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被子的身躯陡然一颤,鹤见川从梦中惊醒。

  她从被褥间抬起了头,呆呆地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才忽然喘出了一大口气,脱力地瘫在了病床上,把脸又砸进了被单里。

  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冰冷冷地贴在脊背上,在充斥着冷气的医务室里更显得凉飕飕的。

  『差点死掉了……』

  鹤见川恹恹地想到,她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被单,觉得手脚好像都有些酸痛,累的像是刚跑完无一郎布置的十趟上下山功课。

  要是在半年多以前,这个时候她肯定害怕地大哭起来了,但是好像连着好几回在生死边缘晃荡来晃荡去之后,大脑里的情绪处理器都已经反应麻木了,她只觉得累的连呼吸都不想自己来,精神和身体都疲惫又难受,但却掉不出眼泪。

  ……太累了,没力气哭了。

  鹤见川抱着被单,就像是一条翻身的咸鱼,慢吞吞地翻过身,仰面躺在了病床上,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一样,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唉~~~~~”

  这种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嘛。

  就算只是梦,动不动就做这种要被鬼追着吃的梦,吓都要被吓得短命了。而且她总觉得自从开始做梦之后,她每天梳头时掉的头发好像多了点……

  鹤见川并不想英年早逝,但她也并不想英年早秃。

  国木田和乱步不知道都跑到哪去了,鹤见川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整理好乱糟糟的病床,又把乱步躺过的那张床的被子折好,才啪嗒啪嗒地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只有她一个人呆在静悄悄的医务室里,总感觉有点害怕。

  “有~人~在~吗~~~?”

  鹤见川扒着门沿,小心翼翼地探头朝办公区里瞧。

  办公区里也一片空荡荡的,没有人在,晶子他们出门采购了还没回来,但是连国木田也不在,这就很奇怪了。

  是去漩涡吃东西了吗?

  鹤见川迷茫地挠了挠脑袋,站直了身子,想要去事务员的办公区找事务员小姐姐们,但她才退后了一步,就撞上了人。

  “呜哇!”

  鹤见川泪眼汪汪地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蹲了下来。

  好痛!!!

  就像是撞到了铁墙一样痛!!

  福泽·罪魁祸首·铁墙·谕吉立刻后退一步,伸手想要将鹤见川扶起来。

  “抱歉,撞痛了吗?”

  他只是刚好想出来看看,见到鹤见川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没多想就走了过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鹤见川这么站在门口朝里头看了,鹤见川就像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奶猫,踏进不确定的地方之前总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观察一遍,才会紧张兮兮地伸出一只爪子踏进屋里。

  他只是没想到鹤见川会突然后退一步,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鹤见川:“呜qaq……”

  为什么社长走路都没声音的呀!!

  她哭唧唧地伸手被社长扶起来,感觉自己后脑勺上好像肿了好大一个包:“……社长——”

  “……抱歉。”福泽谕吉干巴巴地朝她又道了一遍歉,他实在不是很擅长应付小女孩,无论是鹤见川还是与谢野都一样,“你是要去找乱步吗?”

  鹤见川想了想,决定放弃去找事务员小姐姐们,“嗯!我睡醒之后乱步和国木田都不见了……”

  她不大高兴地瘪着嘴,露出了点委屈的表情。乱步老是这样不管她就自己跑了,说好一起偷懒,结果她只是小小地睡了一会儿,他就又不见了。

  鹤见川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又开始小声地抱怨起了乱步,注意力一时从后脑勺大包的痛上移开了。

  福泽谕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还好,鹤见川没继续哭起来,他只面对过两次鹤见川哇哇大哭的情形,但哪怕只有两次,都让他精神交瘁、难以应付。鹤见川和乱步都是要“娇惯”的孩子,但显然他们两人并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娇”。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乱步就像是只两三岁的猫咪,正处于精力旺盛、过分活泼的时候,颐气指使,任性好动,最好要一切都顺着他的想法来。

  然而鹤见川则是只不过两三个月大的猫咪,异常的依赖大猫和同伴,总是要紧紧地黏在猫妈妈的身边,不小心绊了一跤都会喵喵地哭起来,要猫妈妈舔毛。

  只不过……

  这只“两三个月大”的“小猫”,最近好像稍微也长大了一点点。

  福泽谕吉低头看着叽叽咕咕说着乱步坏话的鹤见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鹤见川的背好像挺直了些,走路时不再像以前那么畏畏缩缩、脚步软绵了,连胆子似乎都大了不小,还会说乱步坏话了。

  ——以前她可只会在被乱步欺负了之后,才会偷偷摸摸跑来找他告状的。

  福泽谕吉沉吟了片刻,决定把这一切变化归因于神奇的“青春期”。据说青春期的小孩子可能会在短短几个月里蹿高二十几公分的个子,那么只是性格稍微变得沉稳了点,大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衷心希望乱步也能抓住“青春期”的尾巴,稍稍变得更稳重一些。

  福泽谕吉这么想着,跟在鹤见川的身后走过了办公区,看着她打开了侦探社的大门。看起来鹤见川是想下楼去咖啡厅找乱步,今天的工作并不多,稍微在咖啡厅坐一会儿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鹤见川才推开侦探社的大门,就停住了脚步。

  正对着侦探社的大门,对面茶水室的木门这会儿正半掩着,里头隐约传出了些人声,显然是有人正在里头吃东西。

  鹤见川侧着耳朵听了两句,没听清茶水室里的人说了什么,只辨认出了那是国木田和乱步的声音,于是她走上前,抓着门把手,晃悠悠地推开了茶水室的门,将自己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去。

  于是她看见了——

  乱步坐在正对着茶水室门口的桌子上,一口咬掉了左手剩下的最后一口巧克力脆皮雪糕,然后举起了右手的菠萝酸奶冰棒,抬头时对上了探进头来的鹤见川的视线。

  乱步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三两口咬光了手里菠萝酸奶冰棒,囫囵咽下,末了被冰棒冻得龇牙咧嘴一个哆嗦。

  鹤见川:“……”

  她哇的一声哭了。

  “我的菠萝冰棒呜哇哇啊啊啊啊——!!!”

  她前几天好不容易才从小卖铺的冰柜底下找到的最后一根菠萝冰棒,她还没来得及吃到一口,就被乱步给吃掉了。

  “呜呜呜呜呜……我的、嗝、我的冰棒……呜哇啊啊啊——”

  福泽谕吉站在鹤见川的身后,面色沉重地捂住了脸,从手掌间泄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错了,除非两个人同时成熟起来,不然乱步和鹤见川只要呆在一起,哪怕其中一个稍微长大了点,那也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怎么办。

  懂得怎么哄鹤见川的与谢野和不动都出门采购去了,现在该让谁来哄鹤见川?

  福泽谕吉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就在这束手无策之时

  ——他听见了茶水室里国木田独步略显无措的嗓音。

  *

  一个合格的老师,应该要让弟子来面对各种困难。——夏目漱石

  *

  夏目漱石:等下,老夫没说过上面那句话。

  *

  “总而言之就是你又做梦了,然后在梦里见到了变态化学老师还差点死掉了,但是最后关头醒来过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反坐在椅子上,乱步把下巴靠在椅背沿上,无精打采地总结道。

  “唔唔!嗯!”

  鹤见川吸溜着手里乱步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菠萝冰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冰棒拿回侦探社的时候已经有点化了,鹤见川努力吸溜了半天才把化了的甜水吃干净,然后才开始慢吞吞地和乱步讲起了那个只有几分钟长的梦。

  每次从梦里醒来,她都要巨细无遗地把梦里的事和乱步复述一遍,乱步那么厉害,她觉得乱步总能从她说的东西里发现什么的——虽然说至今为止乱步每次都和听故事一样,听完就把鹤见川丢在了一边。

  但是今天,乱步难得一次以兴致缺缺的表情听完了鹤见川的复述,却破天荒的、史无前例的给出了一句推测。

  “之后很快你就要忙起来了吧。”

  乱步像是随口评价一般,懒洋洋地说道。

  “唔?”鹤见川咬着冰棒,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忙什么?学习吗?

  她倒是确实快要高三开学了,就在半个月之后,前几天妈妈还和她说,高三之后要她减少一些打工的时间,多花些功夫在学习上,毕竟就算过了全国的统一高考,东大的选拔考试也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对噢,她不在的话,到时候乱步的报告书就要自己写了。

  想起这件事,她赶忙开口道:“乱步,我和你说……”

  “我说的‘忙’不是指学习。”乱步没等她说完,就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同时伸手打开了边上的抽屉,从塞满零食的抽屉里扒出了一袋薯条,嘶啦一声拆开了包装。

  “我是说——”

  “再过不久,你就要天天被梦到被那个时透无一郎揍了!”

  他咔嚓一声,咬断了一根薯条。

  鹤见川:“……诶?”

  骗、骗人的吧!天天梦到?!!天天被无一郎揍还不够吗!已经要升级成天天梦到天天被无一郎揍了吗!?

  她手里的冰棒啪嗒一声掉在了干净光洁的地砖上。

  “哼哼~”掰回一局的乱步得意洋洋、幸灾乐祸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鹤见川呆呆地张了张嘴,看着乱步脸上那可恶的笑,最终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

  “乱步,我和你说。”

  “下个学期开始,我就只有周末来打工了。”

  “——所以、你的报告书要自己写了!”

  乱步:“……诶?”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手里的薯条啪嗒一声,掉在了干净光洁的地砖上。

  骗人的吧……

  名侦探才不要自己写报告书!!!

  招人!他要让社长去招新人!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