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振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他怕，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答应过亦廷，要给他幸福的未来，要成全彼此的守护，他不能食言，亦廷，只能是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属于他，他也只属于他。
龚毅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不，应该说，包括龚毅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来看过裴振宇一眼，好像十分笃定他绝对逃不出去，已经等同于死人。
夜里的海风越来越大，海浪声听上去，似乎也比刚醒来时清晰很多。带着咸腥味的空气里，带着浓厚的水雾，裴振宇暗道不好，要涨潮了。
难怪没人来关心他是不是会逃走。因为一旦涨潮，海水就会从头顶倒灌进来，顶多五分钟，自己就会因窒息而死。
裴振宇双手抓住头顶的铁栅栏，双脚用力一蹬，尽量用脚尖去够头顶的栅栏，在经历了几次失败后，终于，鞋尖在伸出栅栏缝隙的一瞬间，鞋底弹出一个迷你轻巧的八爪钩，牢牢钩在了头顶的位置。
裴振宇忍着空中一字马带来的撕痛，把脚从自己的鞋里挣脱了出来。看着悬吊在半空中的鞋，他缓了两口气，再次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点点把鞋踢的荡起来，然后，离自己越来越近，用头和肩膀勉强夹住了鞋。
这一刻，他无比感激，自己没有脚臭。微微侧头，用嘴叼住鞋上的细丝链，然后脑袋猛的朝后一仰，丝链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手中。
随着指尖迅速交替，鞋被吊了上去，当手里牢牢握住了那只能救命的鞋时，裴振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个海浪从头顶狠狠拍了下来，瞬间湿透的身上的衣服，海浪退下，海风又起，明明盛夏，却尝到了深秋的寒冷。
而此时，不远处的海边别墅里，龚毅已经整装待发。再过五分钟，他就能永远的摆脱这些烦人的苍蝇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后悔。如果还来一次，如果还让他碰到当年的那些事，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些沽名钓誉的人，这里捐款那里捐款，可又有谁真正关心过，为国家牺牲的军人警察的家人？他们的老人，老有所依么？他们的孩子，幼有所养么？他们可曾受到优待？受到纪念？收到尊重？
从上到下，没有！没有！
说什么他的钱是靠贩毒的来的？为什么保护野生动物，呼吁的是‘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而到了毒品，却好像所有的错误都在贩毒人身上？那些吸毒的，难道不是活该？没有人逼他们吸，一次误吸也不会上瘾，是谁让他们一次次走入深渊的？是他们自己！
就是这些醉生梦死的人，让死后墓碑上连名字都不敢刻的缉毒警，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看上去像个笑话，贩毒的，恨他们，吸毒的，同样恨他们。
那些人，早就该死了，而他只不过是在他们死之前，把他们口袋里的钱，聚拢到自己手里，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也许，在这一路上，他牺牲了一些相信他跟随他的人，但，比起他帮助过的，那些牺牲，是值得的。
将来有一天，到了地下，他会亲自向那些人赔罪。
寂静的夜空，突然隐隐传来直升机引擎的声音，站在窗前的龚毅抬头自己观瞧，不由得露出欣喜的微笑。拎起桌子上的公文箱，他用准备上台发言的步调，坚定而有力的走出别墅。
静静地看着一架直升飞机，缓缓落在门前两圈指示灯组成的圆内。
直升机螺旋桨带起的风，刮的龚毅身上风衣猎猎作响，可他始终保持着挺胸抬头的站立姿势，一动不动。
终于，直升机停稳，舱门打开，龚毅再次环顾四周，似乎要把最后一丝对这个生他养他土地的眷恋拔起埋葬。
就在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别墅后冲了出来，“龚厅，如果你真的这么走了，就是国家的罪人了，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
龚毅微微一笑，“我可真是低估了你，看来，这些年你没有虚度光阴。”
此刻的裴振宇前所未有的狼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光着脚，两个手腕上道道瘀紫中渗出血珠。
他还正要说什么，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没想到，最终来送我的，竟然是你。只可惜，我已经无法回头，我也不会回头。历史将证明，我，没有错。”
裴振宇知道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假意失落的垂着肩膀低下头，可就在龚毅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却见裴振宇用力将握在手心里的微型手雷朝不远处的直升机丢了过去。
龚毅暗道不好，就在都以为裴振宇这招必杀技大获成功之时，手雷却在半空中率先爆炸，四散的弹片对直升机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却割破了躲避不及的龚毅和裴振宇。
龚毅怒不可遏地抬手抠动扳机，却只打中裴振宇的腿，也不知是因为盛怒之下失去了准头，还是故意不直接打死裴振宇，让他痛苦的在这等死。
看着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裴振宇，他冷冷一笑，不愿再浪费时间，快步走到直升机舱门处，单手用力一拉，消失在机舱之内。
裴振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螺旋桨再次飞速旋转，看着直升机升上天空，消逝在天际，无力感充满整个胸膛。
而坐在机舱内，低头看着地面一点点远离的龚毅，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直到，外面黑漆漆一片，再也看不清什么，这才将头转回机舱，不大的机舱内，空无一人，嘴角的笑消失了，隐隐的哪里不对劲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握着公文箱的手紧了紧，却看见飞行员竟然在此刻站了起来，走向他。他愣愣的看着飞行员身上的降落伞包，讶然问，“出故障了？”说着，眼睛四下搜索，“我的降落伞包在哪里？”
飞行员冲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架直升机，只有一个降落伞，就在我背上。我就是想让你也体会一下，在人生充满希望时，失去一切的痛苦滋味。可惜，我也只能让你体会短短的几分钟而已，想想，还真是不甘心。”
龚毅再次准备掏枪，却被飞行员手中的双节棍猛的击中手腕，就在他疼的弯下了腰之际，飞机舱门打开，飞行员跳了下去。
龚毅什么都顾不得了，冲到驾驶位上，对着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功能的按钮拍摁，然而，一切终将无济于事。
几分钟后，空中亮起一朵绚烂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际。海面上，巨人挣脱降落伞包，按了按胸前藏着黄毛照片的吊坠，向着岸边游去。
第一百零一章 （完结）
沈亦廷远远就看见了平躺在地上的裴振宇，插在裤袋里的手，握紧成拳，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快到近前时，却看见裴振宇慢慢抬起了上半身，笑眯眯的看着他，张开双臂等他扑入自己怀中。
沈亦廷紧跑几步，就在身后刑侦队几人瞪大眼睛，准备看亲亲抱抱举高高时。沈亦廷一把揪住裴振宇的衣脖领，咬牙切齿道，“胆肥了哈？敢算计小爷我？”
裴振宇连忙举起双手投降，不要脸的讨饶，“亲亲，亲亲，你看我这不也没啥事么？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给我留点面子，”话说到一半，就被沈亦廷红着的眼睛打断，双手捧着沈亦廷的脸，柔声安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哎，我说你俩，能不能等会在演苦情戏？身上的伤不疼是吧？”说着，穆星一扭头指挥同来的警察，“把这伤残抬担架上”吩咐完，又对俩人道，“这么喜欢子弹留身上，等取出来后做成吊坠，天天挂在脖子上。”
说话间，沈亦廷已经让开身体，帮着警察把裴振宇抬到担架上。裴振宇豁出去般，也不管这会有多少人，拉着沈亦廷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谢忠国没随船回去，而是带着其余的人一起走进别墅。这里的风格，与龚毅在s市的家，装修风格完全不同。S市的龚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和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人家没什么区别，大众化的装修，没品味的家具，让之前搜查的警员都不禁怀疑是不是搞错了？龚厅长也许并没有靠贩毒获得很多不义之财？
可这栋别墅，内里布置的则相当的有格调，从装潢到家具再到陈设，无一不精美。
然而，谢忠国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叹着气对后面赶来的罗虎道，“我估计他把重要文件都随身携带了。”
罗虎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如果真是那样，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就让那些，都随着他沉入海底吧。”
“对了，此事了结后，我想向你要个人。”
谢忠国一愣，“谁？”
“裴振宇。”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可惜，谢忠国摇摇头，“这人，恐怕你是要不走了。”
这回轮到罗虎愣了，“为什么？你舍不得？我说，你可不能，”
谢忠国连忙打断他，“我是那种阻人前程的人嘛我？是他自己想离开这里。你也知道，他有同性恋人的事，是瞒不住的，以后在咱门这里发展必定受阻。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让他称心如意。”
罗虎皱眉，“你们也算他的半个长辈，怎么也不劝劝？这男人，总归是要传宗接代的。总不能一辈子和个男人搞在一起吧？你别瞪我，我也不是对同性恋有偏见，只是，他们老了怎么办？”
谢忠国看着远方，“人这一辈子，何必非要按照固守的思维去活？结婚了，也不一定有孩子；有孩子，也不一定能长大；长大了，也不一定孝顺；孝顺，也不一定能留在身边；留在身边，也不一定能做到真正的陪伴。干我们这一行的，把命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就牺牲了，忙起来一个月不着家也不是没有。我就问你，你有多久没回去看过伯父了？”
罗虎一时语塞，突然决定，这个周末，带着孩子回家看看父母。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说话，空气中散发出诡异的沉寂。
“报告警督、警监，”一位虎头虎脑的年轻警官小跑到两人身边，敬礼道，“我们刚才在龚毅书房的油画后发现了这个。”
透明的证物袋中，纸张已然发黄，是省厅内部使用的标准文件纸，底部盖着熟悉的红掌。罗虎接过一看，发出爽朗的笑声，把证物袋递给谢忠国，“快看看，这是什么？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谢忠国顾不上多说什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两遍，眼睛湿润道，“这下，是不是可以正式给沈落平反了？”
那是一张，当年有章厅长签发的，沈落卧底证明书。自章厅长在办公室因心脏骤停意外死亡后，这张传说中的证明书，就失去了踪影。
大笑过后，罗虎又把脸阴沉下来，咬牙切齿道，“给我查，这上面都有谁的指纹。”
S市看守所接待室，狱警再次对白发苍苍的老妇说，“对不起，您的儿子拒绝见您。”说这话时，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但就算是囚犯，也有不见探视者的权利。
老妇含着眼泪，面色凄惶的转身，才走出几步，却迎面撞上关敏的岳母和他的女儿。老妇看着那张和关敏相似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摸摸女孩的脸蛋，却被女孩粗暴的一把推开。老妇踉跄着后退一步，女孩冲着她尖酸刻薄，“我告诉你，这里可有监控，别以为躺地上碰瓷，我们就会养你。要不是你偏心小叔，我爸爸会拼命赚钱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么？我恨你，恨你一辈子。活该你一个人孤伶伶的，死了也不会有人给你送终。”
老妇的手抬了起来，女孩不退反进，把脸凑到她面前，“来，来呀，打呀，往这里打，我看看你能嚣张得意到几时。”
老妇无力的垂下了手，缩着肩膀退让到一边，女孩转身搀扶外婆，“姥姥，您慢点。”
她们的探视申请，顺利得到同意。看着一老一小，顺利走进那扇连续阻拦了她两天的小门，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一块男士手帕伸到她的面前，抬起昏黄的眼睛，眼前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位极美，一位很帅。
“给他一段时间，也许他现在还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
见老妇绝望的摇头，极美的年轻男子提议道，“或许，你可以给他写信，把你想说的心里话都写下来，然后请这里的狱警转交给他，我想，他一定会看的。”
老人眼睛一亮，连忙向门口的看守要来纸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裴振宇拉着沈亦廷的手离开。坐进车里，沈亦廷还是有些担心的回头看看。
裴振宇安慰道，“放心吧，等会有看守所的专车，会把关敏的妈送回去的。关敏虽然做了错事，但在任期间，对同事下属都还不错，这里的人，不会刁难他的老母亲。”
沈亦廷轻叹一口气，“你说，如果关敏的妈妈当初没有那么偏心，事情的结局会不会就完全不同？同样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区别对待的那么厉害？现在，就算后悔，也晚了。”
而且，他们刚才无论怎么劝，关敏都不愿做污点证人，他把一切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在知道龚毅已经死亡后，还坚持原来的证词不变。尽管如此，他提供的证词，也足够警方一锅端了贩毒团伙。
他的妻子，因为他把证据全都揽在身上，也因为龚毅身亡，警方没有找到对她不利的直接证据，并未提起公诉。不过，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警方的监控之下。
沈亦廷的问题，裴振宇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之间，车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之后，裴振宇突然说道，“我已经正式提出辞职申请了。”
沈亦廷瞥了眼他，淡淡道，“没关系，老公养老婆，天经地义。”
“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哦？我怎么不知我搞错了什么？”
“咱门两个走出去，任谁，都觉得我是老公，你是老婆吧？”
“没办法，这世上比我还好看的人确实不多，所以，谁嫁给我，都显得五大三粗的，不过，我不嫌弃你，你不要自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裴振宇顿时萎了，老婆就老婆，让他嘴上占占便宜也没什么。反正，到了床上，嘿嘿嘿……
黑色的SUV，迎着夕阳，开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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