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针后已经十点多了,陈誊拿好药勾着伞,重新背起凌初年。
走在路上,凌初年假装刚醒,两条手臂松松地搂着陈誊的脖子,下巴垫着肩头,问他:“我们去哪里?”
陈誊一脚跨过积水洼,稳健地行进:“回家。”
路边灯光慢悠,许多饭后出门散步的人从身边经过,目光总要在他们间打量,带着好奇和探究,也有眼冒精光,窃窃私语的。
凌初年如芒在背,心生别扭,挂在陈誊臂弯里的腿晃荡了一下,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闹,就要到了。”
陈誊话音刚落,凌初年的肚子紧接着响了一声,不大不小,两人刚好能听见,他郁闷地趴回陈誊背上,感到十分羞赧。
陈誊忙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也没有进食,反倒不饿了,单手颠了颠凌初年,说:“回家给你煮面。”
“好,要番茄汤面。”凌初年声音有点闷,还是觉得羞愤无比。
“头还晕吗?”陈誊问。
“一点点。”
“那别说话了。”
凌初年沉默了半晌,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太早熟了。”
陈誊回:“你不是小孩?”
“?”
凌初年气得想锤陈誊,但现在没什么力气,只能用手臂勒了勒他,陈誊顺着往后仰了下,磕到了凌初年的鼻尖。
“我指的是郑悦这个年龄的小学生。”
凌初年特地咬重了后面三个字。
“而且,我十七岁了,快成年了。”
陈誊笑出了声,听他恼怒又活泼的语气,步伐轻快起来,问:“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惹得你那么生气。”
凌初年隐去了郑悦认为他俩是情侣那段,其余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陈誊。
陈誊听完后,不由得赞同道:“确实早熟。”
他说:“可能是缺乏性教育吧,又或者是在生活和网络上太早接触这些不健康的思想了。”
凌初年反驳道:“是没有正确的引导。我小时候都有专门的老师来给我上性教育课。”
凌初年还是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家境富裕,当然有资本付出高昂的学习费用,进行各种教育,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幸运的。
陈誊告诉他:“普通家庭一般不太注重这个,学校开展课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就算有,大部分也是敷衍了事,上几堂公开课就没了。”
凌初年凑上去,离陈誊的侧脸很近,问:“那你有吗?”
陈誊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我家没有给我请老师,我妈和我爸给我讲了点比较浅薄的,然后又买了一些书和一些影片,让我自己去领悟。”
凌初年好奇温澜云教了陈誊什么。
“她让我尊重女性,尊重omega,视她们为弱势群体而去保护她们,但也要将她们放在平等地位对待。她说,如果我用怜悯的目光看待她们,这其实会让她们感到不舒服,因为她们的能力并不比我们差,而且还可能比我们做得更好,真正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平视,而不是用传统的落后的观念来否认、遮掩自己失败和无能的事实。”
“还有就是,不要去嘲笑异性的身体,当然,也包括同性的,这些都是大自然对我们慷慨的赠予,我们应该要懂得欣赏各种美丽,而不是被限制于约定俗成的框架里和追逐大众所认为的标准,要为自己和他人的独一无二而感到骄傲。”
凌初年觉得陈家的家庭教育和他家的大相径庭,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是,为人上者不与弱者、庸人为伍,言行举止必须合乎自己的身份,结交的朋友也需要有相近的家室背景。
凌家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十分注重传统和延续,alpha占主导和领导地位,omega为其附庸。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考量,omega都难以担当大任。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检测出会分化成b级omega后,父亲对他的培养力度和关注度逐渐减少,甚至可能遗忘了他的存在。
对于他们家族而言,omega只是利益的牺牲品,s级omega和a级omega用来联姻博取筹码,b级omega反而相对自由,家族会保证他们的日常生活,还不会对他们做过多的干涉,但生在这种弱肉强食的家族,无能者往往就是被欺凌的对象,即便他曾经被当做为下一任继承者培养。
凌初年来到溯州后,其实认真解剖过自己的内心和行为,他认为自己人格的残缺和他的家庭教育脱不了干系。
当我们过分关注学校教育,迷失于成绩评价中时,往往会忘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好的家庭教育培养出好的人,这句话并不假。如果一个人出生在不和谐的家庭里,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笼罩在抱怨和猜疑下,他很难健康阳光的成长。
在他心智初成的年龄,窥见了世界的灰暗,即便以后见过再多的阳光,他心里始终有一隅是悲观的。
因为你看到的世界是五彩斑斓的,而在我眼里,它破败腐烂,布满了裂痕。
这种悲观主义永远不会消失,将伴随一生,甚至传递给下一代。
一点温暖可以使他无坚不摧,也可以瞬间摧毁他。
所以——
Family education is the beginning of lifelong education.
“不过,看不出来呀。”陈誊打断了凌初年飘远的思绪。
凌初年疑惑:“看不出什么?”
“你还挺纯的。”
“……”
难道上过性教育课,他就会不纯洁吗?
凌初年还没有开窍,不理解陈誊口中“纯”的意思,指的是他在感情方面的迟钝。
第二天,凌初年起床时,已经九点了,他在床头柜发现了陈誊留的便利贴。
——给你请了一天假,在家好好休息。锅里有粥,早上起来热一下就可以吃了(粥在电炖锅里,按一下“加热”键,等五分钟,揭盖的时候注意看出气孔,别被烫到了)。吃完早餐后记得吃药(不能空腹吃药)。我中午会回来。
凌初年把便利贴叠了两次,塞进了柜子里,那里还躺着几十枚硬币,是陈誊去买菜时给他换回来的。
当时陈誊一声不响地提着一袋子硬币回家,里面还装着有五角的,凌初年挑出一元的硬币拿走,剩下的还给陈誊,被陈誊吐槽了一番。
或许是感冒药有致眠作用,凌初年在客厅坐了没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于是又躺了回去。再醒来时,客厅里传来了对话声。
门没关紧密,能听清对话的内容。
是陈誊和郑悦在讲话。
郑悦闹脾气,陈誊哄着她。
凌初年隐约有点不高兴,但也没打断他们,等没声音了,他才出去。
陈誊不在客厅,在厨房里捣腾,凌初年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客厅沙发上的兔子布偶,和他的那两只熊差不多大。
他捏了捏兔耳朵,看到兔子的衣服上还没有撕下来的标签。
是新买的。
“你在做什么?”凌初年走进厨房,凑到陈誊旁边问。
他看到陈誊将数颗鸡蛋磕破倒入碗中,用保鲜膜包住碗边,放置一边后,又将一碗红豆碾成糊状。
“给你做青团。”
凌初年登时愣住了。
“不过现在时间不够,只能先准备好材料,晚上回来再做。”
凌初年问:“你会?”
“不会。”陈誊洗干净手,拿起搁在流理台上的手机,“但教程挺简单的。”
凌初年喉咙艰涩,问:“为什么要做?”
陈誊解释道:“生病的时候胃口不好,你要是瘦了,我妈饶不了我。”
“哦。”凌初年有点失落,像是在期冀着什么,却落空了,他追着问,“那只兔子呢?”
“你不是不抱着东西睡不着吗?家里的搬不过来,顺手买了一个。”
陈誊不再给他提问的机会,推着他出去,说:“走吧,去楼下吃饭。”
陈誊往玄关走,凌初年叫住了他。
他说:“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
陈誊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这就是对你好了?”
凌初年诧异,这还不够好吗?
陈誊没再说话,不过下楼时,他问凌初年:“我们现在算不算朋友?”
凌初年陷入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中,心里一团乱,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陈誊微微倾身,附在他耳边说:“如果我们是朋友,我还可以对你更好。”
故意压低的声音带着磁性,犹如一条电流钻进凌初年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像是在诱惑他点头。
可他说完后就抛着钥匙走了,留凌初年一个人在原地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下午,凌初年感觉没有不舒服,坚持要去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候,两人去宠物店把小狸花猫接回了家,还去宠物店买了猫粮。
小狸花猫一开始十分抗拒和他们接触,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是饿了,才肯让他们抱它,用尾巴卷了卷凌初年的脚腕。
陈誊无端想起了初见凌初年的场景,也是一身尖刺,极其防备,很难将眼前这个懒散坐在地毯上,微微扬唇笑着逗猫的少年看作是同一个人。
地毯是新买的,因为陈誊发现凌初年在家喜欢赤脚走路,并且习惯坐在地上,但偶尔洁癖的凌初年似乎没发现他有这个毛病。
一回到家,陈誊就钻进了厨房,开始鼓捣青团。
凌初年在客厅喂猫,与它沟通沟通感情。
然后他把猫抱进厨房,看着陈誊做青团,陈誊扫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这只猫应该很久没洗澡了吧。”
凌初年的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没有把猫放下。
吃青团的时候,陈誊问凌初年打算把这猫怎么办。
凌初年看了眼在舔牛奶的猫,咽下青团,问:“附近有流浪猫收容所吗?”
陈誊看出了凌初年眼中的不舍,便说:“其实可以养着,给芋圆做个伴。”
凌初年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说:“我从小到大就养过一只宠物。”
陈誊知道他口中的宠物是那只已经死去的猫,昨晚烧糊涂的时候说的,但他佯装不知道,问:“是什么?”
“一只猫,准确来说,那其实是我妈妈的猫,我出生前就在我家了,我上高中时去世的。”
一谈起猫,凌初年就想起了他的妈妈,语气低落了下去。
陈誊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没有再问下去:“给它取个名字吧。”
凌初年不太在行这个,他没给人或动物取过名,跃跃欲试道:“它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男孩子。”
凌初年嚼着青团,想了一会儿,说:“叫西米吧,和芋圆搭。”
“好。”陈誊无所谓,猫是凌初年捡的,他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