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堵了口闷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叫人颇为难受。◎

  几日后,苏灵筠带着素竹出了府,来到品香书肆,说是购书,实则另有目的,前几日在书肆偶遇了沈凛,今日她想看看能否碰见他,她记得书肆的老板说过,近来他每日都会过来。

  很巧,他真的来了。还是那天位置,同样姿势,不过换了一袭白色的锦袍子,看着倒像是一斯文俊秀的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用功苦读。

  苏灵筠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朝着他的方向行去。

  沈凛正看得认真,眸中忽然映入一片如轻云流水般的裙摆,他一抬眸,看清来人,不觉呆住,紧接着心剧跳起来,仿佛有人在他心间打鼓。

  “苏小姐……”沈凛嘴里不觉呢喃了句。

  素竹跟在苏灵筠的身后,暗暗观察着他,见他痴痴地望着苏灵筠,神魂好似恨不得随她而去似的,不由捂着嘴窃窃地笑。

  这人还真是个呆子。

  待两人过去后,沈凛才从那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精神蓦然一震,赶忙站起身,撇下了手上的书,先是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才竦然整冠,然后扒在博古架上,透过缝隙往里瞧。

  苏灵筠来到上次的地方,随意拿起一书,而后将素竹唤到跟前,在她耳畔低声吩咐几句。

  素竹闻言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她回头看了眼沈凛那边,压着声儿道:“小姐,这般不好吧?”

  “你照做便是。”苏灵筠微微一笑,语气不容拒绝。

  素竹心中虽觉不妥,但没可奈何,做丫鬟的又岂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小姐这么做应该有她的道理吧?

  自从红松林遇匪一事后,素竹就越发觉得自家小姐深奥莫测,之前她做的一些事也让她开始觉得不简单,好比之前,她要她故意泼李嬷嬷茶,弄脏她的衣服,她先前就有些想不通小姐为何这么做,如今……嗯,还是想不通。

  沈凛看到苏灵筠的丫鬟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心口禁不住地狂跳,他连忙收回目光,佯装找书,然他慌乱无措的反应全然落入素竹的眼里。

  素竹走至他身旁,也假装找书,却暗暗瞟了他一眼,当初他那嚣张跋扈的浪荡模样记忆犹新,如今却像是个未经情爱的毛头小子似的,当真稀奇。素竹收回目光,环顾四周,看有无人经过。

  沈凛悄然瞟了她一眼,正想着要如何搭话,素竹却忽然低声道:

  “小姐离开书肆后会去映日酒楼。”留下这一句话,她随便拿了一本书,匆匆地走了。

  沈凛怔了ʟᴇxɪ好半晌,他好歹也看了许多话本,认真想了下那句话,立刻明白这是苏灵筠在向他发出邀请,不由得内心狂喜。

  映日酒楼。

  沈凛上到二楼,看到苏灵筠的丫鬟站在楼道处,见到他,便转身往前走去。沈凛见状连忙跟上去,来到一垂着湘帘雅阁前。

  素竹环顾周围,见无人注意,飞快地冲他招手,待沈凛来至她身边,便笑嘻嘻地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沈凛猝不及防被素竹这么一推,不由向前打了个趔趄,差点跪倒在苏灵筠面前。

  苏灵筠惊了跳,连忙偏了下身子。

  沈凛勉强站定后,看到端坐在椅子上,幽娴贞静的女子,瞬间紧张得面红耳赤,“苏……苏小姐。”

  苏灵筠看着他那张俊秀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以及听着他磕磕巴巴的话语,有些想笑,便将罗帕按住唇,掩饰了笑意。这人每次唤她的名都会多一个苏,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原因。

  沈凛从不曾见苏灵筠在他面前这样笑,一时间看迷了。

  苏灵筠对上他痴痴的目光,不由放下罗帕,又是一副不可侵犯的庄重模样,没有给他平定情绪的机会,她直接地问:“你喜欢我?”

  沈凛不觉点头。

  “为什么?”苏灵筠问,她其实想不通沈凛为何会钟情于她,甚至偏痴迷的那种,她以为程清清那样的容貌才会让男人如痴如醉,所以她很好奇。

  沈凛被她问得脸红,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她,似乎只要看到她,他就会心跳加速,紧张,激动,欢喜,慌张,不是以往只图肉-欲之欢那种,不见她的时候,满脑子也都只有她。

  苏灵筠见他回答不出来,黛眉微蹙,“我不相信,除非你跪在我面前。”

  苏灵筠记得《兰闺怨》里有这么一个情节,闺秀夫人让王公子跪下,那王公子立刻像条狗一样,跪在她的面前,对她俯首称臣。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想试探一下这沈凛到底像不像王公子那般痴,还是话本终究只是话本。

  明明看是温婉贤淑的闺秀,说出的话却那样恶劣,然而沈凛却莫名地折服于她这样的反差,想也没想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苏灵筠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他竟然没有一点犹豫就跪了,见沈凛目光痴痴地盯着自己的绣鞋,脑海中又闪过一些文字,她眸中划过抹暗色,将绣鞋往前轻轻一挪,淡淡地道:“我的绣鞋脏了。”

  沈凛显然也想到《兰闺怨》的情节,他心口狂烈地跳动起来,他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握住她的脚腕。

  苏灵筠不禁皱了下眉,心生些许抗拒,但还是强忍着踢开他的冲动,看着他让她的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自己干净的袖子去把那绣鞋上淡淡的印子。

  苏灵筠没有再去追问他到底多喜欢自己,因为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了她。

  在身份相当的情况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如同卑贱的奴仆那般,低三下四。

  只是,她仍旧不明白他为何会喜欢自己。

  看着沈凛清俊的眉眼,苏灵筠有些恍惚,不禁把他的脸想成江怀瑾那张俊美昳丽的脸。

  她想象他弯下他那高贵优雅的身躯,做小伏低地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脚伺候着她,然后对她露出痴迷的神色,内心不由一动,但下一刻,他冷漠无情的样子蓦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意识到这些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她蓦地清醒过来,冷着脸将自己的脚从沈凛的手中抽出,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沈公子,你迟了一步,若你早些来我家提亲……”苏灵筠顿住,眸中隐隐流露出几分幽怨,“妾身如今有夫君,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做出那不贞不洁的事,不过,只要你答应我一事,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不然今日便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沈凛原本以为她约自己前来是答应与他来往,不想却是求自己办事,他心中难掩失落,“苏小姐想要我做什么事?”

  苏灵筠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见他虽然失望,却并无不满,于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希望你能够娶我的表妹,程清清为妻。”

  沈凛一愕,不明白她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为什么?”他不觉问出心中的疑惑。

  苏灵筠轻轻叹气道:“我表妹已到摽梅之期,但至今无人问津,我很担心她以后会嫁不出去。”

  沈凛愈发疑惑,“你表妹不是有安阳城第一美人之称,怎么会嫁不出去?”

  苏灵筠解释道:“你想必也知道,在她身上有些不好的传闻,大概是这个原因,那些家世清白的公子都不愿意上门提亲。”

  沈凛在安阳城待得也不久了,他听说过程清清与江怀瑾的事,估计她的身子早就不干净了,没了清白之躯的女子的确不好嫁人。

  “我才不要破鞋。”沈凛心中有些赌气,为苏灵筠竟让他收一个别人不要的女人,但转念一想,要是苏灵筠离了江怀瑾,他还是愿意要她的,这样一来岂不是把她也给骂了,心中暗暗后悔,但又不知道如何挽回。

  苏灵筠听到沈凛的话,不由板起了脸,“妾身原以为沈公子与其他男人不一样,没想到还是流于世俗。我表妹若是破鞋,那沈公子你是什么,你玩弄过多少女子的身子,你有多干净?”

  沈凛脸一红,狡辩:“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苏灵筠站起身,冷笑一声,“沈公子若坚持这般认为,那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沈凛真怕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从此不再理会她,他慌忙站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差点又跌了回去,他龇牙咧嘴地扯住她的衣袖,在苏灵筠看过来时,又连忙冲她露出一乖顺谄媚的笑容。

  “别走,是我错了,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罪该万死得了吧。”

  苏灵筠挥开他的手,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确定他没有敷衍之后,方坐回椅子上,又伸手轻指了下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沈凛像是得到命令一般,连忙坐下去,端端正正的。

  素竹守在外头,透过湘帘的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形,见沈凛乖乖地坐在那里,像极了一条被她家小姐驯服的狗。

  苏灵筠对着他缓缓开口:“我与清清情同亲姐妹,你若娶了清清,你我之间见面不是更加容易?我表妹那般人物嫁给你,也不辱没了你。没准你娶了她后,会喜欢上她,从此将妾身忘一干二净。”她语气露出些许的自嘲。

  沈凛闻言急切地辩解:“不会的,不论我娶谁,苏小姐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替代。”

  “真的么?”苏灵筠问。

  “真的!”沈凛语气铿锵有力。

  苏灵筠并不相信他的话,人心易变,他的情意能够维持多久?不过他现在对她的情意足够供她利用,“既然如此,你答不答应?”

  沈凛知道自己和她不可能成为夫妻,那么谁做他妻子也就无所谓了,而且那程清清的确是很美,把她娶回来,看着也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娶了她,他和苏灵筠就成了亲戚,那样两人的确多了见面的机会,有了见面的机会再慢慢勾她便是。

  沈凛很快便做好了决定。

  “我会上门提亲的,不过万一你表妹那边不答应呢?”沈凛道。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别忘了,事成之后,我们才能继续见面,否则,我们便不能再见了。”苏灵筠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缓缓地道。

  离苏灵筠不远的另一雅阁,湘帘卷起,两名身着黑衣服,虎步熊躯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卫無立在门口,正要放下帘子,却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素竹,紧接着又见沈凛从雅阁内走出,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素竹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一抬眸与卫無对上目光,内心一慌,下意识地转身背对他,完了,也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看见沈凛,她慌忙进入雅阁,将此事禀报给苏灵筠知晓。

  苏灵筠闻言亦有些慌,卫無既在,那么江怀谨应该也在,他伤势还未痊愈,来此作甚?

  “小姐,要过去么?”素竹紧张地问,要是被江怀谨知晓小姐与其他男人在此见面,那可就遭了。

  比起素竹的惊慌失措,苏灵筠则淡定许多,思忖片刻,她沉声道:“不必了。”

  苏灵筠先一步离开映日酒楼,回了府邸,刚回到听雪院,就被薛夫人唤了去,薛夫人问她出去做了什么,苏灵筠只说去了品相书肆买书。

  “你这丫头,成日只知道看书,这书有什么好看的?”薛夫人从小就不爱看书,却想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的妻子,谁成想找了个书呆子回来,到底是自己挑的儿媳妇,有苦也得咽回去。

  苏灵筠无可奈何,只能低着头,乖乖挨训ʟᴇxɪ。

  面对她这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薛夫人纵是有气也撒不出来了,“我给你的药,你还没用上?”

  苏灵筠脸有些发热,低声回:“还没用。”

  她猜到薛夫人会问此事,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江怀谨伤势还未痊愈,她哪里敢给他用那样的药,又不能与薛夫人说出实情,就只能被架在火上烤。

  从薛夫人的屋里出来,苏灵筠忧虑重重,薛夫人让她抓紧时间和江怀谨行周公之礼,还给了期限。

  回到听雪院,一进屋就看到坐在椅子中,端着杯子品茗的江怀谨,见到她,他放下杯子,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像是特地在等她回来。

  若是以前不曾熟识他的时候,她会认为这是善意的笑容,但如今,苏灵筠只觉得那笑容有些瘆人,她知道卫無肯定会将她出现在映日酒楼的事告诉他。

  “夫君,你回来了。”苏灵筠微笑道,转头看了素竹一眼,示意她出去,这丫头一看到江怀谨就慌里慌张的,不必说话就会露出马脚。

  素竹出去后,苏灵筠冉冉行至江怀谨身旁,刚坐下,就听到他漫不经心地笑问:“你今日去了何处?”

  “映日酒楼。”苏灵筠回答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反正卫無已经看见,她再来狡辩也无用,倒不如如实相告。

  江怀谨目光落在她坦然自若的面庞上,仍旧含笑道:“卫無说,他看到沈凛从你待的雅阁里走出来。”江怀谨内心最关心的是她为何会出现在映日酒楼,是巧合还是她跟踪了他,然说出来的却是与沈凛有关的话,看来他还是有些好奇这两人的关系。

  苏灵筠闻言脸上没有露出慌乱之色,“夫君口中所说的沈凛可是之前在大街上拦住我轿子的那名登徒浪子?”

  江怀谨目光紧攫她平静的眼,“嗯”了声,随后端起杯子,慢慢地品茗,对于她接下的解释,仿佛一点都不关心。

  “夫君,你莫要误会。我不认识他,更没有约他见面,是他突然闯进了雅阁,那人是什么样的德行,夫君也是知晓的,他本想轻薄我,我立刻威胁他要喊人,他有些畏惧,便走了。”

  苏灵筠一边解释一边打量他的神情,他脸上几分散漫,几分冷漠,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话,也不在意她有没有被人轻薄。

  等她说完,江怀谨放下杯子,也只是漠不关心的回了句,“原来如此。”

  苏灵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心下始终怀着不安。

  听完苏灵筠解释了她和沈凛的事后,江怀谨突然不大关心她为何会出现在映日酒楼了,至于原因,他懒得去细想。

  “你去映日酒楼做什么?”不过,他还是随口问了下。

  “只是想去那里坐一会儿。”苏灵筠目光流露出抹向往,“我以前做姑娘时便喜欢去那里。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便是在映日酒楼?”苏灵筠为了不让他怀疑自己以及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说起过往之事。

  江怀谨沉默,他不记得与她的初见是在酒楼,甚至不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如今听了她的话,才隐约想起来当初在酒楼里,程清清身边的确站了一位姑娘,不过她的面目却是模糊的,“那时,你也在清清身边?”

  听着他微讶的语气,苏灵筠唇角笑容一滞,内心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感想。

  当时,她的确与程清清站在一起,不过这男人就算再无视她,也不至于不知晓当时站在程清清身旁的是她吧,他们那时明明还说话了。

  苏灵筠如今回想起来,还会记得他当时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一眼便看到了他,他也朝着她们这边看来,不过他看的是她的表妹,程清清。

  她一点都不意外,程清清就像是沐浴过春雨的海棠花,张扬明艳,受人瞩目。

  “夫君不记得也无可厚非,毕竟清清乃绝色佳人,我站在她面前,一点都不起眼。”

  她唇角露出苦涩的笑,虽是故意做出抱怨他的样子,不过内心的不平也是真的,毕竟她曾经那么喜欢过他,她对两人初遇的场景那样刻骨铭心,结果他根本不记得那是两人的初次见面。

  看着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江怀谨内心莫名地产生些许同情,他伸手轻咳一声,“可能是因为你当时很安静吧。”在他过往的一些记忆中,她一直是个沉静内敛的人,所以总是让人不禁忽略她,忘记她的存在。

  苏灵筠定定地看着他,难得有点不依不饶的意味,“我们当时说了话。”

  当时他的同伴不小心冲撞到了她,反而还出言调戏她,是他制止了那名同伴,还替他向她道歉了一番,当时他温雅持礼的模样深深印在她的心底。不曾想,一切都是假象。

  “……”江怀谨根本不记得她当时在场,更遑论记得与她说过话,他们并不是正常的夫妻,娶她也是被逼无奈,他根本没必要对她心怀愧疚,也没必要因为她露出受伤的神色而去安慰她,本想敷衍几句,然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却成了:

  “不论如何,你不必妄自菲薄,清清有她的动人美貌,你有你的知书达礼,幽娴贞静。”当然,他夸她的这些大概都是她装出来的,只是要让他说出她别的好处,他想不出来。

  “夫君,真的么?你真觉得我好?”苏灵筠有些诧异,她是真没想到江怀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她,而不是敷衍了事。

  江怀谨但笑不语。苏灵筠见状也不好再追问,今日这事这事应该是应付过去了吧?

  这时,敲门声响起,两人齐往门外看去,秋菊站在门口,禀报道:“大公子,夫人唤您过去一趟。”

  江怀谨微颔首后长身而起,随秋菊而去。

  苏灵筠看着江怀谨修长优雅的背影,目光微微沉下。

  他的答案是什么,她其实并不在意,就算他嘴上说她好,也不代表他内心是这般想的。

  江怀谨去了薛夫人那处后,就没再回来,直到入了夜,苏灵筠卸了晚妆准备歇下后,他方回来。

  他沐浴过,穿着宽松的墨绿色长袍,两袖飘逸如云,及臀柔顺的长发半挽着,行动间逶迤出优雅的风姿。

  从他无视自己的举动看来,苏灵筠觉得他心情大概不是很好,示意了眼素竹,素竹将手上的凤梳放下,便退了出去。

  苏灵筠从镜子里看到他,他坐在她睡觉的小榻上,似乎是在看着她这边,苏灵筠微垂下眼,拿起梳子缓缓地梳起头发来,一边思考着他为何如此。

  他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一副冷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模样,会不会是因为薛夫人又和他说了与她有关的事?

  若真如此,她此刻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免得他把气撒在自己身上,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或者做出轻佻地举动来逗弄她。

  苏灵筠梳了很久,身后的人还是在那坐着,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心中轻叹一声,无奈地放下梳子,起身,转头看过去,发现江怀谨还在看她,那双墨眸似乎沉淀着一些晦暗的情绪。

  苏灵筠不大情愿地走到他身旁,柔声道:“夫君,很晚了,还不歇下?”

  江怀谨扫了她那挂着淡淡笑容的温婉面庞,莫名地有些烦,他不喜欢仰视别人,伸手轻敲了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苏灵筠看过去一眼,犹豫了下,才坐过去。

  “方才你是没看见我么?”他道,语气有些冷。

  嗯?苏灵筠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对上他那隐含威慑的目光,她无法去细想这句话,只是下意识地回:“我看见了。”

  她无辜的神色落入江怀谨的眼中,他修眉微皱,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心中的烦躁又添一层,但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也没歇下?”他语气有些不善。

  苏灵筠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这人大概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让她好过就是了,她默了片刻,才小声地回:“夫君,我在等你回来。”

  江怀谨先是一怔,心头的烦躁莫名地消散,只是眉眼间依旧笼着冰霜,“等我做甚?”

  “……”苏灵筠头隐隐作痛,从他冷峻的反应来看,这个答案不仅没让他满意,反而更令他生气了。

  她斟酌再三,道:“夫君别误会,我是想帮你检查一下伤势,你自己不是不方便……”苏灵筠说着说着语气就弱了,甚至最后的“上药”二字还没说出口,就住了嘴,只因他的神情越来越冷,让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明明是大热的天,苏灵筠却仿佛处于冰天雪地之中,身体忍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她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夫君,我想起来有件事忘记叮嘱素竹了,我去她那里一趟。”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回来。”

  苏灵筠还没走几步,就被江怀谨凉凉ʟᴇxɪ的声音绊住了脚跟,她想继续往前走,但腿脚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听从着身后人的命令,僵硬地往回走。

  转眼间已经回到江怀谨的身边,苏灵筠认命地坐回到原位。她想,她内心是怕江怀谨的。

  此时,江怀瑾又换了另一副面孔,仿佛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娘子,你什么变得这般火急火燎的?一件事办完,才到下一件事。”他笑若春阳,语气也温柔起来。

  为何会怕他呢?因为他的心思实在难以揣测,她怕他表面对她笑吟吟,背后阴她。

  苏灵筠压下心头的惴惴不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一样,“我以为夫君的伤无碍了。”她垂眉敛目,一副温顺很好欺负的模样。

  但江怀谨可不觉她真的好欺负,她习惯以这副面目示人,让人以为她循规蹈矩,胆小柔顺,当她做起坏事时,别人才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每次看她这副模样,江怀谨都会忍不住感慨,当初自己是如何看走眼的。“我什么时候说无碍了?自以为是。”

  还是很恶劣的话语,不过他语气变了,笑中带着点亲昵,便好像在调情一般。

  苏灵筠忍了,柔声问:“药在哪里?”

  江怀谨从袖中拿出药瓶,递给她,苏灵筠接过放在一旁,伸手要帮他除去衣服,但手伸到一半,又犹豫起来,“夫君,你把衣服脱一下。”

  “你没手?”

  淡淡的声音传到苏灵筠的耳中,她垂着的眼眸稍微抬,瞪了眼他的后脑,还不是因为担心贸然上手,他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苏灵筠原本想反驳,但想想还是和婉地回:“我有手的。”苏灵筠算是想通了,他若想找茬,不论她怎么做,他都能找到她的错处,既如此,她没必要再缚手缚脚。

  苏灵筠说完就上了手,他只着了一件,而且衣服宽松又柔软,她轻轻松松就将它褪到了腰际。

  纱布大概是他自己缠的,缠得乱七八糟,苏灵筠看不下去,想把它解开重新缠裹。结在他身前,苏灵筠不想过去面对他,唇一动,想开口让他自己解开那结,但又想到他那句‘你没手么’,便打退堂鼓了。

  她略一迟疑,伸手穿过他身躯两侧,他的胸膛很宽阔,这样一来,她整个人便贴在了他背上,就像是从背后环抱住他一般。

  苏灵筠后知后觉地僵住,收手不是,不收手也不是,在这磨蹭的空隙里,她鼻间嗅到一股淡淡香气,好像是花香,又好像是别的,他沐浴的时候应该用了香露。念头刚起,她一阵懊恼,她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硬着头皮去拆结,却因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手胡乱地往他身上摸了好几下。

  当柔软的身体贴上来那一刻,江怀谨身体不觉紧绷了下,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又觉得这么做显得他被她吓到了似的,于是忍住了冲动,只是他没想到苏灵筠得寸进尺,不止对着他的背吹气,还在他的腹肌上摸来摸去,占足了他的便宜。

  她这是故意勾引他?江怀谨黑了脸斥责,“摸够了么?”

  苏灵筠惊了下,一不小心把那结弄成了死结,她动作顿住,连忙解释:“我没摸,我只是想要解开纱布。”

  见她还舍不得离开,江怀谨有些心烦,语气也重了几分,“放手。”

  苏灵筠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她连忙缩回手,尴尬地从他背上离开。她一离开,他便长身而起,动作利落地穿好了衣服,苏灵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上药了么?”

  “罢了。”江怀谨淡淡道,她这般磨磨蹭蹭的,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穿好衣服,他没有再坐到苏灵筠的身旁,而是走到不远处的紫檀木桌前,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母亲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你我同屋不同床,今晚你就回床上睡吧。”

  苏灵筠目光从自己的位置移到他的身上,心中不禁猜测,他不会是怕她对他做些什么,才故意坐远的吧?

  要如此的话,他也太可笑了,不说她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他又不吃亏,他在怕什么?

  江怀谨对上苏灵筠古怪的目光,眸光微闪,暗自猜想,她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思考无果后,他索性直问:“你不愿?”

  她不愿什么?苏灵筠愣了下,然后仔细回想了下他面前说的话,她心口一沉,难不成他以为是她告诉薛夫人他们没同床的事好叫薛夫人斥责他?

  “我从未与母亲说过此事。”苏灵筠替自己辩解。

  怪不得他回来之后就没给她好脸色,原来是为了这事,他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她巴不得不和他睡在一起。

  江怀谨微讶地看了她一眼,他问她愿不愿,她倒急着辩解,这不禁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我并未说是你,你心虚什么?”他笑道。

  苏灵筠也笑了,不过是气的,“我心虚什么?”本来就不是她与薛夫人说的,压下心头火气,她好声好气地道:

  “我估摸着是今早底下的丫鬟进来收拾屋子时看到了榻上的铺盖,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夫君伤势未愈,还是单独睡比较好,我今夜还是睡在这榻上,明日一起来把铺盖放到床上即可,母亲断然不会发现。”

  江怀谨本来就没有怀疑她,是她自己反应过激,才让他多想了,此刻听出了她语气的认真,江怀谨就不打算再就此事讨论下去,“既如此,随你。”他无可无不可道,言罢,起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往大床走去,她自己想睡那张连翻身都困难的小榻,他没必要劝她,身边无人,他睡得也香。

  待他睡下之后,苏灵筠灭了灯,室内瞬间黑黢黢一片。苏灵筠并未站在原地等着眼睛适应黑暗,而是摸着黑直接往西施榻走去,结果一不留神却踢到江怀谨方才坐的那张椅子,疼得她忍不住“哎呀”了声,身后传来幸灾乐祸的轻笑声。

  苏灵筠有些恼火,回头瞪了他一眼,明明灯离他最近,他却故意不灭,等着她去灭,这人当真是讨厌至极,以前她怎么会觉得他是个温柔体贴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苏灵筠忍着火气,不发一语地回到榻上躺下,目光往床的方向看去,黑乎乎一团,什么都看不清,她恼恨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床,伸手摸了摸磕疼的膝盖,她眼睛里氲了层水雾。

  苏灵筠以为江怀谨与自己一样无法在黑暗中视物,所以方才她肆无忌惮地瞪了他好几眼,不成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皆映入了江怀瑾那双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深眸里。

  要是能用眼睛杀人的话,她大概杀了他好几遍,若在白天,他哪能在那张端庄持重的脸上看到那样丰富且生动的神色,江怀谨唇角扬起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

  苏灵筠睡不着,一直在胡思乱想,睡得迷迷糊糊时灵光乍现,她蓦然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翻转身子,看向床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先前他进屋时问她没看见他么,她觉得莫名其妙,如今却隐隐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是因为她没理会他,才说了那样的话?

  可这又是为什么?苏灵筠怔了片刻后,撇了下唇角,暗道一句,莫名其妙。

  映日酒楼,程清清与江怀谨约好了在这里相见,但一见面开始,江怀谨就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分别几日,他就一点都不想念她?

  “江哥哥,你在做什么?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程清清见江怀谨一手托着下颐,一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完全没有看自己,她心中甚是恼火。

  江怀谨笑了下,放下酒杯,“听到了。”

  程清清内心急切得很,也顾不得与他委婉了,“那你到底要不要纳我为妾?”她娇眼生嗔,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纳妾对江怀谨而言并不难,可江怀谨怕麻烦,他没想过纳妾,应付一个女人都让他够头疼了,再来一个,他实在懒得应付,尤其这对表姐妹不对付,若让这两人待在一起,怕不是要掀了他的房顶?

  苏灵筠不腾出位置,程清清便进不来,这还真是让人为难,可他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神色却叫人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为难。

  程清清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道:“江哥哥,你不要不说话,你回答我呀。”

  对于她的撒娇,江怀谨也只是无奈地轻叹一声,“清清,我说过,不会委屈你当妾室。”

  程清清怔了下,不是很相信他的话,“既然如此,你就休了我表姐啊,你不是很讨厌她?不是巴不得她死么?”

  她嘲讽的语气令江怀谨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也让他想起自己算计苏灵筠的那件事,他做过的事都是按照当时的心情来做的,谈不上后悔,不过如今他不会做这种事就是了。

  “找什么理由休ʟᴇxɪ?你表姐行事端正,并无不错处。”江怀谨悠悠地笑道,而后站起身走到窗旁,目光眺望着远处的青山。

  程清清觉得他此刻的举动分明是在逃避自己,“都是借口,你根本不想休了她。”她冷笑一声,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不管怎样,她都不愿意看到他们二人两情相悦。

  江怀谨笑容渐敛,眯了下眼眸,“不如你替我去休?”

  听了他荒唐的话语,程清清面色一僵,她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她沉默片刻,才委屈地道:“你可认识沈凛?昨天,他家派人上门提亲了,我舅母还没拒绝。”

  沈凛?江怀谨目光微凝,无端想起苏灵筠和沈凛前几日碰过面的事,对于苏灵筠的解释,他当时并未怀疑,而今听了撑清清的话,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起来,两人前脚刚碰面,沈凛后脚就去了苏家提亲,这真是巧合?还是说苏灵筠与那沈凛说了什么话?

  程清清皱着眉头看江怀谨的反应,她都火烧眉头了,他怎么能如此的淡然,她起身走到江怀瑾面前,泫然欲泣道:“江哥哥,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你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别的男人么?”

  听到她要嫁人的消息,江怀谨脸色微沉,心中不快是有的,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一般。

  “江哥哥,我若是嫁给了别的男人,我们便不能再见面了。”她柔弱无助地道,而后依偎进他的怀里。

  “先不要答应。”江怀谨顺手揽住她,沉声道,若是此事与苏灵筠有关……他眸中浮起几分戾气。

  苏灵筠回了一趟娘家,只因薛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到一消息,说沈凛请媒人去了苏家提亲,求娶程清清,薛夫人便要她回娘家打探一下消息。

  薛夫人一直担心她儿子与程清清纠缠不清,听到这消息自然是无比的关心。

  “这事是真的。”李氏轻叹一声,道。

  苏灵筠见李氏面露愁容,心中有些担心,“既然是真的,那母亲为何一脸愁容,那沈凛家世显赫,是没的说的,难不成他人物品行不可?”她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李氏又是一声叹息,“这倒不是。我打听过了,那沈凛貌似潘安,才比宋玉,品行也不错,是个好人物。”

  苏灵筠听了心中暗暗惊奇,这沈凛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把她母亲糊弄过去了,“既如此,母亲还叹什么气?难不成是清清不同意?”

  李氏点点头,有些无奈道:“我看清清似乎还惦记着……你家那位,若这么由得她,就给算挑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她也不会同意。”李氏言罢又感到头疼起来,“你表妹有和我提过,想和你共侍一夫,当妾也无妨,你说这像话么?好好一姑娘,当什么妾?就算我同意,你爹也不可能同意的,这么做的话他如何跟她死去的父母交代呢?”

  苏灵筠见她面露难色,想了想,握住她的手道:“母亲既然觉得沈家好,不如先把亲事定下来,之后再慢慢地劝清清,毕竟沈家家世显赫,想要和他家结亲的人肯定数不胜数,我们不可错过这门亲……”

  苏灵筠话还没说完,一道清冽的声音横插而来:“此亲不可结。”

  苏灵筠惊了一跳,一抬眸见苏云峥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走进来,清俊的面容有些不悦之色。

  苏灵筠秀眸一黯,苏云峥今年要参加乡试,为了心无旁骛,他和好友在寺庙里租赁了几间清净的禅房居住,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位兄长了,就连成亲那天也未能见到他。

  她成亲当日,他要去见一位大儒,因为那位大儒只在安阳城待一日,所以他没能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她当时没说什么,毕竟他的学业要紧。可如今,苏灵筠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了程清清的婚事,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苏灵筠眼底的黯色敛去,唇角挂起温婉的微笑,“兄长不是在寺庙里用功读书么?怎么回来了?”

  李氏看到苏云峥,心中欢喜,本来问他在寺庙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但惦记着他方才那句话,就暂时压下了关心他的念头,询问道:“为何这门亲事不能结?”

  苏云峥看了苏灵筠一眼,才看向李氏,然后携起她的手回到椅子上坐下,却不理会苏灵筠。

  苏灵筠知道他对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满意,所以才冷眼相待,她唇角的笑容一直保持着,静静地坐了回去。

  “母亲,那沈凛就是个纨绔子弟,不务正业,整日与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他不是个能托付终生的人,母亲切不可把清清嫁给他。”苏云峥冷声道,完全不掩饰轻蔑的口吻。

  “这……”李氏有些诧异,又有些茫然,这怎么和她打听得完全不一样?

  在苏灵筠眼里,她这位兄长一直是个自命清高的人,自然是瞧不上沈凛那样的纨绔子弟。

  苏灵筠一开始也觉得沈凛这人一无是处,但那日在酒楼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后,苏灵筠对他有所改观,他看重情爱,又肯在女人面前做小伏低,也许他没什么上进心,但嫁给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太坏吧?换做她兄长这样的,怕是死都不肯在女人面前放下自尊。

  “兄长不是一直在寺庙里念书么?怎么会知晓沈凛的为人?而且母亲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说这沈凛品行不错,怎么到了兄长嘴里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兄长说的和母亲说的是同一个人么?”苏灵筠含笑说道。

  苏云峥见她还有心情说笑,不由沉下面容,他没理会苏灵筠,转头看向李氏:“母亲向谁打听的?那些人都是骗你的,我的一名好友与那沈凛相识,他清楚他的德行。”

  苏灵筠见他无视自己,内心冷笑,表面却未显露任何情绪,“兄长,怎么别人就是骗母亲,你那好友就不是骗你?你未见其人,只听别人一面之词,未免过于武断。说起来,我也听我夫君说过,这沈凛是个好人呢。”

  苏灵筠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干净杯子里注入茶水,然后把杯子递到他面前,微笑道:“兄长先别着急,先喝杯茶,你这般急匆匆地赶回来,口不渴么?”

  她一直反驳他的话,后面的话更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这让苏云峥很是不满,不由拍案起身道:“因为你那夫君和那沈凛是同一类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自然觉得对方好。”

  苏灵筠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惹得他如此动怒,以往他可从来没有这般凶过自己,苏灵筠面色一白,眼眶泛红,声音禁不住地颤抖道:

  “既然是他们是同一德行,当初母亲要把我嫁给江家的时候,你为何不和母亲说那江怀谨不好,不值得托付终生?为何到了清清这里,你才说?”

  他们好歹是亲兄妹,他却一点都不关心她嫁得是好是坏,儿时他明明对自己也很好的,怎么程清清来了,一切就变了。他是,母亲也是。

  李氏没想到这两兄妹突然就吵了起来,连忙起身劝架,“好了,你们兄妹二人都少说两句。云峥你也是,你妹妹说得也没错,你做什么扯到她夫君身上去?当初你没有参加她的婚礼,我就想骂你了,你现在怎么好骂她的?”

  苏云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拉不下来服软,又见李氏站在苏灵筠那边,心中甚是不满,好像自己成了恶人,她苏灵筠一点错都没有,便忍不住斥责一句:“她自己嫁得不好,就想把表妹也往沟里带。”

  苏灵筠没想到自己的亲兄长竟会把她说得那样恶毒,内心涌起一股莫大的火气,但她表面仍旧是平静无澜的,她冷冷一笑,“我看兄长你是想要娶清清为妻,才故意把沈凛说得那样不堪吧?”

  苏灵筠刚说完,就见苏云峥恼羞成怒,扬起巴掌,重重煽在她脸上,“你胡说什么!”他呵斥道。

  苏灵筠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旁的李氏也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气得直叫:“云峥,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打她!”

  苏灵筠极力控制住激动愤怒的情绪,既然打都打了,她不妨再多说一句,“兄长,你若真抱了这样的想法,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苏灵筠红着眼说完,转身掩面抽泣着夺门而出。

  李氏看了苏云峥一眼,又看了眼门外,气得一跺脚,“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孽障。”言罢就追了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不着紧一些,她只怕以后都不回来娘家了,“我的儿,你慢着些,别跌着了。”

  苏灵筠捂着面颊,羞于见人,“兄长这般厌恶我,我以后再不来就是,免得惹他生气。”

  要不是她兄长的出现,这门亲事估计就成了,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怨恨,她兄长这般反对,她一时也想ʟᴇxɪ不到任何办法了。

  李氏连忙道:“你不用看他脸色行事,这个家里还不归他做主。”说着又劝道:“你兄长也是一时冲动才打了你,他这会儿肯定也不好受,你不要难过,等一下我定痛骂他一顿,给你出气。”

  苏灵筠听出来李氏对苏云峥还是有些偏袒,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母亲不必说了,兄长这一巴掌已经让我明白了他的心意,在他心中,我这个妹妹是个恶人,清清是个单纯的好人,我怎么做都不如清清在他心中的地位。”

  李氏着急道:“你别瞎想,再怎么说,你都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你随我回去,我这就叫他当着你的面道歉,他若不肯认错,我便不认他这儿子了。”

  说得好听,她又怎么可能不认自己唯一的儿子,“母亲别劝我了,我现在不想见他。”

  脸颊的痛感还未完全消散,让她心生耻辱,不论如何,她现在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见苏云峥,这位让她失望透彻的亲兄长。

  苏灵筠离开家后,李氏将苏云峥叫到了跟前,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袭白色圆领锦袍,斯文且矜贵,这会儿面上有些愁绪,不知道心中是否在后悔。

  这是她的儿子,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自以为她了解他,他彬彬有礼,从来不与人动手。

  可就在方才,他不止大声呵斥了自己的亲妹妹,还动手打了她。

  这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儿子。

  李氏突然觉得自己不配为人母,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儿子,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明白过他们。

  她沉着脸道:“云峥,灵筠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够为了一两句话就打她?还打得那样严重?半边脸都肿了,她现在被你气走了,你说说该怎么办?”

  苏云峥内心其实也甚是后悔,但见李氏一昧偏袒苏灵筠,训斥自己,心中便有些不平,忍不住反驳:“母亲,那不是一两句话那么简单,你看她说的那些话像话么?从我进门开始,她便一直阴阳怪气的说话,还那般污蔑我,你怎就不说她?”

  李氏本期待他认错,不想他还要把错赖在妹妹头上,“我说她什么?她说的有错么?”

  李氏如今已经意识到他也许真和苏灵筠说的那样,对程清清产生了某种心思,“你表妹的事你别管了,你当下应该以学业为重,不应该去管这些儿女私情。”

  苏云峥闻言有些不高兴,“母亲,这不是儿女私情,是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的事,那沈凛根本不是良人。”

  李氏从来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急切的模样,她心口一寒,她本不想捅破他的心思,可现在忍无可忍。

  “方才我还有点觉得你妹是有些无理取闹,如今我倒觉得她说得一句都没错。你说婚姻大事很重要,那么你亲妹妹的婚事难道不是大事,你有替她说过一句话么?”

  “你妹妹成婚时你在哪里?怎么到了清清这边,你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说沈凛不能嫁?当初你怎么没对我说,江怀谨不是良人,不能让你妹嫁给他?”

  李氏本来拿程清清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可如今却忍不住对她心生一丝埋怨。

  苏云峥听了李氏的话,面皮渐渐浮起红晕,竟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李氏看他一副心虚的模样,心中不由火冒三丈,“你这是被鬼迷了心窍,满心满眼都只有那情情爱爱,连你妹妹都成了你的仇人!”

  苏云峥辩驳道:“我和表妹是清清白白的。”

  苏云峥是对程清清怀着爱慕之心,但他们确实没有做任何逾越之事,他也没有向程清清表露过自己的心意,他原本想等乡试过后再和程清清表明心迹,不成想李氏竟这么快就要给她定下亲事,这才有些着急。

  李氏见他不肯承认,便不再逼问他,“你和表妹既然是清清白白的,那么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当下应该做的事是用功读书,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

  为了让他断了念头,她斩钉截铁地道:“另外,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和你表妹就绝无可能。”

  此话一出,苏云峥瞬间变了脸,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李氏一直在看他的反应,见他面色发白,眸中浮起痛苦之色,心瞬间变得沉重,看来她得早些把程清清嫁出去,才能让他真正断了心思,安安分分地读书,不然等他做下不干不净的事来,到时影响不止是他的名声,还有仕途。

  苏云峥打苏灵筠的那一巴掌几乎用了浑身力气,从苏宅出来,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未褪去,素竹只能用粉给她遮一遮,嘴里还抱怨着苏云峥下手太狠。

  苏灵筠一直缄默不语,她和苏云峥的兄妹之情被他这一巴掌打得不剩分毫,往后,她就当没这个兄长了。

  回到江府,苏灵筠先去薛夫人那院,薛夫人追问她事情真假,苏灵筠只说提亲是真,但亲事还未曾定下,其余的事并未透露,薛夫人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回屋歇息了。

  苏灵筠回到听雪院,已经是晚霞漫天,一进屋就看到了江怀瑾,一袭月白色华袍裹身,靠坐在窗下竹榻上饮酒,几绺墨发如柔软的缎散在胸前,看着好不悠闲。

  苏灵筠不觉皱了下眉,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听到动静,江怀谨扬起眼睫像她投来一眼,眼底情绪莫测。

  她猜测他是不是也听说了沈凛去她家提亲的事,所以特地等她回来质问此事。他和程清清两情相悦,程清清应该会对他说此事,让他想办法。

  她兄长也是,他再努力阻止这门亲事,也是替他人做嫁衣。

  苏灵筠现在心情很是糟糕,有种他们爱如何便如何的沮丧感,因此她没理会江怀谨的打量,垂下眼眸,一语不发地往内室走去。

  “站住。”

  身后传来江怀谨不满的声音,其命令的口吻,让苏灵筠瞬间气血上涌,她一扭头,对上江怀谨笑吟吟的俊脸。

  他问她:“听说,清清要定亲了?”

  苏灵筠讨厌他这副好像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之中的高贵姿态,目光死死盯着他唇边那抹明媚的笑容,唇角轻颤了两下,脑子乱嗡嗡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丧失了理智,朝着他讥讽地笑道:

  “不用听说,这就是事实。你要是受不了清清嫁给别人,你不如把我休了,好给她腾出位置来。”

  苏灵筠此刻厌恶透了这个男人,他这么喜欢程清清,她就成全他们好了。

  江怀谨的笑容滞在唇边,而后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他彻底冷了脸。

  苏灵筠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可她控制不住,这些年隐忍的委屈通通都爆发了出来,想收却收不回,可她又觉得自己有今日的结果也是她自作自受。

  她兄长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恶人,一个见不得程清清好的恶人。

  她回到内室,伏在床上低低抽泣,手腕却被一股力量钳制住,而后她整个人被拽了起来,她挣脱不开,看着极具压迫力的高大身影,她有些害怕,却出言挑衅:“怎么,你也要为了清清打我?你打啊。”

  江怀谨看着她激动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你有病?”他方才只是问了一嘴程清清定亲的事,他也没说多重的话吧?她和他闹什么?

  苏灵筠听到江怀瑾的话不禁愣了下,不由得想起她大伯家的女儿背地里说她那些话,他们说她窝囊,说她不会闹,如今看来,她的确是不会闹的,连个前因后果都没有,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有病。

  苏灵筠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却倔强地与他对视着。眼睛里浮起泪光,可她一直咬牙紧忍,不让它掉落下来。

  她这番模样落入江怀谨的眼中,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回想了下她方才说的话,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目光一凝,沉声道:“谁打你了?”

  苏灵筠一副死也不说的刚烈模样。

  江怀谨莫名有些烦躁,突然觉得她还是平常温婉柔顺的模样顺眼一些,她当下这样实在让人无可奈何,“回话。”没办法,他放软了语气。

  他眼里的关切在苏灵筠看来甚是虚伪,一个巴不得她死了的人会在意起她被谁打了?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罢了。她要信他真的关心自己,那她可真是愚不可及。

  苏灵筠唇角浮起抹冷笑,“怎么,你是想知晓谁打的我,好幸灾乐祸么?”

  苏灵筠终于开了口,不过说出的话却让江怀谨气笑了,他嗤笑了下,随后又沉下了脸,“蛮不讲理。苏灵筠,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哪家小姐有像你这样的?”

  苏灵筠用不着他来提醒自己,反正也闹成这样了,她何必再忍,“这就是我的真面目,我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你现在你有借口休我了。”她目光落在他握着她手ʟᴇxɪ腕的手上,忽然有股一口咬上去的冲动,但想想他皮肉硬实,咬上去,疼的大概是自己。

  江怀谨眉眼间乌云笼罩,她现在在他面前倒是装也不装了,她到底在娘家经历了什么?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隐隐察觉到她的心思,他修眉一皱,松开了她的手。

  她说的这个借口的确很好。不过借口什么的早就有,好比那面帕子,明明可以休了她,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看你脑子糊涂了,需要冷静一下。”

  留下这句话,江怀谨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房间。不止是她,他自己也需要冷静,被她这么一闹,他的心中仿佛堵了口闷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叫人颇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