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抬起头, 除了看到遥远的楼顶顶心上,似乎有什么光亮闪动了一下,便没有再看到任何异常。
他不解地看着嚣张地在那里笑的黑袍狐狸, 不明白它都伤成这样了, 还有什么可狂的。
那楼顶上到底有什么?让它如此自信?那东西对他们真的有什么威胁吗?
为什么杨戬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师父, 你看到了那狐狸精说的东西吗?那是什么,很厉害吗?”他问太白金星。
然而, 他没听到任何回答。
他不解地去看太白金星, 却发现, 太白金星的元神, 不知什么时候, 竟然已经不见了。他四处一看,也完全没有看到太白金星的影子。
“师父?师父?太白?”白玉堂试探地叫了几声,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就在这时, 他忽然发现,不只是太白金星, 连黑袍狐狸也不见了。他在展昭体内,也看不到杨戬的元神了。
偌大的冲霄楼一楼内, 只有他,只有展昭还在这里。
他还站着, 而展昭,已倒在了八卦图的乾位上。一口口鲜血, 不住从他的嘴角涌出。他的面色,惨白惨白的, 比上一次被雷劫劈的时候,还要苍白。
白玉堂在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的感觉。他的全身都好像被扔进了冰里, 彻骨的冷意,从他的脚底,一直涌到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疯了一样地冲过去,紧紧抱起了展昭,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嘴巴都不好使了。他嘴唇颤抖,使劲地努力,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用了多少力气,他才能终于挤出一句抖得不成样子的话来:“展昭,展昭啊,你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会这样?你、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们刚击退的那个怪物,我、我们刚刚赢了一场斗法啊!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这就是那个法宝的厉害吗?”
“我的师父在哪里,杨戬在哪里,杨戬在哪里?我该怎么救你?猫儿,我该怎么救你!”他惊恐地看向四周,大叫太白与杨戬的名字,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周围静悄悄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已死寂了一样地安静。
白玉堂忽然痛恨功法,突然痛恨灵根,灵力,痛恨所有与修真有关的一切东西。
自从展昭挨上这些东西,就没有一件好事!如果展昭打架受了伤,他可以给展昭输送真气,他知道什么伤,该吃什么药。
就算展昭病的很严重,可他认识公孙先生,他还有钱,他可以请最好的大夫。如果大夫脾气很差很怪,不肯给展昭治伤,他还有绝世的武功,可以和大夫交换利益,他能弄到大夫想要的任何东西。
可是在修真界,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筑基期修士,现在展昭受了伤,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救他!杨戬和太白金星走了,他就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了,他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
他不怕自己一无所有,可他怕他变成弱鸡之后,没有办法救展昭!他不能接受眼睁睁地看着展昭死去。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总是一次次地让展昭面临这样的痛苦,为什么倒霉的不是他,要死的,吐血的不是他呢!
白玉堂看到展昭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服。
他马上伸手,握住了展昭的手,将展昭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看到展昭口中的鲜血,涌出的更快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捅上了一刀又一刀,他紧紧抓着展昭冰凉的手,就像抓到了一根最后的浮木一样,颤抖地道:“猫儿,别怕,你、你会没事的,我,我带你出去,我会想到办法救你的!他们,杨戬他们,一定就在外面!”
“白、白玉堂……”展昭像是用了许多力气,才终于能睁开眼睛,他紧紧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白玉堂的衣襟,十分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白玉堂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
他每说一个字,就要涌出一些鲜血,可是,他还是要说:“我真的,不想被你喜欢。你为什么,不能让我清净一点?你知不知,我很讨厌你的喜欢,但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个法宝,太厉害了,杨戬和太白前辈,只是暂时待在我们身体里的元神,他们都已经被清除了,他们短时间内,无法找回来了。我知道,这一次,我一定是要死了。所以,我也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想法了。”
“我希望你,以后能自重一些,在我做鬼以后,能放过我,不要隔三差五,就来我坟上拜祭,让我死了,都没法清净……”
展昭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白玉堂的心上,捅了一刀。
在“没法清净”这句话之后,白玉堂发觉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因为他的心,已经被刀子隔得四分五裂了,再也拼不到一起了。
他忽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展昭在觉得真的要死了之前,竟然要和他说的是这个。他对他的喜欢,就给了他那么多的困扰吗?困扰到临死之前,要说到这个地步吗?
他应该自重一些,自重一些……
他不能去展昭的坟上祭拜,那会让展昭觉得厌恶……会让展昭死了,都没办法清净……
白玉堂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些话,整个人的灵魂,都像被这些话吸附了进去。
如果有人看到白玉堂现在的样子,一定能明白,世上是有活着的傀儡的。
太白金星看着白玉堂不受控制地抱着一堆空气,一下痛苦地喊人,一下又眼神像被掏空一样,喃喃地流泪,整个人失魂落魄到极致,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似的,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怪那个狐狸精伤得原形都要显出来了,还那么有恃无恐,大放厥词。
原来它拥有的法宝,是能控制人的心智,让人陷入最担心的境况里面的。现在白玉堂,一定是已经陷进去了。
这种法宝层次不一样,效果也有天渊之别。
低层次的,不过是让人焦虑,只要身边有人识破,稍加干扰,就可破解。
可是最高层次的秘宝级别的,却会让人不知不觉,就陷入其中,甚至会轻易地让人失去理智,和思考的能力。明明一些事,并不是那样,却会被忧虑控制,硬是扭曲成自己最担心的样子。
只要一个人心里存着一点点担心的事情,就会被它抓到弱点。
情绪只要被稍加引动,整个人就会迅速陷入无边的惶恐,与无法自拔的担忧之中。就算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在平时,自己也能轻易开导好自己,可是一旦被这种法宝控制,就再也别想解脱出来。
除非有人能解除法宝释放的法力,或者除去施法的人。
太白金星无法调动白玉堂的法力,想要找杨戬除掉狐狸精,然而往旁边一看,杨戬和展昭,都已经不见了。原本倒在地上的狐狸精,也消失不见了。
他合了合眼睛,然而再睁开,还是看不到任何人。
狐狸精或许会逃掉,但是杨戬和展昭,一定不会走。这一定是假的,是法宝在施加作用,他必须小心,他不能放任自己去看,让自己也陷入幻境里。
“太白。”
太白金星忽然听到杨戬叫他,一抬头,便看到杨戬已走到了他的身边,正关切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你没有陷入幻境里吧?”
“二哥。我就知道你没走,刚刚肯定是狐狸精法宝给我使的障眼法!”太白金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马上道:“我没有陷入幻境里,不过白玉堂已经被幻境困住了。”
“这个宝物,似乎很厉害,我看白玉堂已经完全被困在里面了。必须马上想办法把他解脱出来才行,否则万一他被法宝操控,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或者被控制着对付我们,就糟了!”
太白金星说完,就看到杨戬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二哥……”太白金星有点紧张,自从他和杨戬,把话说开一些之后,杨戬就再也没有用冷漠的态度对待过他了,现在这是为什么,又这样对他了呢……
“狐狸精已经跑了。法宝是上古秘宝,无坚不摧,我现在不过能用出融合期的功法,根本无法破坏它,也无法解除它释放的法力。”
“你明知道白玉堂只是一个凡人,而且你的元神就在白玉堂的体内,他想什么,你明明能轻而易举地感知道,为什么不早做干涉?现在的情况有多棘手,你知道吗?”
杨戬冷冷的质问,让太白金星格外地惶恐。
以前杨戬也冷淡地质问过他,可是最多就只是一句话。
就像他在南天门,要施法到人间走一遭,却被他耽误了时间的时候,只会冷冷地问一句“让我等了半天,就是要给我这个”,仅次而已。
不轻不重,虽然冷淡,但埋怨总是多余责备。几万年下来,太白金星早已把这种质问与责备,当成杨戬是在和他撒娇。
现在被杨戬这样直接地责备,是从来没有的第一次。
他是最不希望让杨戬生气的,也是最怕让杨戬生气的。他忽然发现,其实这几万年来,杨戬从没有真正对他怎么凶过,因为只是现在这样,就已经让他不知所措到舌头打结了。
“我,对不起,二哥,我、我开始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白玉堂是被这种法宝控制住了。我、我当时完全感觉不到白玉堂在想什么,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
太白金星小心翼翼地解释,然而,却被杨戬粗暴地打断。
“够了!我一向不喜欢听任何借口,这你应该知道。”
“我,我知道,对不起二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让你失望的,我一直都希望做到最好,希望可以帮到你!”
“我生气?我生气有什么用?我生气能让白玉堂变好吗?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他又是这幅样子,我们怎么去小世界,怎么让他提高修为,怎么去抓黑熊精?”
杨戬的声音越来越冷,唇畔,却忽然溢出了一个笑容。
“太白,你张口闭口,总是说帮我,你是希望我欠你什么吗?我记性很好,不需要你几次三番地提醒我。”
“我早说过,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出来就好,不必这样虚与委蛇!在你说出真实的打算之前,希望你不要再帮我任何事了,等回到天庭,我就会和玉帝奏明,给我更换信使,以后,希望我们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杨戬是那么好看,太白金星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天庭之中,最风华绝代,无可比拟的神仙。他很少笑,太白金星只要看到他笑一次,就能偷偷地快乐上几千年,甚至是一万年。
可是此刻,杨戬对他笑了,他却高兴不出来了。那样冷的笑容,就像毒药一样,让太白金星痛苦到仿佛被万箭穿心。
杨戬说完,转身便走。太白金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上去拉住了杨戬,几万年来,他第二次流下了眼泪:“二哥,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让你回报我什么!真的,你相信我!我愿意帮你,只是因为我就是想帮你!”
“没有任何人会无缘无故帮助任何人!我不信你!放手!”杨戬的声音,如万年寒冰。
太白金星感觉到,除非他说出真正的原因,否则,杨戬不仅不会信他,反而还会把他误会的越来越深。
他没有松开,反而更加抓紧了杨戬的手臂,抖着唇,凝视着杨戬冷硬但绝美的侧脸,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勇气,颤抖着声音对他出了深埋于心底几万年的话:“我、我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任何事,因为能够帮你,就已经让我很快乐了。”
杨戬看着在他面前,一直自说自话,泪流满面的太白金星,一直是包容的态度。
但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杨戬的心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脸色也是变了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