫我爹?”

  “快快, 滚去把那些不争气的玩意儿叫过来!”

  薛错眼睛微微眯起, 也不知道因为哪个字,顿时看那大肚神像十分不爽。

  可是那东西有一副正神的样子,周身有本村气脉保护,分明是一般邪灵恶鬼做不到的。

  恶灵邪祟一类,没有法身,难成正果,最喜欢寄居在人形神像之中。

  所以行路人路上碰到野祠野庙,最好不要轻易祭拜。

  难保里面就是本庙正神,毕竟没有人烟的地方,聚不起愿力人气,早已神去庙空。

  那些邪祟若是被不长眼的惊扰,心气小的大开杀戒,好心的,也难免会让人倒霉一番。

  只是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占据法身的邪祟。而不是天道正神。

  薛错想出手,又怕打草惊蛇,他临出来前,一年说不了一句话的娘娘提示他,这趟有风险?

  风险在哪里?

  薛错按耐住,目光追着那小鬼。

  小鬼骨头快被打散,实在是怕了他,一瘸一拐的爬到树林边,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喊。

  他喊完,四面八方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窜过来许多黑影。仔细看,那些黑影烂泥似的一团,有手有脚,有口有牙,可怎么看都不像人。

  黑影大小不一,鬼鸟似的怪叫,七手八脚的黏在破烂鬼身边。

  若忽略他们非人的外貌,这场面倒也算温馨。

  破烂小鬼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一个都舍不得,最后咬着牙,闭着眼睛,从那些小鬼里牵出两只。

  那两只开心的手舞足蹈,紧紧的依偎在他身边,怪叫个不停。

  牵出两个,又立刻后悔了,推回去一个。

  被推回去那个登时哇哇大哭,追着要跟上来,被他举着棍子吓回去。

  破烂鬼牵着小破烂,一瘸一拐的挪进林子,那神像早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到小鬼破口大骂。

  “怎地只有一个!”

  小鬼抱着头:“他们跑得乱七八糟,我抓不住,只逮到一个。”

  神像不依不饶,抽的那小鬼叫苦不迭,阴森森道:“抓不住,那你来替。”

  黑色大手一手一个,抓着那小鬼,猛地一吸,淡淡的白色雾气从小鬼的口鼻飘出去,小鬼勉力挣扎,哇哇怪叫,慢慢地身躯干瘪,变成了一滩烂肉。

  吸完小的,神像的眼睛饶有精神,抓着破烂小鬼:“我最恨别人骗我,你猪心蒙了心,胆敢在我面前卖弄心眼。”

  大手嘎巴一声,拧破布似的把小鬼对折,狠狠一拧。

  嘎巴——

  小鬼惨叫一声,腰麻绳似的,胸腔断裂,露出脊骨。他嘴巴里呕出乱七八糟的黑水,粘液,苦苦哀求。

  忽地。

  一张青色的符咒晃晃悠悠的落下来,落在那神像面前,呼啦一声,定住不动。

  符术:定魂

  定魂讲究的是定住三魂七魄,人死之后变成鬼,一魂守坟冢,一魂受供奉,一魂居阴地。

  鬼神若受敕封,三魂化作真灵,只余一窍在头顶,谓之风穴神道。

  薛错日后经常免不了要和香火神打交道,对这定风穴之事可谓颇有研究。

  那神像正肆意发泄,忽然头顶一凉,身躯竟然如同塑像一般凝固。

  他左右挣扎,泥塑神像震颤不已,但真灵被束缚在神像内,跑也跑不出去。

  他惊惶大叫,色厉内茬:“谁!谁敢谋害神仙老爷!”

  青色符纸笔触劲厉,铁画银钩。

  此时那符箓上的线条变化,似乎组成了一张小脸,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仔细一看,符胆上写的字。

  上边是[跑,你跑啊]

  下边是[走,走不掉了吧]

  神像大骂:“何人害我!我乃本村庙神!是官家,是上面的人!你若不收手,我即可回禀,到时候撒下天罗地网,治你的罪!”

  破烂小鬼破破烂烂,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他听到空中飘来一声冷笑。

  神像的骂声戛然而止。

  破烂小鬼抬起头,神像满脸惊恐,毛骨悚然:“你……你看着好生面熟。”

  林间垂落一抹湛蓝,白靴胜雪,衣袂如云。

  薛错蹲下身,破烂小鬼身体被扭成麻花,腰更是细得只剩腿粗,堪堪连着上下半身,他道:“你还能动吗?”

  小鬼望着那符纸。又望望薛错,死白的脸上慢慢出现了惊疑不定,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又是害怕,又觉得古怪,撑着身体后退,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事。”

  薛错道:“你腰快断了。”

  小鬼惨惨一笑,撑着身体支起来:“大人,我不是人,不觉得痛。”

  他一开始低估了这人的实力,他连神仙都能定住,又怎么会怕区区的烂肉池。

  “我知道你是谁了!”

  神像忽然大叫,随后跟见了鬼一样,疯狂的震颤起来,可惜他再怎么动,也逃不出泥塑神像。

  薛错自觉是个斯文人,蹲下身问他:“你怕什么?我可还什么都没做。”

  神像颤得更厉害了:“什么都没做?!你杀了南水,文思,鱼妻,峨山四神庙的正神!碎了他们的金身,芳洲现在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神文武君勃然大怒,还有小鬼打着灯笼按家按户的找你!”

  薛错听得津津有味,很快指出来一个破绽:“峨山庙的那家伙是我倒是记得,但你说的其他几庙,我不认识。”

  神像一颤,看着斗笠下,露出来的似笑非笑的嘴角,终于意识到这人可是芳洲通缉的要犯,抓住了可是可以立大功的!

  可是,他的真灵被困无法上表。

  “蠢货!还不滚过来帮我!蠢材蠢材!”

  那小孩身上的烂疮张开嘴大喊,薛错眉头一皱,将点了根蜡烛,塞进神像的嘴巴,烫的神像惨叫一声。

  烂疮萎靡下来。

  薛错看向小鬼,小鬼神色一松,惧怕的看了看薛错,缓慢爬过去,抱着死掉的小小鬼,沉默不语。

  鬼是没有眼泪的。

  薛错问:“你刚才叫他爹,是怎么回事?”

  小鬼看了一眼神像,脸上害怕的神情由在,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他是我爹,也是本村庙神。”

  薛错问:“亲的?”

  破烂小鬼犹豫:“我们都是爹捡来的。”

  小鬼已经扭好了身体,用草屑腐叶填塞肚皮,撑起架子,这里补补那里修修,很快补好了身体。

  薛错不合时宜的想,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

  “你是怎么死的?”

  小鬼脸色一变,嘴皮颤了颤:“他死的时候,说要带我们一起,不让我们受苦,就在饭菜里下了毒药,骗弟弟妹妹吃下去了……”

  薛错说:“那你呢?”

  小鬼沉默得久了点:“我没吃那些饭菜,那天我回来的时候,爹和弟弟妹妹都已经死了,到处都是死人,我太害怕,躲在村子外面的林子里睡了一夜,等第二天晚上,我就看到他回来了,成了鬼。”

  “我跑啊跑,撞到一个奇怪的道士,身上带着铃铛,他把我抓起来,我只记得我被什么咬了,醒过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爹他,就成了庙神。”

  薛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想了想,没有对这个故事提出质疑:“那原来的庙神,你见过吗?”

  小鬼摇头:“从来没我见过。”

  薛错想,不应该啊,这村子的风水气脉原本就挺适合养神,不然也不会被人改了格局,做成养尸地。

  他问小鬼:“你有名字吗?”

  破烂小鬼摇摇头:“不记得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薛错心里叹息一声,没有追问,他走到那泥塑神像面前,神像颤抖的往后蹦。

  “你想干什么?”

  薛错微微笑了笑,掏出一张符箓:“你认识那个道士?”

  “什么道士?不认识,不认识。”

  薛错想了想,回过头说:“把眼睛遮住,剩下的小孩子可不方便看。”

  小鬼哦地点了点头。

  薛错祭起符纸:“咄。”

  道术:刀山火海

  符箓霎那间就化成了飞灰,道象如同画卷一般铺开,那神像缩在画卷中,举头四顾,胆战心惊。

  “放我出去!”

  “救命!”

  薛错抱着胳膊,忽然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身影情不自禁的一僵。

  破烂小鬼怀里抱着三四个小鬼,后面跟着七八只小鬼,蹲在神庙旁,默不作声的望着刀山火海里哭嚎的身影。

  小鬼喃喃:“这世道上,真的有报应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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