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川在第二个周末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前一个周末她完成了补考,虽然成绩依然很好,但也没能计入排名,成绩单上清晰地印着两个大字:【缺考】。

  这让鹤见川很是闷闷不乐了一个星期,直到这周六一大清早,她和弟弟以及乱步到了车站,买好了回老家的票,这才稍微被转移了一点注意力。

  “姐姐——不要站的那么远啊!”背着写生用的画板,鹤见流的手里还拿着水壶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神色无奈地站在站台的边上。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姐姐很是胆小的,但每次到人流如潮的车站乘车,他都很是担心姐姐会走散。

  因为鹤见川站的实在是离站台边太远了。

  “不要——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嘭’的一下被列车撞飞了怎么办!一群人挤着上车结果发生了踩踏事故怎么办!”

  鹤见川躲在一根石柱的后头,脸上写满了抗拒,边乱步蹲在她的边上,手里拿着本车站门口书店买的周刊漫画,看的津津有味,全然不在意路人对他们投来的奇怪眼神。

  他早就习惯了路人们对鹤见川过于神经质举动的侧目。

  鹤见流没有办法,只好又看了一眼站台上的列车时刻表,他们要坐的那班车还有三分钟到站,于是他便背着画板穿过人群,小跑到了鹤见川和乱步的边上。

  “只要不靠的太近就不会掉下去的,姐姐你不用担心,就算被人撞到了我也会拉住你的。”鹤见流微微蹙起细细的眉毛,有些为难地看着鹤见川,像是在看着个不懂事的小孩,“这趟车只停两分钟,站在这边看不清屏幕上的车次,万一不小心错过了,那就要等明天再来了。”

  “就是下一班嘛,又没关系,站在这里也能看到的。”

  鹤见川撇撇嘴,拿过了弟弟手里拎着的一个包。

  鹤见流的身体不太强壮,这会儿呼吸间已经有了些微喘,作为姐姐的鹤见川自然是不会看着他拿着这么多的东西的,所以她把接过的包直接砸在了蹲在脚边的乱步怀里。

  乱步立刻从漫画里抬起了头,大声抗议。

  “鹤见川、你自己拿!”

  “不要!你年纪最大,你拿!”

  鹤见川朝他做了个鬼脸,抱着她的小包包躲到了鹤见流的背后去。

  “而且就你什么东西都没拿。”

  乱步确实是什么都没带,只带了钱包手机钥匙,还有他从不离身的那副黑框眼镜。既然要出远门,带上太多东西未免也太累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路上花钱买”以及“蹭鹤见姐弟的东西”这两个方案。

  他不服气地和鹤见川吵起来,鹤见流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试图调停未果,几米外的轨道上,列车就已经轰隆隆地进站了。

  人群一下子涌了过来,这趟列车从东北地区发出,向南经过关东,终点站在中国地区,差不多是跨越了整个本州岛,因此人流量不小,鹤见川的老家只不过是在其中途径的一个小站而已。

  三个小鬼磕磕绊绊地挤上了车,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找到了他们的位置,相对的四人位,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剩下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个在前面的站点就已经上车的老奶奶。

  列车哐当哐当地开了一个小时,就到达了他们的目的站。乱步两手空空地上车,下车时手里就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他在车上买的零食小吃,最后还是鹤见流跑去车站内的店铺借了个袋子,才把这些吃的全都装了起来。

  鹤见川和鹤见流这几年没回过老家几次,城市化的进展飞快,这样偏僻的小村镇都日新月异,全然没有了他们记忆里那点模糊的样子。

  和几年前鹤见川带着不动回来种地加侦查时的镇子相比,如今街道巷尾全是他们陌生的景色,三人拿着鹤见妈妈写的地址一路问路,才终于在午饭的点都过了的时候,摸到了老家的宅子。

  幸好,虽然鹤见姐弟很少来过这里,但鹤见爸爸和鹤见妈妈还是有定期回来,请钟点工清扫宅子的。

  老旧的拉门吱呀作响,玄关处只堆了浅浅的灰,今日的太阳很大,三个人在进门后不约而同地啪唧一声全瘫在了地板上,丝毫没管自己的衣服会不会沾上灰。

  鹤见流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了,他从心底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喟叹:“好累……”

  袖子几乎要拉到肩头,穿着裙子的鹤见川踢掉鞋子,蹬了蹬腿,附和道:“好热……”

  三人齐齐地叹了一口气,乱步将手里已经空了的袋子丢到了边上,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蔫蔫地说道:

  “好饿。”

  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三个小肚子一起“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叫外卖吧。”

  厨房杀手鹤见川只犹豫了一秒,立刻就做出了选择。

  *******

  汽水足饭饱,在打了三局斗地主之后,鹤见川他们终于想了起来把心思放回正事上。

  这一次他们回老家可不是回来玩的,他们是要……

  “嗯?”

  鹤见川小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我们难道不是回来玩的吗?”她问道。

  收拾着扑克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搭牌塔的乱步困惑抬头:“昂?”

  在场唯一靠谱的小朋友——鹤见流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沉默了两秒,才谨慎地开口道:“……姐姐,你们是回来玩的吗?”

  “不是乱步说要回我们老家玩的吗?”鹤见川迷惑挠头。

  突然被cue,但乱步还是面不改色、冷静沉着地又拿起了两张扑克牌。

  细细薄薄的纸牌被他捏住两侧,小心谨慎地放在了牌塔的顶层,他屏住了呼吸,翠色的眼眸里寒光泠泠,紧紧地盯着面前即将搭成的牌塔。

  哒。

  扑克牌的边沿倚靠在了一起,紧贴无缝,他神色郑重地抿着嘴,小心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一座四层高的扑克牌塔就此落成。

  “——耶!”

  乱步一秒变了表情,高兴地欢呼起来,和边上的鹤见川兴奋地击了个掌。

  鹤见流:“……”

  不动哥平常一带二真是幸苦了。

  “姐姐!”鹤见流拽了一下鹤见川手,阻止了她试图也搭一座牌塔的计划,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姐姐,你们不是说回来看看以前是在哪里把不动哥带回来的吗?”

  “哦哦哦。”鹤见川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终于想起了自己是回来干嘛的。

  鹤见流:……并不觉得欣慰,甚至想给不动哥上个香。

  边上的乱步倒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大口气,憋着气凑到牌塔边,一口气呼出,吹倒了自己刚刚才建好的牌塔,然后三下五除二就胡乱把纸牌塞回了盒子里,顺手又把盒子丢进了鹤见流放颜料的那个布袋子里。

  鹤见流不想说话,并且单方面在脑中拉黑了乱步三秒钟。

  鹤见川看着乱步收好了扑克,才正襟危坐地板着小脸蛋,面露沉思。足足沉思了一分钟,才说道:“……所以我是在哪把不动捡回来的?”

  “……姐姐,那不该问你吗?”鹤见流把扑克从他的布袋子里拿了出来,放进了装杂物的包里,一脸无奈。

  “可是我不记得了啊。”鹤见川苦恼地挠头,“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我哪里会记得清啊。”

  她确实是一点关于不动怎么出现的记忆都想不起来,老实说她其实连不动是她在老家捡回来的这件事都不记得,记忆里就是模模糊糊地从某个地方开始,不动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然后便一直形影不离地陪着她长大了。

  “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嘛。”乱步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你五岁的时候,能够见到不动那家伙的地方,也就只可能是那么一个而已。”

  “——就在你家的那座神社里。”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了结论,笃定得就像是理所当然那般轻松简单。

  ***

  鹤见家的祖上是开神社的。

  每一代,鹤见一族都会有一位直系血脉继承神社,留守于这座偏僻的山中小镇里。

  但在差不多一百多年前,也就是鹤见川的爷爷的太爷爷那一代,由于时代在短短数十年间飞速发展,跨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那一代本该继承神社的“鹤见”被崭新的时代所吸引,选择了前往大城市发展定居,于是神社逐渐就这么没落了下去。

  等到鹤见川父亲小的时候,神社只不过就是一座孩子们会去玩乐的老旧建筑;等到鹤见川小时候,神社就已经成了杂草丛生、无人踏足的破败之所了。

  鹤见川对神社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鹤见川的父亲也是如此。据说神社有着很多年的历史,但至于为何会有这么一座神社、神社里供奉着是什么神明之类的事情,则早就随着时代变迁,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鹤见川他们拨开一人高的杂草,走进神社里,已经是将近傍晚的时候了。

  明亮的日光渐渐染上了浅淡的金黄,铺洒在破旧神社的斜檐上,像是薄薄的金纱一样落下来,轻轻地笼罩住了大殿前的野草古树。

  鹤见川跟在乱步的后头,左顾右盼,打量着这座在她的记忆里全然陌生的神社。

  长满野草的区域很大,想来神社的殿前本来是有着一大片宽敞的空地,大殿的右前方有一棵六七米高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枝繁叶茂,郁郁青青,树干很粗,大约要两人合抱才能抱得拢。

  鹤见川猜那棵树的年纪一定很大了,说不定在神社建立之初就已经在这里了,成百上千年过去也巍然不动,深深地扎根与此。

  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棵树,跟在乱步后头就要踩着楼梯进殿里去,但就在她踩上那一阶已经长满野草青苔的石阶时,她的心底莫名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鹤见川的脚步一顿,她扭过头,又多看了几眼那棵树,身后的鹤见流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背,奇怪地问道:“姐姐?怎么了吗”

  “……没。”

  鹤见川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她就是觉得,那棵树……好像有点眼熟。

  她小跑着进了殿里,追上了里头的乱步。

  久未修缮,神社的内部并不比外头看起来好,窗棂破损,桌案翻倒,墙面斑驳污黑,碎石瓦砾遍地都是,野花野草从砖缝墙角间挤出来,肆意生长。

  这里应该是用于参拜的拜殿,依稀可见它原本和其他神社的拜殿差不多的摆设。乱步在这里上蹿下跳,四处乱翻了一会儿,就拍拍手出去了,显然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鹤见川和鹤见流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又蹭蹭蹭地朝拜殿后头跑去了。这次乱步的目标很是明确,用手里的木棍扫开了拦路的野草,直奔传说中用于安置神灵的本殿而去。

  无论是哪家的神社,本殿都是禁止进入的场所,鹤见川还从来没见过本殿里头到底长什么样。

  怀着满腔的好奇,鹤见川屁颠颠地跟在乱步后头直接推门进去了。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所谓的“本殿”里头光秃秃的,和拜殿一样乱,但却连拜殿里的钱箱、注连绳什么的都没有,反倒有些像是什么传统日式大户人家待客的地方,只是格外的大,鹤见川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坐下百人大概没什么问题。

  这么一想,比起什么“待客室”,倒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个巨大的“会议室”。

  她站在门口,还没琢磨清这间正殿到底是怎么回事,乱步便已经跑到了正殿的最里头,摆着一副高大桌案的地方。

  桌案上摆着一个很大的石头屏风,大概是装饰用的,屏风上原来雕刻着的花纹早已模糊,辨认不清细节。

  乱步看着这副石头屏风想了想,突然伸出手,把手探到了屏风的后头,费力地踮起脚在屏风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里努力摸索着。

  他的指尖很快就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脏兮兮的桌案上,费了点功夫,才将屏风与墙壁间的东西抓了出来。

  那是一柄刀。

  一柄打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