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 出手吧。”

  “杀还是劝?”

  “杀了吧,大劫在即,多准备一些丹药也是好的, 这些弟子死了,再招就是了。”

  铛。

  铛。

  铛。

  问道宫的钟声敲响。

  钟声悠远寂寞, 横穿了万古的时光。

  正在下棋的修士抬起眼眸, 站起身。闭关冲击道境的修士微微叹息,睁开了双眼。在芳树下小憩的修士, 撑着懒腰站起来,化作一缕流光。

  一道道气息浑厚的身影飞向各处的宫殿。

  众修士正在竹林中杀的难解难分, 忽然, 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抬起手,猛然一压, 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瞬间化作飞屑红泥。

  “长老!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出手了!”

  被众弟子围攻的护卫喜极而泣, 趁乱反杀, 一群修士顷刻间被杀得七零八落, 唯有一个小弟子还在死扛。

  那道身影咦了声, 淡淡地说:“放下屠刀, 我饶你不死。”

  剑已经断,举目四顾, 同道身躯破碎, 十不存一。

  可若是问, 走上这条路,心中是否有懊悔, 那大概是没有的。

  少年抹去颊边鲜血, 面容稚嫩, 他提着剑问:“你以强权压我, 以道境压我,可我又有何错?!”

  他不惧不退,反而举剑冲去,那道身影见状微微皱眉,抬起手。

  少年的身影便如同被风扬起的柳絮,碎成无数细小的红色血沙。

  另一处宫门前。

  祝雪薇心有所感,抬头看去,一道宽袍广袖的身影屹立在半空中,垂眸看着倒塌的宫殿,破碎的丹炉。

  他举起剑,正欲下手,却忽然被一道白绫缠住手腕,他吃惊的甩了甩手。

  “谁?”

  女子身影孤高,如山谷幽兰,款款而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对方绝对不好惹,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二人在空中缠斗,底下的修士也也杀红了眼,拼了命,想要上前帮助那个白衣的师姐。

  可道境之差,非人力若能弥补。

  祝雪薇本是不敌那长老亲传弟子的,但活到如今的修士,又有谁没有些许密法。

  祝雪薇目光冷冷,吞下一颗丹药,修为顿时暴涨。

  这些年来,她始终无法踏出那一步,本以为是自己悟性不高,执念太深,可是仔细想来,是和这处宫门处处不合。

  师兄为了他,四处奔波,只为求一个听道的名额,她不信师兄突然闭关云游。

  只是还没找到他,自己恐怕就再无法离开此地了。

  祝雪薇望着白云轻轻笑了笑,然后走向那道灰色身影,神女道法如狱,威仪赫赫:“今日有我在此,宵小之徒,虫豸之辈,不得造次。”

  那身影下意识后撤一步。

  地上微风拂过,吹落一地白色花瓣。

  战火缭绕之处,或多或少落下了这样的影子,修为高深,法宝强横,顷刻之间,不知收去多少性命。

  可为何还是不服?

  死了那么多弟子,剩下的人仍然不惧,仍然不退,即使只余下一个,也不肯低头求饶。

  朗翠在一旁看着,他心里不理解,不理解,又要去看。可看了,他又不明白。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自己要手刃的人。

  卓清远浮在半空,手里拖着一件法宝,看到朗翠的时候,他顿时红了眼睛,可语气却十分生硬:“小翠,你果然来了。”

  朗翠托着一个小小的丹炉:“是啊,我一直在等你出来,好送你上路。”

  “你帮薛错,就是为了逼我出来?”

  “是啊。”

  卓清远难以置信,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因为太过生气,呼吸都不自觉的发颤:“你就为了一个认识不过月余的弟子,要杀我?你为了那个陌生人,要杀我?”

  朗翠原是沉默,后来见卓清远实在悲怒,才好笑地问:“是啊,你的命,难道比旁的人贵重麽。”

  他低低道:“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皮肉罢了,唯有他……”

  朗翠忽然收了声,冷冷道:“好了,你该闭嘴了。”

  ……

  ……

  ……

  四周战火缭绕。

  弟子如云。

  在大战中心,方龙洗踩着石龙,端起酒壶,酒到了唇边,却又缓缓放下,将那葫芦酒洒在了地上。

  好酒,敬我的同道。

  薛错面露忧虑,他趴在云头,自然也看的到问道宫中血雨腥风。

  “小云,不能再打了。”

  孔云闻言眉毛竖成倒八,抖出金羽剑,杀气四溢:“这时候退了就能活下去吗?与其钝刀割肉死,不如一口气杀他个痛快!如今我们走到这一步,若是退了,就是害了那些跟随我们的弟子!”

  薛错捏着小拳头,锤他胸口:“这我当然知道,但敌我悬殊,这样杀下去弟子迟早会被杀干净,我们今日举事,不是为了赴死!现在这个局面,用计迂回,才是最好的出路。”

  方龙洗听到两个小儿的对话,情不自禁的笑出声:“师叔还在,哪里轮得到你们两个小萝卜操心。”

  他一手夹一个,揉揉薛错和孔云的头。

  孔云炸毛:“撒开手,人族佬!”

  “诶诶,这孩子,一点不可爱,还是小错乖。”

  方龙洗把薛错举起来,薛错原本苦大仇深,被方龙洗的不着调吓了一跳,蹬着小短腿瞪他:“师叔!这是什么时候,快把我放下来!”

  方龙洗笑嘻嘻:“你俩加起来几岁啊,还有师叔在呢,乖儿。”

  胡子拉碴的啃一口小孩的脸蛋,薛错捂住脸,十分嫌弃,方龙洗嘿嘿笑着把薛错放下来,说:“若咱们能退一步当然是好的,可是时局容不得已经咱们退了,小子。”

  《告弟子书》掀起轩然大波,凝香宫的人皮房彻底点燃了修士的怒火,除了普通弟子,闭关中的修士也破关迎战,与众弟子同仇敌忾。大战中波及宫门无数,死了弟子如过江之鲫,局面早已僵持不下,越闹越大。

  问道宫绝不肯轻易放过他们,而举事弟子,亲朋多有死丧,刻骨仇恨又如何轻易化解。

  方龙洗眯了眯眼,明宫瑶站在云上,她如今是一个强大的,能撑一派门面的修士,而且是方龙洗的熟人。

  只是佳人垂垂老矣,望向依旧意气风发的故人时,心中有恨有怨,有怒有惧。

  明宫瑶的背后就是道宫中最大的丹房,她没有退路。

  “若你此刻收手,我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对你往开一面。”

  方龙洗哈哈一笑,笑着笑着轻声叹息,唤了一句:“小师妹。”

  明宫瑶身躯一震,默默不语。

  当年桃花坞下少年郎,也曾这般温柔,当年何其恩爱,纵使他天纵奇才,也甘愿为她烹茶煮酒,做饭洗衣。

  明宫瑶不是不记得,昔年闲敲棋子,望着云霞与他发呆时,烛火将少年眉眼映得温柔似水,那样的美景,她从来没忘。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韶华倾负,如今相见,也只剩下仇恨,而这一声师妹,竟然也有几百年没有听过。

  明宫瑶心中泛起淡淡惆怅,又有些戒备:“你……想说什么?”

  方龙洗淡淡一笑,手指擦拭长剑:“明宫,当年你舍我而去时,也是在这里,看来你都忘了。”

  他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缓缓说:“不过如此也好。”

  明宫瑶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龙洗一笑:“你猜。”

  他倏然拔剑,剑光如同一捧清亮的雪,闪过明宫瑶苍老的眼眸。

  她瞪大眼睛,气急败坏:“方龙洗,你疯了!你敢——快收剑!”

  轰隆隆——

  天空雷劫顷刻之间行成,方龙洗面无惧意,笑容明亮,他好像摆脱了那个失意潦倒的沉重壳子,意气风发如同少年。

  “两百多年了,我的剑还没锈,哈哈,一剑东来!”

  明宫瑶瞳孔紧锁,面色骇然,她转身欲逃,却见一道美极,锐极的剑光。

  剑光带着用剑之人的道,带着他的道韵,锐不可当。

  明宫瑶很奇怪,这么多年,她道境稳固,可是为何依然在此刻感到如此无力。

  她心中的极其的嫉妒,也极其的怨恨。

  凭什么?

  真有天赋异禀,注定飞升的人么?

  她好不甘心,所以诱骗他,又抛弃他,看他终身止步元神境界的时候,心中十分的畅快,十分的不欣喜,同时又微微可惜,觉得只是这样就废了,担不起天纵英才四个字了。

  耳畔风声簌簌。

  明宫瑶看到自己的灵台,神府,血肉,都在那美丽的剑影里破碎,化成无数朵将开未开的花。

  她身后的宫门轰然倒塌,直直的劈到丹房,震塌了大门。

  痛,却也不痛。

  恨,却也不恨。

  “方龙洗,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他破了大道誓言,天道会收他,那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明宫瑶残余的身躯哈哈大笑。

  方龙洗抬头看向天空,雷劫须臾形成,恐怖的天道劫雷轰然劈下。

  “方师叔!”

  薛错惊愕的瞪大眼睛,想要冲上前,方龙洗拄着剑,回头对薛错等人飒然一笑:“小子,大道独孤,不必伤怀,吾自去也。”

  雷劫笼罩着邋遢潇洒的身影,薛错靠不过去,被孔云一把抱住,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不要!”

  劫雷轰然劈下。

  方龙洗坦然望天,孔云捂住了薛错的眼睛。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出现了一把极其普通的竹剑。

  雷劫劈到剑上,竹剑巍然不动。

  明宫瑶的笑容僵在脸上,身躯崩溃,极度不甘,她拼命冲向方龙洗:“你怎可,怎可让我一人赴死,方龙洗!方龙……”

  话音戛然而止。

  老妪的身躯在剑光中完全消散。

  方龙洗神情惊愕,抬头看去。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寻常的身影,他气息淡淡,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却在劫云下,头发丝都不曾乱。那身白衣雪一样白,墨眉修长,面容如画,他背负着双手,站在空中,一步步走下来,如履平地。

  嗡——

  竹剑轻轻震颤,天上大道与之共鸣。

  君无畏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愤怒,他表情极淡,平静地看着血雨飘摇的宫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事实上,他也并不关心。

  空中喊杀声骤停,从剑仙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停下了兵戈,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一身黑衣的顾如诲跟在他的身后,如出一辙的平静与淡漠,他对薛错伸出手:“师兄,快过来。”

  薛错不能过去,他有一身麻烦。而且如果随顾如诲去了,那在这里的人,恐怕会心气大跌。

  所有的弟子都在看他,孔云默不作声,但他心里在想什么,都在那张脸上,薛错拉着小云的手,叹了口气,先是看了看君无畏,又看了看孔云,摇摇小脑袋:“小顾哥哥,我,不能过去。”

  顾如诲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君无畏始终没有分给薛错半分眼神,天上忽然飘来一朵云,一个身着紫袍的老人凭空出现,挥挥拂尘,淡淡笑道:“剑仙,你看看,这就是令郎在我问道宫创下的局面。”

  “大劫还未开始,宫门就折损了三成弟子,你要我从哪里去找补?”

  君无畏看向他,疑惑道:“与我何干?”

  擎苍真人一噎,他特意等他夫妻二人出来,本来打算再告几状,卖个人情,谁知道会被硬生生被堵回来。他憋了一口气,看了看薛错,悠悠道:“天界的云明天司大人,在仙帝面前告了薛错一状,说他谎制公函,上面签了通缉令,正勒令我交人。”

  君无畏负手而立,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笑意,脸色平淡如镜,看向牛角峰的峰顶:“这是他的因果,我来,只是来拿问道钟的。”

  擎苍真人脸皮抽搐:“剑仙,你当真不管他?”

  君无畏看了看擎苍真人,似乎懒得说话,默然片刻,才冷淡地说:“当年,我就告诉你过你,问道丹的因果会影响到整个宫门,但你们掩耳盗铃,自以为是,不听劝告。那蠢材炼的蠢丹,一地秽物而已,本身是极恶之因,你们一群蠢材却跟着争相效仿,妄图登仙,而今终于因果反噬,薛错等人所为是属天理,天谴,是你们自己种下的因果,我却为何要管?”

  擎苍真人被骂的面红耳热,气不打一处来,他问:“他可是你亲儿子,你真的不出手?”

  君无畏看向峰顶,他不明白薛错为什么要碰问道丹的因果,他不打算管,淡淡道:“他愿沾恶业,是他自己所选。我说了,我来,只为借峰顶问道钟一用。”

  擎苍真人嘴角僵硬,无可奈何:“好好,剑仙自己取用就是。”

  君无畏垂眸,伸手摄了问道钟,整座牛角峰都剧烈震颤,但又被阵法压制住了。

  “多嘴问一句,剑仙取问道钟何用?”

  君无畏眸色微深,淡淡地看了擎苍真人一眼。

  擎苍真人:“本道多余问。”

  剑仙取了问道钟,本欲挥袖而去,离去之前,那把竹剑似乎极为不耐烦,冲天一刺,劈散了天上蠢蠢欲动的劫云。剑光突破苍穹,把掌摄神器的天神吓了一跳,却不敢拨云去看是何人这么大胆,脸色煞白的嘀咕几句一个月几多仙俸,既然劈不死,那这是天意,便散了劫云,自顾自去劈下一个了。

  方龙洗目瞪口呆,差点跪地,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把竹剑,这可是天上的雷劫,大道雷劫啊!

  必死之局……不不用死了?

  那把竹剑晃晃悠悠落到顾如诲手中,君无畏平平常常,淡淡道:“走了。”

  顾如诲握紧手中的竹剑,他平时最听君无畏的话,几乎是令行禁止,此刻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抬头看了看君无畏,身姿笔挺,一动不动:“师父,我想留下。”

  君无畏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剑之所向,心之所向,你既有自己的想法,下次便不必问过我,剑道是你自己的。”

  剑仙从不强迫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他对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随他心意。

  他看了顾如诲一眼,微微颔首,随后挥了挥衣袖,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剑仙一走,擎苍真人便望向那些弟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淡淡道:“方龙洗,薛错!尔等造谣生事,扰乱宫门,还不跪下!”

  薛错眉毛一竖,叉着腰道:“你说造谣就造谣,好大的帽子!”

  孔云脾气火爆,当场就要爆发,被薛错一把拽住腰带,使劲往后拉,咬耳朵道,那可是一位真人!迂回!迂回!

  方龙洗拔剑,咧嘴一笑:“真人,弟子这里还有一剑西去,一剑南飞,一剑北下呢。”

  擎苍真人扫了一圈问道宫,目光如电,他的修为比方龙洗等人高太多,自然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但直接出手,导致恶业缠身,难以成仙,还是有些得不偿失,那些老怪物此时恐怕也是如此想的,不愿意出头。他思虑再三,正要将薛错拿下,忽有一道身影落在薛错身前。

  那是一个少年,他的身影孤瘦,眼眸寒凉,面容俊美而冷漠,笔挺的身姿没有任何畏惧,如剑本身。

  他目光短暂的停在薛错身上,便望向擎苍真人。

  擎苍真人望着那竹剑,心中犹豫,君无畏冷清至极,可是他却愿承担大道因果,收了顾如诲做弟子,如果伤了顾如诲……

  擎苍真人脸颊抖动,暗骂君无畏,就在这时,天空忽然裂开小口。

  红色的云霞飞舞,仙乐飘飘。光芒中,一个身缠飘带,身披霞光的神祇出现在云头,他声如洪钟,气势汹汹,正是曾经被戏弄了三次的云明天司,他在云端审视一番,瞪着罪魁祸首,怒不可遏:“薛错,速速与我回天上受审!”

  神人面前,修士的身躯显得极为渺小。

  骤然出场的天神,惹得众人惊骇莫名,修士尚有可能一战,但蝼蚁如何面对天神?

  方龙洗脸色一变,速度极快的拔出剑,风吹起邋遢道人的长袍:“薛错小子,待会趁乱快溜!”

  孔云也顿感不妙,这神是薛错得罪过的!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脸色煞白的把薛错往后一搡:“是那个倒霉神!快走,我教给你的极意自在功,还记不记得!”

  擎苍真人心中好笑,望着三人:“走,想要走到哪里去?”

  云明天司奉旨下界,乘云而来,虎视眈眈道:“尔等闲人还不快些退避!误了我的大事,小心火烧烟焚之刑!”

  方龙洗心知必死,剑出如影,挡住一招天神挥来的气浪,却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如纸,显然受到了重创。

  这不是道境之差,他们和天神,完全不是同一阶层。

  薛错连忙伸手去捞他:“方师叔!”

  孔云趁其分神,刷地变回了原型,拍打着翅膀冲上云霄,试图扰乱云明天司的注意力,却被他一挥袖击落云头,他嘴中咳血,回头怒斥:“傻子!还不快走!”

  薛错脸色大变:“小云!”

  这时候,许许多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师兄!”

  “薛师兄!”

  闻人异等弟子看到天上的景象,拼尽全力从各处飞来,可是这些弟子,如何敌得过问道宫,不过是徒劳送死。

  方龙洗打不过还要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如今正好!”

  孔云心中着急万分,也绝望万分,碰到天神这个层次,根本是为人鱼肉,十死无生,他挣扎起身,孔雀是妖族,但他孔云绝不背信弃义,丢下自己的好兄弟:“薛错!”

  “师兄,走。”

  少年陌生的,极其冷静的声音。

  薛错茫然无措,仰头看着顾如诲,他很难过,也明白了这已经是个死局。他忽然笑了笑,只是眼睛里有泪花闪啊闪。

  自己太小了,曾经君无畏出现时,他也有过一瞬间想,爹会不会帮他。

  但他生来伶仃,爹爹和娘亲不欠他的因果,反而是他,老是闯祸,永远也学不会乖。

  “哥哥,已经走不了了。”

  “可我不想你们死,你们一个也不要死。”

  薛错小手擦擦脸,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戒,塞进顾如诲手里:“里面的东西麻烦你交给我爹娘,小顾哥哥,孔云,方师叔……”

  方师叔说得对,有时候退了,遭殃的就是别人。

  公明天司只要薛错,与旁人无关,他抬抬手,手下的天兵立刻从袖中伸出一道天锁,欲将薛错捉拿回天狱。

  锵——

  金戈相撞。

  天兵吃了一惊,望向那黑袍的少年,少年身影如鹤,孤瘦冷漠,手中的竹剑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剑,挡住了他的锁链!

  怎么可能?!

  他只是一个小弟子!

  天兵再度出手。

  锵——

  剑光如雪,再度挡下一击。

  这一次,不单单是天兵,连同公明天司,也抬眸看了过来,他嘶了声,看着那柄剑,越看越熟悉:“这人——”

  擎苍真人心中震惊至极,君无畏的弟子,如此恐怖?他悄声对云明天司道:“君上,他是君无畏的亲传弟子”

  “君无畏!难怪!”

  公明天司瞬间回忆起当年被剑光支配过的恐惧,连忙喝斥天兵:“住手!”

  君无畏是自斩境界不成仙,为了还尽人间因果才留在下界,他若是要飞升,根本不必抢仙路,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要树敌。

  公明天司脸色难看,出门太急忘了查因果命盘!那些该死的因律司真是吃干饭的!

  顾如诲虎口流血,静静地站在薛错身前,如同一座不够高,却十分坚实的山岳,仔细看,才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

  “小顾哥哥。”

  薛错低着头,到处都是受伤的人,孔小云,方师叔,小顾哥哥,还有被挡在外面的闻人异,他走不了,也不能走。

  顾如诲摇头,手臂僵硬:“我没事。”

  “小顾哥哥。”

  薛错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小孩子的份量是很轻的,顾如诲眼神怔愣,手足无措,忽然,他脸色微变,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错离开他。

  薛错喃喃:“定身符只有三刻,小顾哥哥对不起。”

  他从众人身后走出,张开双臂,挡在顾如诲和方龙洗面前,坦然的望着天上的神明:“我就在这里,你冲我来。”

  公明天司上下扫了薛错一眼,哈哈笑道:“不知死活,今日吾小惩大诫,以正视听。”

  他抬起衣袖,削了薛错的十二重灵台,薛错惨叫一声,痛的在云上浑身发抖。

  孔云睚眦欲裂:“薛错!”

  公明天司冷哼,饶有兴趣:“你可服?”

  薛错痛的满地打滚,泪如雨下,依然咬牙摇头,公明天司哼笑一声,金池金台落入公明天司手中,他目露欢喜。

  “念在剑仙的份上,如今只削你修为,贬入凡尘,永遁轮回,不得解脱。”

  云明天司一挥衣袖,将那个孩子变作一个小小的点,投入了茫茫尘雾。

  神人拊掌笑道:“这可比天狱的刑罚有趣,好,此间事了,吾去也。”

  天神隐没,云开雾散。

  余下弟子望着天空,面色绝望凄苦,天……都不帮他们么?薛师兄,又做错了什么,为他们出头,就要被贬为凡人?

  闻人大哭:“薛师兄!”

  云头上,方龙洗眼睁睁看着薛错痛不欲生,被削了灵台,丢进凡间,他面色惨淡,极其的不解,又万分的好笑:“仙门,真是好手段,呵,呵呵呵。”

  他越笑越烈,赶来的弟子终于突破封印,一群残兵败将,将将聚拢在一起,他们将方龙洗扶起来,持剑围在中央,视死如归。

  方龙洗环视四周的宫殿,闭上眼睛,哂笑:“这问道宫,真是恶极也,也烂透了。”

  顾如诲身上贴着定身符,手中的竹剑被握得咯吱做响:“师兄。”

  孔雀鸟化成了人形,孔云精疲力竭,面色麻木的望着天,望着云明天司远去的影子。

  忽然,他折断了自己的金羽问道剑,极怒,也极静:“此剑,从此再不问道,此身,从此再不信天。”

  “薛错,千世百世,无论人间何处,我一定寻到你。”

  【作者有话说】

  童年一梦,成年篇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