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了——”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打头的黑发少年雄赳赳气昂昂地像只小鸭子似的进来了,后头缀着三个尾巴,过了饭点的餐馆顿时又吵闹了起来,零星的客人们抬头看了一眼门口,见只是几个年轻人,又没什么兴趣地低下了头,扒拉着自己面前的午饭。

  这是擂钵街算得上是“中间地带”的一家餐馆,黑手党的成员、普通的街头无赖、做小本生意的黑商、外貌普通的情报贩子、生长于这条贫民街的少年孩童……形形色色的底层人民汇集于此,来来往往,即使起了什么冲突,也都会默契地出了店门再解决。

  毕竟这条街总归是要留个能舒心地吃上便宜饭菜的地方。

  “哦呀,这可真是少见的客人呢。”已至中年的店主大叔笑呵呵地看着一排站在台前的四人。

  他在擂钵街呆了有几年了,差不多是这条街道刚刚建立之初,这家店便已经在这里开了起来,三教九流的人他差不多都见过,也因此,在鹤见川他们一进店时,他便已经认出前面的这三个少年少女是来自和平市区里的人。

  但他也绝不会多说多问,好奇心过于旺盛的人,是绝不可能在这鱼蛇混杂的街道上,平安地开了这么久的店的。

  他带着亲切又不过分热情的笑容问道:“小伙子小姑娘们要吃点什么?这会儿过了饭点了,有些菜开火烧可能会花点时间。”

  “番茄牛肉饭!”乱步欢呼似的举起手来。

  “番茄牛肉饭!”鹤见川扒着桌子好奇地朝后厨里瞅。

  “番茄牛肉饭!”不动抱着胳膊,一脸趾高气扬地答道。

  “番茄牛肉……不对、我就不用——”坂口安吾心累地下意识跟着开口道,但说了一半他撑得胀痛的肚子就立刻提醒他改口。

  “哦哟哟、小哥中午不是才吃过三碗吗!”没等安吾改口,店主大叔就乐呵呵地打断了他的话,“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不过多吃点好,多吃点有力气、身体也好!”

  没给安吾反驳的机会,店主记下“四份番茄牛肉饭”就要进后厨去,这个点客人不多,店里除了他,也就只剩个洗碗的年轻女孩在后头忙活。

  他才掀了帘子进后厨,准备开火给这几个客人做饭,后头落下的布帘还没停下晃动,就立刻又被人掀了起来。

  个子不高的两个少年先后钻了进来,一个面带灿烂笑容地东张西望,一个踮起脚就要去够架子上的酒。

  “哦~~~~原来餐馆的厨房就是长这样的啊!”黑发的少年语调夸张地感叹到,却并不让人觉得做作浮夸,他伸手捞起砧板剩着的半颗番茄,吧唧一口就咬了下去,汁水溅在嘴角也毫不在意。

  “酒——”梳着长长马尾辫的紫发少年努力地垫着脚,怎么也够不到架子上的酒。

  “哎哟两位小少爷,厨房乱的很,可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店主大叔按住了不动的肩膀,哄劝道,“这是料酒,做饭用的,不能喝。”

  “诶——”乱步立刻就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不能进来吗?”

  “等下开了火,这里头又呛又熏,火烧火燎热得很,都是油烟,两位小少爷到外头等着就好。”店主大叔好言好语地回答他,“我们这小地方不比市区里,用的都是老煤气灶,想看做饭的话站台子外面,也一样能看的。”

  后厨和外头的柜台是隔着层玻璃窗的,站在外面也确实能大概看见里面的动作,还不用受油烟。

  “什么啊——原来是不能喝的酒吗。”比起看起来纯粹是为了看热闹的乱步,似乎是想要酒的不动,在听见架子上的酒不能喝之后,立刻就兴致缺缺了起来。

  “小少爷想要酒的话,我等会儿让惠子跑一趟,去对街给你买果酒。”店主大叔立刻顺着他的话哄到。

  三两口将番茄吃完,乱步用袖子擦了擦嘴,打开了一旁水池上老旧的水龙头,边洗手边转头朝更里头在洗碗筷的女孩喊道,“喂——惠子小姐、能不能帮我也买一瓶汽水回来?”

  正在洗碗的女孩被他喊得愣了一下,匆匆忙忙地停了水,拿干净的布擦了擦手。她有着一头酒红色的短发,蓬松而干杂,就像是团毛球,身上穿着的是洗的发白的衣裤,系着一条旧围裙。

  “是、我这就去。”她回过神,朝乱步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店主大叔,叫道:“爸爸。”

  “去吧。”店主大叔对女孩放软了声,从兜里就要掏钱给她,乱步已经先一步掏了两张一千円的纸币出来,塞进了女孩的手里。

  “你叫鹤见一起去、她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口味的!”乱步随手一指外头坐着的女孩,还没擦干的手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滴,一甩就是满地的水迹。

  “是。”惠子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两张纸币,又看了一眼,像是十分小心地样子将钱对着收进口袋里。她是在偷偷辨认钱的真假,毕竟两千円在这贫民街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做完这些动作,她抬头想要朝乱步点头告退,却正好对上了乱步笑眯眯的视线。分明是那样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笑容,可她却忽然觉得心里一紧,仿佛刚刚自己那些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小动作,其实都已经被面前的少年看穿了似的。

  “快去快去、麻烦你啦——”乱步没有理会她突然僵硬了一下的动作,径直把她推出了厨房。

  “还有我的甘酒!”不动在身后大声提醒她。

  “是!”

  看着惠子去找了鹤见川,再交谈了几句后,鹤见川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乱步轻快地对她点了一下头,背对着店主大叔,做了个手势。鹤见川露出了不情不愿的表情,鼓着腮帮子跟在惠子身后出门了。

  店主大叔舒了口气,就要推着乱步和不动出去,准备给他们做饭,然而乱步一低头就从他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又溜进了厨房里,至于不动行光……

  因为常年在厨房工作而练出了一身壮肉,虽然说比不上那些厉害的亡命之徒,但他本以为自己推一下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总是没问题的,然而不动行光脚下像是绑了磐石一般,定定地一动不动。

  手下又加了些力气,店主大叔骇然地发现,这个看似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脚下竟然比那些来他店里吃过饭的黑手党成员还要稳健,连肩头都没有晃一下。

  他心下已然意识到了不好,然而不动就这么似乎毫无所觉无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后厨的门。

  这几个市区里来的少年少女,绝非只是恰好来他店里吃个饭而已。他的脑中闪过了刚刚的画面,忽然意识到,从这批客人进入店里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是个简单的、小巧的、却环环相扣的局。

  “大叔、快点做生意吧。”乱步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漫不经心。

  “什么……生意。”

  他的额角冒出了冷汗来,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出门去了的女儿,那个陪着他的女儿一起出去的少女,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孩。

  “诶~~大叔你是傻了吗。”乱步从他的身侧冒出头来,如同孩子一般地抱怨道:

  “餐馆的话,当然是做饭的生意啦!”

  *******

  鹤见川,迷惑买汽水途中。

  她抓着惠子的袖子,跟在她的身后,半点也没有躲在陌生人身后的不好意思,一出餐馆她就和惠子表达了自己对擂钵街治安的深切怀疑、以及自己对生命的珍惜程度,所以恳请惠子这个擂钵街原住民务必保护好弱小的她。

  其实她实在是不想出来的,虽然说只是去七八十米远的地方买饮料,但擂钵街这种混乱的法外之地,哪怕是呆在屋子里都危险得要命,更何况是随时可能出现混战的街道上。

  但是乱步摆明了就是要她跟着惠子一起出去买汽水。

  鹤见川回忆着乱步和他打的那个手势,冥思苦想眉头紧锁。

  『……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她压根没get到乱步想要传达给她什么讯息,总归大概是要她跟着惠子出来,然后做些什么。

  但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她不解地挠头。

  “就是这家店。”惠子的脚步停了下来,鹤见川猝不及防差点撞在她的背上,险之又险地刹住了车。

  “哦……”

  鹤见川跟着她进了店里,左右打量着眼前这家杂乱的小卖铺。

  扫把、水桶、感冒药、发夹、巧克力条……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店里的各个角落,看起来都是最为廉价的牌子,包装上还蒙着灰,鹤见川用指尖碰了碰一袋薯片,收回时就见到自己的指尖变得脏兮兮的。

  “田中阿姨,前段时间店里进的汽水还有吗?”惠子熟稔地朝屋里喊道,“要最好的那种,店里有客人要。”

  “有——、有——!”内间传来了女人的应话声,很快一个看起来年过四十的妇人便快步走了出来。

  翻过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搬出了两箱汽水来,是鹤见川没见过的牌子,包装看起来很廉价。

  不过管他的,反正是乱步喝的。

  鹤见川这么想到,在惠子问的时候替乱步各要了一种口味的汽水。

  “店里有甜酒吗?小孩子喝的那种。”惠子又问老板娘。

  “甜酒?那种东西平常进货的时候都不会进的,没什么人买。小孩子都爱喝可乐汽水,大人要喝也不会喝这种淡淡的甜酒。惠子你想要的话,下次我去市里的时候,给你带些回来。”老板娘絮絮叨叨地说着,看见鹤见川去翻糖果,又热情地从柜台底下取了两盒糖出来,“唉、姑娘,这个好,这种糖果好。我知道你们市区里的姑娘都喜欢吃这种糖。”

  鹤见川看了一眼,确实是自己平日里有时会买的一种糖,也就拿了揣在兜里,又拿了袋子,零零散散装了些便宜的糖果。

  老板娘笑呵呵地给他们结了账,惠子要把找来的钱拿给鹤见川,但是鹤见川忙着吃糖果,腾不出手接,嘟嘟哝哝地让她等会儿回去自己还给乱步。

  惠子和她推让了几句,见她确实懒得拿,才小心地把钱收好。她是不太想再和乱步说话的,面前这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子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但是那个黑发的少年,她被看了那么一眼后,心里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有点怕他。

  那个少年,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

  她想到。

  “我们回去吧。”惠子说道。

  抱着一大袋的糖果,鹤见川嘴里咬着某种酸酸甜甜的硬糖,含糊地应了一句好,就要跟着她往外走。

  ——砰!

  一声枪响骤然打破了街道上寂静。

  喧哗的脚步声,杂乱的碰撞声,还有不堪入耳的粗俗叫骂,街道两旁的店铺人家迅速而安静了关上了门窗,惠子也立刻伸手拉上了眼前的店门,老板娘随后给门拉上了锁。

  她们的动作娴熟流畅,像是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不是吧——真的这么倒霉???』

  鹤见川捂住嘴,面色如凄风苦雨般惨淡。

  虽然早就做好了可能会在擂钵街遇上麻烦的准备,但是鬼知道真的这么巧,而且还是在她和不动乱步分开的时候。

  “嘘。”

  惠子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老板娘带着他们进了内间,关上了门,隔着两扇门,外面的吵闹声也顿时就小了许多。

  “是GSS和羊的人。”老板娘神色平淡地说道,就好像是随口话家常一般习以为常,“大概是羊的那群小鬼又跑到GSS的地盘上偷东西了吧。”

  “……经常这样吗?”鹤见川顺着她的话小声问道。

  “倒也不是很经常。”惠子同样低声回答她,“只不过……前段时间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换人了,所以现在局势有些乱而已,他们谁都想多占点好处。羊在擂钵街也很久了,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们偷点东西其实GSS也不会怎么打起来的,但是现在的话……GSS也想把他们一窝端了吧,所以有机会就大张旗鼓地闹起来,连枪都用上了。”

  “都是些没爸没妈的小孩子,混在一起讨日子而已。GSS也是太夸张了。”老板娘说道,“有这个功夫,我们怎么说也是给他们交了保护费的,没见他们来帮我们抓贼。”

  鹤见川听着他们的话,脑子有点懵懵的。但她很快还是抓住了关键词。

  “羊?小孩子?”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心里想着到底是市区里来的小孩,什么也不懂,但还是耐心地给她解释道,“就是一个小团体而已,都是些和你差不多年纪、或者比你还要小的孩子,在这条街上过日子可没那么容易,一些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们也就凑在一起,多少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而且他们里头也有能打的,就算是高濑会、GSS想要对他们动手也没那么容易。”

  “羊的人……手上是不是都带着蓝色的带子?”鹤见川问道。

  “对哦。”惠子有些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有蓝带子的孩子们会互相帮助——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集体。”

  鹤见川想起了之前在商店街认识的柚杏,她提起羊的时候,神色里确实也满是自豪与信赖之意。

  他们在里间躲了十多分钟,外头的吵闹声便静了下去,老板娘将店门打开一条缝,朝外面看了一眼,街上已经安静了下来,路过的人靠着街边埋头快步走开,有两三个GSS的成员四下游荡着,偶尔有住户从楼上喊下来,问他们这个月保护费的事。

  “没事了,你们回去吧。”老板娘舒了口气,把门开的大了点,“靠路边走,别抬头。”

  “不要。”鹤见川立刻往后缩了一步,“他们还没走!”

  同样从门缝里看见看见饿了GSS成员的鹤见川拒绝出去,万一一出去就被一枪崩了怎么办,万一他们的枪走火了怎么办,万一他们认错人把她们干掉了怎么办。

  给乱步送汽水这种区区小事,哪有她的狗命要紧。再说了,要不是乱步要喝汽水,她哪这么倒霉会碰上□□冲突,她回去不锤爆乱步狗头都算便宜他了。

  “那……我先回去,和爸爸他们说一下?”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惠子并没有鹤见川的顾虑,他们店里给GSS交过保护费,她也算是和GSS的人打过一些交道。

  GSS就是这样的一个组织,如果不给他们保护费,他们就会来找你麻烦,但只要给他们保护费,他们就会帮你解决掉其他麻烦。听说GSS以前还是个正规的外资安保公司,只是后来出了什么变故,才会变成非法组织的。

  但也正因此,他们比起其他非法组织,要更加地守规矩点。

  “不行!万一你出去了,他们以为我们是你的同伙,进来就是一枪怎么办!”鹤见川死死地扒住她的手臂。

  为什么大家不能都像善逸一样和她感同身受呢!!!

  鹤见川顿时想起了善逸的好,虽然这家伙很吵,清醒的时候还会很不要脸地要她保护,但至少在保命这件事上,他永远都和鹤见川很有共同话题。

  “呃……那……?”惠子小心翼翼地发问。

  “这种时候——”

  鹤见川神色肃穆。

  “当然是要召唤不动过来接我们了。”

  她冷静地掏出了手机。

  惠子:……所以说你有手机为什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