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少年唇红齿白,身形秀颀,盈着潋滟流光的淡色眸子轻飘飘扫了一圈教室,敛起目光,微扬下巴,寡淡而矜贵,犹如玉立于霜山之上的雪莲。
江书书内心感叹,果然是少爷。
他的视线炙热的黏着凌初年,眼珠子恨不得脱离眼眶,贴到凌初年身上。
他单方面宣布,凌初年就是颜狗的春天,舔颜的天花板!
“帮我捡下笔。”
季未白冷硬的声音打断了江书书浮想联翩犯花痴。
“啊?”江书书迟钝了一秒,转动着脑袋问,“哪里?”
“你脚边。”
“没有啊。”
“真的掉了吗?”江书书仰头故意问,他眯起眼睛,促狭的笑意溢出了出来。他早就看到了季未白的笔,掉是掉了,但不在他这边。
季未白明面上不动声色,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桌下的脚划动,将笔踢了过去,他坚定道:“在你的左脚边上。”
等江书书弯腰捡起笔,凌初年已经自我介绍完了,唐轶接过话:“凌初年同学将与你们一起度过剩下的高中生活,希望大家以后互帮互助,一起朝更加美好的未来前进。”
热烈的掌声轰然炸响。
凌初年内心没有掀起欢欣的涟漪,敷衍地扯了扯唇角,仿佛他只是盛大宴会上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全班只有陈誊单桌,凌初年命中注定般和陈誊成为了同桌。
凌初年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陈誊检查纪律去了,还没回来,桌上摊开一本错题本。他抬眼向前看,周遭陌生,恍恍惚惚,虚幻得不像现实,可他真的从京都出逃,流离南下到了溯州,生于长于京都的那十七年倒更像是大梦一场。
过去是他不能忘记的假象,现下是他不敢触碰的真实。
“报告。”
一道疏朗的声音倏尔穿破虚空,击碎了幻境。凌初年得以从光怪陆离的幻境抽身,寻声望向门口,陈誊怀里抱着一沓书,明媚的光在他身后散开,朗眉星目,浮尘缥缈。
“进来吧。”唐轶说。
凌初年眨了下眼,再睁开时,他不在教室了。眼睛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辨不出方向,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旷中震荡回响,像在一个无底深洞里,四处碰壁。
他试着走动,肢体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却被禁锢了般,僵硬,动弹不了。
呼救声因极度的恐惧而卡在了喉咙,他浑身颤栗不已,牙齿咯咯磕碰着,脖颈机械般一节一节低低垂落,想寻求庇护,却弯折出一道易断的弧度。
呲!
运动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化成锋利的刀片,直直插入凌初年的脑海里,劈在了痛感神经上,瞳孔猛地收缩,目睹着黑洞像柔顺的丝绸缓缓滑开,显露出了它真正的样子。
条框方正,边角空旷,干净洁白,熟悉的卧室。
心脏被攥住蹂|躏,骤停一瞬。
在虚软脱离,近乎濒死的窒息中,凌初年看到陈誊正从容朝他走来。
明明是不可视的环境,但陈誊的轮廓在他眼中却格外的清晰。
这一刻,他忘记了难受的呼吸,仿佛一块被磁住的小铁石,直愣愣地盯着陈誊,无法挪开视线。
他期冀被拯救,无论对方是谁,只要能把他拉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陈誊一直在走,按理说,应该向他靠近了,但距离并没有变化,还是那么远。
凌初年有些焦急,快要喊出陈誊的名字时,腺体好像被什么炙灼的东西烫了一下。
“很热吗?”陈誊问,他看了眼教室角落立着的空调,上面的荧光蓝字显示15度。
“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说着,陈誊的指尖碰了碰凌初年雪白的颈肉,阻隔贴周围的皮肤泛起了红,那里的温度似乎很高。
校服近在咫尺,濡湿的睫毛扇起又以极快的速度垂落,掩住了还未消散殆尽的惊惶,在看到陈誊穿的板鞋时,凌初年眸光微动。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收好你的信息素。”凌初年冷若冰霜。
陈誊不明就里,自他分化成S级alpha,明白自己的信息素会对alpha和omega,甚至一些beta造成影响和产生伤害后,就一直在强化控制信息素能力的训练,现在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了。
而且他喷过阻隔剂,就算不小心外溢,凌初年也不可能闻到,但他看凌初年脸色不太好,还是说了声“抱歉”。
alpha的信息素是相互排斥的,高阶alpha能压制低阶alpha,陈誊不知道凌初年的信息素等级,不过两人关系不好,彼此抵触也很正常。
回归现实的如释重负渐渐代替了恐慌,凌初年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腺体刺刺麻麻的,像被一把硬毛刷子刮过,胸腔苦闷,胃部阵阵翻涌,呕吐的欲望强烈。
他的腺体受过很严重的伤,导致复杂交错的神经紊乱,只要一点刺激,就能引起强烈的不良反应,而应激源包括但不仅限于alpha及其信息素、具有暗示性和潜在威胁性的场景、过大的心理压力……
凌初年缓过气来,注意到陈誊怀里的那叠书此时正在他的桌上。
陈誊绕回自己的座位,说:“这些是这个学期的教材和练习册,还有一轮复习资料。”
“哦。”
凌初年用湿纸巾将桌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书包塞进桌洞里,翻了翻书,和京都使用的教材版本不一样,但问题不大,知识点和考点差不多。
凌初年问:“你们一轮到哪儿了?”
“收尾了。”
“……”
空气凝滞,诡异的安静。
凌初年木着脸,手指搭在数学一轮复习练习册上不动。
陈誊稍微同他解释了一下:“我们学校有个传统,高三会重新分班。按以往的惯例,高二下学期期末成绩占40%,期中成绩占20%,四次月考成绩各占10%,综合成绩排名年级前3%的组成火箭班,排名3%~14%的组成两个保苗班,其余的则为冲刺班,不知道今年会怎样,下午班会课应该会讲。”
因此,作为重点班的老师和学生,都在争取进入火箭班。
能力越强,竞争越激烈,谁都不想落后,在关键时期掉下顶端。
白板上投影出陈誊的试卷作为范例,窗帘没拉,有点反光,凌初年只能看清右侧的一部分。
陈誊随口说了句:“我听轶哥说,你成绩挺好的。”
话音刚落,唐轶的声音紧随而来。
“这次的考试题目是市里几个重点高中的老师联合出的,相对来说难度比较大,很多人的成绩不如平时好,但这并不能成为你们的平均分只高于普通班12分的理由。具体因素,你们自己回去反思。”
“不过,也有考得不错的同学,特别要表扬陈誊,发挥稳定,146分,全市第一。”
在如雷的掌声中,凌初年掏出一只钢笔,淡淡回道:“不好。”
陈誊咂舌,并不很相信。
原因无他,律和高中是所百年老校,拥有庞大的师资力量,聚合了全市最好的教育资源,如传闻所言,考上律和,相当于一脚踏进了重点大学,更遑论人才拔萃的重点班。因此它也是出了名的严格,加上校长在教育界的名声响亮,话语权很重,属于油盐不进型,压根不把钱势放眼里。
像凌初年这种能够空降重点班的,除非成绩达到了它的选拔要求,否则根本不可能。
唐轶开始讲解试卷了。
陈誊把他的试卷推到凌初年那边去,卷角刺到了凌初年搁在桌上的胳膊肘,他按住试卷,眼底晦暗,明了地说:“我想撕了它。”
陈誊愣了下,随即意识到凌初年不是个会跟他开玩笑的人。
他敢说,就真的敢做。
陈誊用笔杆杵了杵桌面,像模像样道:“要是年年在学校受了委屈,暑假你就别想换新的轮滑鞋了。这是我妈的原话。”
“不需要。”凌初年不通人情,收回手后,将占了四分之一桌面的书塔从右上角挪到了左上角,阻隔了陈誊的桌子。
“你幼不幼稚?”陈誊噗嗤笑出了声,“还划三八线。”
这什么小学生行为。
凌初年对此充耳不闻。
陈誊也无所谓,他抽出被压在底下的试卷,转而大大咧咧地摊开在堆高的书上,凌初年想不看到都难。
“我还是比较怕我妈的威胁。”
凌初年扭头看到陈誊明晃晃的笑脸,他断定,陈誊在捉弄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要凌初年不说,温澜云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况且,陈誊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凌初年这种性格,是不会向温澜云打小报告的。
所以,这纯粹是陈誊体内的恶劣因子在隐隐作祟。到底只有17岁,恣意妄为、桀骜不恭的年龄,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不会权衡利弊,不会低头屈服,要试探,要切磋,要硬碰硬,要用尽手段使对方心甘情愿的认输。
陈誊自顾自地写题,偶尔瞥一眼凌初年的侧脸,他转着手中的笔,漫无边际地想,还挺倔的。
忽然,余光里,凌初年朝他的试卷伸出了手。
陈誊心中警铃大响,得逞后的洋洋得意急速消退。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试卷抓成了一小团,行云流水地丢进陈誊的桌洞里,撞到书包受了阻碍后弹了出来,可能揉得太圆润了,滚得好远,在距离垃圾场一厘米时,才堪堪止住。
目睹了全过程的陈誊无声爆了句粗口。
而凌初年看到陈誊吃瘪的表情,一扫阴郁,微微翘起了唇角,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
下课铃一响,作风散漫的唐轶从不拖堂,布置完课后作业后,就收拾好教案出了教室,等看不见他人影了,教室里立马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打游戏的打游戏,查成绩的查成绩,或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胡吹海侃。
没有凌初年想象中的凝重的氛围。
江书书迫不及待地想和凌初年搭话交朋友,结果转身动作幅度太大,背侧撞到了桌子,凌初年的钢笔滚到桌沿,啪嗒掉在地上。
江书书急忙捡起钢笔,连声道歉:“你看看能不能用了,要是坏了,我再去买一支新的赔给你。”
凌初年睇了江书书一眼,细瘦的手腕系着一条廉价的纯银素链。
昳丽的脸蓦地勾起嗤笑,漂亮眼睛充满了轻视:“你赔得起吗?”
江书书怔住了。
“别阴阳怪气的。”陈誊看不过去了,手越过凌初年人为制造的三八线,接过钢笔,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划了几下。
出墨流畅,笔画顺滑。
他还给凌初年:“没坏,还能用。”
凌初年脸色一沉,大力拍开陈誊的手,钢笔再次摔到地上,骨碌滚了几圈,墨汁甩了一地。
而他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闲散地靠着椅背,双手抱臂,眉尾上挑,神情傲慢,冠冕堂皇地说:“我有洁癖,不碰脏东西。”
言下之意,江书书是脏的。
江书书听出了凌初年口中的鄙夷,羞辱的话犹如一记巴掌,劈空扇在脸上,火辣辣的痛,他上齿咬着下唇,有点委屈。
他就只是想和长得好看的人玩而已。
“你装什么可怜?”凌初年拔高音量又刺了他一句。
咚!
季未白推倒椅子,居高临下怒视着凌初年,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凶狼,手握成拳头,青筋暴起,如果凌初年再出言不逊,就会砸向他。
浑身散发着痞气,压迫感十足。
“道歉。”他说,语气强势,不容拒绝。
凌初年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他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威胁。
“不是要赔吗?”凌初年站了起来,虽然身高有差距,但凛然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季未白,“万宝龙大文豪雨果1931。”
他说完后转身,避开墨渍,鞋尖对准钢笔中间,踢进了垃圾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