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周教授的课?”
宿舍里, 四个建筑系的男生正在去上课。
“唉,谁说不是呢,明明是一门选修, 结果作业多就不说了,还讲的都是一些没用知识,我都来不及看学其他课了!”
“怪谁啊,谁让咱们当时没有抢到别的选修呢, 我还纳闷怎么这个华夏古建筑学都没有人选,还以为我捡了大便宜,结果……”
“行了, 别抱怨了,走吧, 不然老头点名的。”
说完他们就起身去了教室。
一进教室就看到依旧是平时的样子, 来得早的学生们都坐在后排, 扫过去发现几乎每个人桌上都放着其他学科的书或者作业。
而前两排一个人也没有。
四人也想摸后面,却被刚进来的周亦墨看到,他花白头发, 看上去很是严肃,他打量了一下教室对这四个人说道:“来,你们坐前面, 这不是很空吗?”
“其他人也往前面挪。”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片抱怨声音。
“不是吧, 又来?我还想在后面看西方建筑学的书呢!”
“我就不该选这门选修!”
“算了,别太前面就行。”
而被点名的四个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第一排。
周亦墨等所有学生坐好, 才开口道:“我们今天讲徽派建筑。”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很开心,毕竟他本人就是干了一辈子的徽派建筑的设计和维修。
他备了很久的课就为了今天给学生们好好讲一讲。
只是这份开心好像并没有传达给这些学生。
前排四个男生里, 已经有一个悄悄拿出一本西方建筑学的书放到了桌面上,就垫在华夏建筑学概要的下面。
两本书半重叠着, 然后他开始了学习。
其他三个一看他这阵势纷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牛啊兄弟!”
“那我写写其他作业。”
“我也……”
本来在讲课的周亦墨很快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他走到那个男生的桌前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其他学生,发现大多数都没有在听他讲课。
他垂头用手轻轻拨开那本被放在上面当掩护的课本露出这人下面的西方建筑学。
周亦墨盯着人:“我想现在应该不是这一门课吧。”
这话一出教室里安静下来,识趣的人已经开始快速收起了其他课的东西。
只是被抓包的那个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被抓了丢脸,这个学生仰着头看向周亦墨:“……嗯,但是老师,这是我们的主修课。”
周亦墨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学生的意思。
确实,他的课程是选修。
他其实还讲风景园林建筑,中建史,古建筑保护。
其实就算是这三门课也只有风景园林建筑这门稍微让学生感兴趣一点,原因很简单,现在园林设计还是能赚钱的。
而他今年还是特意向学校申请了开设这一门华夏建筑学的课,其实就是希望学生们你更多的了解华夏其他建筑类型。
他们可不只是是有江南园林啊。
只是……
周亦墨看着学生点了点头:“你觉得西方建筑学比我的课程更有意思吗?”
如果是,那只能归咎于兴趣使然。
这个学生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眼前的周教授居然还要问。
他也就硬着头皮答:“因为这是必修课。”
“而且……”
他还想说什么,却看了周亦墨一眼又咽了回去。
周亦墨继续说:“没关系,今天我们就先不上课了,来讨论一下大家对我这门课的看法就好。”
“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这话一出,其他学生也就来了精神,虽然他们还有一丝犹豫,不过也就是在等谁先做个“榜样”带动而已。
果不其然那个学生听了这话马上说:“周教授,我觉得您讲的东西没有用,我们毕业根本用不到。”
“我们来上学就是想要学到我们毕业之后能用的,能够谋生的知识。”
“华夏这些传统建筑的知识固然很好。但是不实用啊。”
“会您上周讲的华夏门栏设计,那些好看吗?好看,但是能用于现代的建筑设计里吗?能,但是太少了。”
“我们学这些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这些已经是要被淘汰的知识了,我们可以当做兴趣去了解。”
“但是您却想我们当做一个必修课来学习,这太强人所难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周亦墨的脸色,发现周亦墨没有半点生气之后这才把要说的都说了出来。
周亦墨听完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看向了其他学生:“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吗?”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其他学生也开始畅所欲言来。
”周教授,我们知道您是徽派建筑的专家,可是现在除了极少一些别墅区的设计需要徽派建筑,就根本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
“而且他们也并没有需要真正的设计,直接照着前人研究好的模板来就行了。”
“这反而限制了我们。”
“但是其他的建筑设计就不同了,我们可以发挥我们真正的实力和创新。”
“还有……这些建筑根本拿不了奖。”
周亦墨把这些话一一听了,他走回讲台,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是华夏建筑的未来,可是他们已经开始放弃华夏建筑的本源了。
也许不是放弃,而是……更务实了。
周亦墨又问:“那你们对华夏建筑一些古老技术的看法呢?”
“老师,我认为那些都过时了,现在技术发展日新月异,老旧的技术早就被淘汰了。”
“我觉得是这些技术已经脱离了时代,我承认在以前这些技术是很厉害的,但是现在有更好的工业化手段,这种单纯依靠人力来控制,不能形成流水线的技术,确实已经跟不上现在建筑工程追求的制式化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些技术没有用武之地,华夏的这些古老建筑技术大多数都依托于特定的建筑类型,不能适应新的建筑特性了。”
周亦墨听着这些话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他们好像说得也没错,没一点几乎都是现在他们的华夏古建筑修建技术的困局。
就连他都无从反驳。
但是他的内心又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技术没有新旧之分,只看人如何使用,只是现在给他们这些老东西的几乎实在太少了。
他合上自己准备了好久的教案点了点头:“好,下面我们继续上课吧……”
等下课的钟声响起,周亦墨看到学生们一个个匆忙离去的身影,他站在讲台上没有动。
他重新打开自己的教案,看着上面关于披灰的技术讲解,无声摇头。
而这时他的电话也响起了。
来电话的是京市博物馆的林馆长,也是他的多年好友。
这倒是来得及时。
周亦墨接了电话,不等对方开口直接说:“老林啊,我可能要被时代淘汰了。”
不只是他,还有他这一身技术。
就连在大学文学里都没有人愿意学,他还能去哪里交?
他的那些研究生和博士生的方向也早就不是这个了。
而林家轩对他这低落情绪不但不安慰反而笑了起来。
面对老友,他也没有了对学生的克制,直接道:“你今年的茶叶没了。”
他年年炒茶送好友的。
林家轩马上急了:“诶,老周啊,你别急啊,我这打电话来就是给你对症下药的!”
“下什么药?老鼠药?”
这老林现在和年轻人相处多了,愈发老顽童了,他可不惯着啊。
林家轩依旧嘿嘿笑着,然后说:“给你送大项目来了!”
“什么大项目?又是什么园林要修?。”
他们的手艺都要被框死了。
“当然不是!”
林家轩正色起来:“巴黎圣母院在修的事你知道吧?还是由咱们的江言在主持塔尖的修复,你也知道吧?”
他知道,可是这个关他什么事?他耳闻过江言,虽然两个人的领域不一样,但是对于这样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修巴黎圣母院的事找他做什么?难道还要他参与其中?
林家轩继续说:“小江啊找我邀请你加入这个修复项目!”
“……”
周亦墨一惊。
“你没开玩笑?用华夏的古建筑技术去修巴黎圣母院?”
这个江言简直是异想天开啊!
林家轩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是啊!点名要你们的披灰呢!你就说这项目你要不要参加吧,你不参加我就找别人去了!”
“当然要!”
周亦墨想也没想,他看着自己是教案上的“披灰”二字,心里一痒。
异想天开又怎么样?为什么不试试呢?也许能给他们徽派建筑技术带来新的生机也说不定呢!
林家轩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反而“得寸进尺”地说:“那你再给我找点人?你一个可不行,起码几十个啊。”
“好。”
幸好啊,他们这一批人都还尚在。
※
机场。
吴三木背着一个老旧的军绿色背包佝偻着的背跟着接他的工作人员走着。
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只是心里更加激动的确实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他真的要走出国门用他的手艺去修外国建筑了。
他的手艺被人重新看中了!
直到现在他的心跳得都很快,他生怕这就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工作人员领他到了候机室,这时他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他的孙子吴金水。
“爷爷!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不在家啊?”
自从那天他和自己爷爷说了不学木工活儿之后他就出于一些逃避思维没有再去看爷爷。
等缓了几天他觉得可以了就拿了东西上门,结果发现他爷爷不见了!
要不是电话还能打通,他都要去报警了!
吴三木这时完全没有了几天前的低落心情,他语气带笑:“啊,忘了和你说了,我被人邀请去国外做活计了!”
“什么??”
吴金水第一反应他爷爷被骗了!
“爷爷你在哪里?”
“在机场啊,马上就准备登机了?”
他可期待了。
吴金水心中大骇:“不是,爷爷你去哪里啊?谁联系你的?你这被骗了啊!”
国外还需要他爷爷的木工技术?这就是骗傻子啊!
吴三木不以为意:“去F国,你知道吧?就是修那个巴黎圣母院!江馆长邀请我的,江馆长你知道吧?上过新闻的!”
他也不傻,他们村上的书记都来和他说了呢,都知道他要为他们村争光啦。
吴金水愣在原地,完了,他爷爷真的被骗了,他要报警!
“爷爷!你别飞啊!那些人骗你的!人家江馆长怎么会……”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听电话那头吴三木“冷酷无情”地说道:“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坐飞机了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兴奋,说着他挂了电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挂孙子的电话。
吴金水看着手机正想拨110,就看他们村过来了。
村长见他在也很惊讶:“小金水,你怎么没有和你爷爷一起去F国啊?你不是也学了他的手艺吗?”
“你爷爷这次可要给咱们村长脸了!上面都给我们发了消息了,让我们好好帮你爷爷看家!”
吴金水看着村长一脸惊讶,这……居然是真的?
而另一边。
“听说了吗?发通知了选了周教授那门选修课的都临时换课了。”
“啊?换什么了?不会变更麻烦了吧?我真的不想选修还做那么多作业学那么多硬但是还没有用的知识啊。”
“不是……你们没有看咱们年级群里?周教授这是被江馆长邀请去参加巴黎圣母院的修复了!”
“啥?我记得周教授是专门搞徽派建筑吧?这和巴黎圣母院有什么关系吗?”
“反正学校发通知了……”
“咱们华夏的这些古建筑技术还能干这些?”
※
江言站在机场等着接这一些老工匠们。
她也是很佩服林馆长居然真的能给她凑到那么多人,只是在看那些个人资料的时候,她陷入了沉默。
这些工匠们,最年轻的一位也已经58岁了。
她其实是知道现在这些手艺濒临失传,只是这么直接地面对这个事实还是让她有些唏嘘。
这也让她必须来接这学工匠们。
这不只是对他们的尊重,也是对这些传统技艺的尊重。
她看了看时间,估摸着他们应该到了。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一群基本上都白了头发的华夏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翻译和其他工作人员领着他们。
他们中大部分人穿得都格外的朴素,目光里也带着一丝犹豫。
吴三木和几个他认识的老友走在后面,他们当时在飞机上看到对方的时候直接老泪纵横。
闲话了好久的当年之后,现在只剩下兴奋。
而周亦墨这边人基本都是他找的,他更是熟悉。
两边人虽然不认识,但是也是交流了半路技术问题,现在也是熟悉了。
江言马上迎了上去,在她来之前,她已经记住了这里面每一个人的脸和名字。
“各位老师好,我是江言。”
吴三木打量这这个格外年轻的人,小声和老友说道:“咋个这么年轻哟,有出息!”
“那可不是?我来之前让我孙女给我查了,人家被国家表扬过!”
“上过新闻联播!”
其他不认识江言的一听这些话也立马认证了江言的厉害。
毕竟国家严选出来的必须好!
周亦墨作为代表上前:“江馆长好,我们现在直接去开工吗?”
他说出了在场所有工匠的心声。
他们都迫不及待了!
本来还想寒暄一下的江言就是一愣,她看着这一张张写满皱纹的脸,那些带着风霜的眼睛里此时却写满了渴望。
他们太需要这个机会了,他们被遗忘太久了。
江言本来是准备让他们先休息的,可是对上这些炽热的目光她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她深吸口气:“好。”
※
劳伦斯看着江言领着一群华夏老人来到施工现场差点说不出话来。
这个江言到底在搞什么鬼?她以为这里是什么老年人关怀中心吗?
他快步上前叫住江言:“江馆长,这里是施工现场,闲人免进!”
他说的闲人自然是指的江言领的这一群老人。
难道江言以为这里是什么观光旅游区吗?
江言看着气急败坏地劳伦斯稍微站到一边,然后抬手道:“向你介绍一下,这些就是我找来帮助我们完成修复的工匠老师们。”
劳伦斯的脸上立马露出一阵不可思议来,这群老人能干什么?他们动一下他都害怕这些人闪了腰!
而旁边其他人也是同样惊讶。
“她是因为吹牛吹太大圆不了场,所以故意用这样的手段吗?”
“她到底在开什么玩笑,一群华夏的老年人?哦,你看那个驼背的,比我的爷爷看起来还要老!”
“完了,我对我们的修复不抱任何希望了,这个人就是在乱来!”
而这时,那些听不懂英文的老工匠们看着这些人并不太善意的脸色,他们其实就懂了。
他们也活了那么久了,这点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一旁的几个翻译脸色也很是不好。
吴三木笑着说:“姑娘,没事,你就照实给我们翻翻,我们这些老家伙啊吃的盐多,扛得住!”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而翻译们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的不敢翻,万一刺激到这些老人……
而这时周亦墨开口了:“他们的意思是不相信我们的技术,觉得我们太老了。”
老工匠们一听这话,当即就有几个暴脾气的不乐意了。
“老个屁!我现在锯木头还嗖嗖的!不信你让他们试试!”
“我老了,我手艺可没老,这些洋鬼子少看不起人。”
工匠们本来就激动的情绪里又带了几分要证明给这些人看看的决心。
劳伦斯看着江言:“江馆长,我现在希望你是在开玩笑。”
江言掷地有声道:“不,我没有开玩笑,不然你们要试试吗?试试看我们华夏的工匠们有多厉害。”
劳伦斯看着江言自信的神色他依旧不信。
“要怎么试?”
江言偏头看了看刚才在劳伦斯的身后说话做大声的几个,那几个都是他们F国派来项目里的工程师。
说是很擅长木制结构的设计和建造。
江言笑得格外和煦:“就请这几位和我带来的工匠们比一比怎么样?”
劳伦斯皱着眉,这个提议简直……
而这时那几个工程师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当然可以比,只是到时候希望江馆长不要说我们欺负老人家。”
江言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身对着身后的老工匠们说:“老师们,他们想见识一下你们的技术,要比一比……”
“比!”
“也该让他们看看了。”
“我们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在木工活上,不信这些洋鬼子能赢我们。”
江言这才转身看着那几个工程师:“他们说没问题。”
劳伦斯见事态已经如此,她知道江言是想靠这个办法立威。
如果她带来的工匠赢了他们的工程师,那从此以后在这个项目的实际操作上,江言就是唯一的主事人了。
他们这些“手下败将”没有任何发言权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巧妙,但是这也有很大风险。
劳伦斯看着那些老人摇了摇头,她怎么会觉得这些人可以赢了他们受过最先进教育的工程师们?
实在太可笑了。
“那来吧。”
江言听了劳伦斯这句话仿佛正中下怀,她笑着说:“那我们比什么呢?”
※
吴三木走到堆放着橡木的仓库里,他走得慢,等他到的时候,那个和他比试的工程师已经先一步来挑选最优的木材了。
那个工程师正指着一根他最满意的木材让人运输出去。
吴三木目不斜视,只专心的看着面前这一堆木头。
他和木头打交道了六十多年了,只要一模一看就能分辨一切。
眼前的这些橡木木纹清晰,细洁,颜色纯,硬度也高,一看就是千挑万选的好木头。
他又看看上面标注的重量,要知道越重的橡木自然是越好的。
一旁的工程师看着吴三木完全不借助任何工具只是用肉眼看的行为嗤笑了一声,他拍了拍自己选的木头:“你不用看了,我这根就是最好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吴三木的翻译示意她赶紧翻译给吴三木听。
而吴三木马上对翻译点头:“姑娘,你翻就是了。”
他也想知道这个洋人在那儿叽里呱啦个什么劲。
翻译只好按实翻译给吴三木听了。
吴三木听完看了看那个工程师选的木材只是一笑,脸上皱纹堆在一处,却一句也没有说。
就先让这傻小子高兴一下吧。
工程师见吴三木没有回答却只是笑,心里一阵气愤,不过下一秒他又自我安慰起来:“你知道自己要输定了吧?”
说着他领着搬运的人走了出去。
而在他身后吴三木轻声回答:“那可是不知道啊。”
他知道的是他赢定了。
吴三木依然没有急,而是继续慢悠悠的挑木头,对于他们木工来说,木头放品质可是非常重要的。
这原料都不行那就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而另一边,劳伦斯看着自己这边的工程师已经带着选好的材料开始进行下一步工作的时候,脸上又露出几分自信来。
他看向一旁好整以暇的江言:“江馆长,在效率上你们就已经输了。”
他观察过,刚才那个华夏的老人进去选材料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而他们的工程师却带了好多仪器进去。
他可不信人眼能胜过那些精密的工业仪器。
这一场他们肯定赢定了。
江言瞥了劳伦斯一眼,格外淡定地说:“谁笑到最后才算胜利呢。”
她对这群工匠们可是百分百的信任。
毕竟,能在这个年代依旧不放弃他们的手艺,并且为了这份手艺的重见天日和传承愿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光是这一份对这些传统技艺的热爱,就让他们的手艺不可能差。
听了江言的话劳伦斯阴沉着脸:“希望江馆长你一会儿也能这么自信。”
这时,那个工程师已经开始处理起橡木了。
他们这次要比的是在短时间内做一个巴黎圣母院的塔尖的木材结构拼接。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有天然优势的,毕竟他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对这个结构完全了如指掌。
工程师的脸上写着都是自信。
可是他刚用机器切割开橡木,脸上就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这不可能!”
橡木是很容易通过刨切来获得光滑的表面,但是他这一块原木切开却全是起毛。
这实在太不对劲了!
起毛的木材是根本不能使用的。
但是在这之前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一时间这个工程师有些慌了,他抬头说道:“这一批木材有问题!”
反正一定不是他的问题。
而这时,吴三木带着自己选的木材来了。
他用很久的时间。
工程师看着吴三木选的木材抱着双臂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他就等着这人切开也是全是起毛来证明不是他的问题了。
可是,等吴三木的木头一切开,却是光滑平整,绝对完美的一块橡木。
工程师震惊地扯着嗓子开口:“不可能!”
他千挑万选的木材为什么会输给一个用肉眼选木材的老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旁劳伦斯见状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现在这个局面,很明显是他们输了。
而江言却故意看着他问:“劳伦斯先生,咱们还需要比吗?要是要继续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一块坏木头就算后续做得再完美也是输在起跑线,无力回天了。
这是一场在开始就结束的战役。
那个工程师依旧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看着吴三木突然抬手指着他:“他一定作弊了!”
“我挑的这一块木头就是里面最好的,我用了最精密是仪器,怎么可能会在选木头上输给他。”
“他在里面那么久,一定是作弊了!”
他话音刚落,江言立马让翻译不要翻。
她看向那个工程师:“你知道你提出的是多么严重的指控吗?在没有任何根据的前提下,你说出这样的话,我不但可以告你,还可以立马开除你!”
这些人是不是忘了,她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那个工程师好像被江言的气势所镇压,他垂着头闭上了嘴。
可是另一些人依旧想为了他打抱不平。
劳伦斯开口道:“江馆长,也许蒂姆说的话不太好好听,但是我相信我们的仪器不会有错。”
江言这次没有再维持表面上的温和,她看向劳伦斯,目光里带着一丝冷厉和嘲讽。
“是吗?那你们的精密仪器给你们选了一块这样的破木头,你是想说你们的仪器就是狗屁吗?”
江言骂完这句才看向了吴三木,她说:“吴老师,来告诉一下他们您在里面做了什么,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虽然翻译人员没有给他翻译,但是看着现场气氛吴三木也差不多了解了。
但是他脸上却带着笑,格外满足地摸了摸他选出的橡木。
“这些确实是好木头,但是有一点可惜的是,这些木头应该是在储藏上出了一点问题。”
“为了保证这种木质不干裂,他们那个仓库里是没有做完全的除湿处理的。”
那个名叫蒂姆的工程师听着自己这边翻译给他翻译的这些话脸上有些不屑,这个他还不知道吗?
说些废话。
吴三木话锋一转:“但是他们却忽略了天气的影响,这种木材是极容易吸水的,而它内部一潮湿,就会出现切开起毛的情况。”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边前几天应该都是在下雨吧。”
蒂姆和劳伦斯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前几天确实下雨了……
而他们忽略了这一点,没有及时对木材仓库进行除湿。
蒂姆皱着眉:“那按照你这个说法,你选的木头不也应该是潮湿起毛的吗?它们存放的条件基本一致,不可能会出现现在的差异的。”
吴三木又拍了拍他的木头,笑出几分“老奸巨猾”的感觉:“我知道它湿了啊,所以我在里面处理了它一下。”
“幸好它只是外层微微湿,找个半阴通风的地方,先把木头表面的水渍擦除干净,之后加快空气流通,让木头表面的水分快速蒸腾掉就可以了。”
“要是它再湿润一点,那就要麻烦一些,就要利用先用盐水浸泡,再通过风千或高温加热,蒸发木头中的水分。”
“还得在木材中浸注防腐剂,避免细菌等滋生,最后再涂东西,以前我们是用桐油这些,现在不用了,科技进步嘛,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用防水涂料的。”
吴三木一边说一边看着蒂姆震惊的神色。
蒂姆作为一个工程师,完全能从这些话里提炼出其科学依据和技术,他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没有说错。
他确实是选了最正确的处理办法,而他却因为骄傲自大疏忽了这些。
蒂姆垂着头走向吴三木,他主动伸出手:“抱歉,我为我之前的无礼抱歉,您确实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木材工匠。”
吴三木一听这话乐了,这洋鬼子也不算太坏。
他也伸手和人握住。
蒂姆握住那双虽然年迈但是感觉依旧很有力量的,布满了老茧的手心中震惊更大了。
这绝对是一双厉害的工匠的手。
江言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对着劳伦斯说道:“怎么样?”
她的潜台词是:认输了吗?
劳伦斯沉声道:“在木材这一步确实是我们疏忽了,但是江馆长,这只是一个小环节,更重要的是建筑技术不是吗?”
“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没有认真比过。”
江言一脸“就知道你小子屁事多”的表情:“当然,你们想继续输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毕竟处理木头这只是我们的工匠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技能。”
得知要继续比的吴三木确实脸上的表情更高兴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展示机会了!
他拿出自己那个老旧但是被护理得很干净的木工箱子,将它打开。
一旁也准备继续的蒂姆看着目光箱子皱了皱眉,那里面的工具太原始了。
他开口道:“你可以使用我们的工具。”
蒂姆对吴三木已经从先前的不屑一顾变得有了几分尊重了,而且他希望在这一环节他可以堂堂正正的赢,他不希望对方输在那些破烂工具上。
佝偻着身子正在拿工具的吴三木仰头对着蒂姆摆摆手:“不用!”
这些工具可是他看家本领,吃饭家伙呢。
“就先用这个,等我们赢了要批量作业的时候再用你们那些。”
他也不古板,知道这么大项目要都全手工那肯定不可能。
但是在这场“比赛”里他就想用他们华夏这些最传统的手艺赢下来。
他想要证明他们的手艺不该被遗忘。
蒂姆依旧皱着眉,他觉得这个老工匠不该在这种时候固执,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劝说,而是去一边处理木头了。
而吴三木拿出了他的墨斗。
在场所有的外国工程师都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个黑色小盒子。
“这是什么工具?”
“他不是该确定定位线吗?他连尺子这种传统工具都没有?”
“他难道想用这个盒子来定位?”
就在这些人惊讶,吴三木从墨斗盒子前头小洞里拽根细线出来,将濡墨后的墨线一端固定,拉出墨线牵直拉紧在需要的位置,再提起中段弹把墨线一弹,一根笔直笔直的墨线就出现了。
然后他就听取哇声一片。
所有外国工程师都在高喊着“amazing”!
居然可以这样做直线定位,他们从没有见过。
吴三木没有理会这些惊讶声,他极其专注地继续。
他看着手里的设计图,拿着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旁边的外国工程师们连忙探头去看他在设局图上画着什么。
却发现上面画的是一些拆分图,但是那些木材的形状极其古怪,又是被挖空一点,有点被雕刻成奇怪的凸.起。
这些外国工程完全看不懂吴三木画的这种东西,但是这不影响他们讨论起来。
“这是要重新设计吗?这可是大忌啊,我们必须按照设计稿来的不然后取不适配怎么办?”
“这些古怪的结构看起来好像有些像……积木?”
“再看看,也许有惊喜呢。”
他们的态度已经从最开始的排斥变成了期待了。
等画完设计稿,吴三木就开始真的动工了,他动作极为熟练,很快就已经做好了木材的切割分类。
大部件切割好之后他开始拿出凿子,刨子开始精修。
眼看那些木头连接处被他刻成设计图上的样子,那些外国工程师更加惊奇起来了。
“应该要到组装部分了吧?他的钉子呢?我好像一颗螺丝也没有看到?”
“不只是螺丝,我连其他固定的东西都没有见着呢!”
“那他怎么固定?他这是忘了吗?”
一旁蒂姆听到这些话连忙转头看,他发现这人那老旧工具箱里确实一颗螺丝都没有!
蒂姆直接说
:“需要螺丝吗?我有很多,可以给你用。”
吴三木砖头看他,笑得一脸憨厚,他拿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不用,我做这个不用钉子。”
一句“不用钉子”如同深水炸弹一样投进在场所有外国人的心里。
不用钉子怎么固定?这时江言科普起来:“吴老师用的是我们华夏的传统木工技艺榫卯,就是不需要一根钉子就能完全固定的。”
“在我们华夏很多古建筑都是运用的这个技术,全球内很多国家也是有榫卯结构,比如挪威的艾兹堡教堂、波兰南的一座木结构教堂、俄罗斯的一座巨大古代木结构教堂。”
“不过我们华夏是最早制作使用榫卯结构,并且榫卯样式最多的国家。之后你们会见到更多。”
江言语气里全然是骄傲,她看着这些老工匠们在异国用他们尘封多年的手艺征服这些外国人。
她看着他们脸上的自信和自豪也跟着高兴起来。
只是语言描述毕竟苍白许多,还是不能让这些外国人心服口服。
他们心里依旧有疑惑:没有钉子固定这真的能行吗?
而就在这样的疑问里,吴三木开始组装了。
就见他如同拼接积木,但是手法又比积木更加高端,让他们一时也看不太懂,但是却能看到那些木头很快就按照设计图原本的样子被拼接好了。
他们看着眼前成型的部件都长大了嘴巴,这太不可思议了!
吴三木最后又上了一些鱼胶固定,等稍微风干一会儿之后他拍了拍自己的“作品”说道:“好了,我完工了。”
蒂姆的嘴里都能放下一颗鸡蛋了,他停了手里的工作说:“我可以试试这个的稳定性吗?”
稳定性才是关键。
吴三木点头:“可以啊,随便验收!”
他低着头收拾自己的工具箱,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作品被仔细检查。
他有自信,他做的就是最好的,因为这是他这六十多年来的一切。
蒂姆和其他外国工程师一拥而上,他们开始对着吴三木的这个木工作品仔仔细细看。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蒂姆抬头看向吴三木:“太……太完美了!”
“你到底是这么做到的!老师请教教我!”
太不可思议了,不用一颗钉子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就是华夏传统木工手艺吗?
而吴三木也是一愣,他可太久没有听到人从木工这个角度叫他老师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外国人道:“可以。”
江言看着黑着脸的劳伦斯:“现在的结果还需要说吗?你们的蒂姆好像主动认输了。”
不只是认输,都开始拜师了呢。
劳伦斯看着江言脸上的笑意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一轮江言彻底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