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誉小时候并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有爱他的妈妈,虽然不常回家, 但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新鲜玩意的爸爸。

  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 做的一手好菜,爸爸也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

  每次看到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吵架,妈妈吼孩子, 他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拥有这样一对完美的父母。

  八岁前, 段嘉誉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直到那一天。

  妈妈抱着他哭个不停,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再也不会回来了。

  妈妈没有骗他, 那天后,爸爸真的再没有回来过, 妈妈也变得不像以前的妈妈了。

  她不再做好吃的饭菜,煮的粥都是苦的, 每天以泪洗面, 以前很漂亮的妈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天蓬头垢面, 不是坐着发呆, 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段嘉誉也不再是学校人人羡慕的小王子,他的衣服脏了没有人洗, 他没钱交学费,被同学嘲笑。

  即使这样,段嘉誉也没有自暴自弃,他相信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而已。

  只要他乖乖的, 妈妈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

  段嘉誉学会了做饭, 学会自己洗衣服,学着管理家里的钱,他慢慢的学着让自己当一个大人。

  然而命运最喜欢捉弄人,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时候,妈妈也永远离开了他,那时段嘉誉才知道,爸爸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而是死了,妈妈也死了。

  就在他以为整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段文成出现了。

  段文成告诉他,他是他的哥哥,以后就是他的监护人。

  八岁的段嘉誉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只以为除了爸爸妈妈外,自己又有了一个亲人,带着依赖感扑进段文成怀里。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没看到段文成眼中的冷漠和恨意。

  葬礼结束后,段嘉誉被带回了段家。

  那之后的几年,是他这一生最灰暗的几年。

  段文成把他带回段家后,再没管过他,只把他扔给一个年老的粗壮女人,别人都叫她嬷嬷。

  嬷嬷要教段嘉誉规矩,走错一步路就要打手心,背错一个字就要罚站,敢哭就扔进没人的小黑屋,不管他怎么哭喊求饶都没人理会,关足十二个小时才会被放出来。

  刚开始,段嘉誉告诉自己,这是豪门的规矩,为了哥哥,他要忍受,可他来到段家一个月,段文成都没来看过他,段嘉誉受不住了,趁着嬷嬷不注意,跑去找段文成,给他看自己已经被打出血肉的手掌。

  段文成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让人把他送回了嬷嬷身边。

  那次,段嘉誉被罚了一个月禁闭。独自一人关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被带出来时,整个人瘦成了一副皮包骨。

  大概是段家人不想他就这么死了,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过的还算平静。

  同时也从仆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段家的私生子。

  他的妈妈是段宏祖的情人。

  段文成认为他母亲的早亡和自己缺失的父爱都是段嘉誉和他母亲的错,所以才会在段嘉誉母亲去世后,把他接回段家。

  段文成对他并没有什么兄弟情,只有满腔恨意。

  小小的八岁段嘉誉成了段文成的发泄工具。

  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后,段嘉誉反抗过,他逃跑,绝食,但迎来的只会是更严重的惩罚。

  似乎只要他不死,段文成就不会放过他。

  但段嘉誉从来没想过自杀,他要活着,他相信,只要活下去,就一定能找到办法对付段文成,一定能逃离地狱。

  他是对的。

  转机发生在段嘉誉回到段家的第三年,他被段兮骗进段家后院小楼,那座小楼是段家的禁区,没有段文成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曾经有佣人好奇进去过,此后那个佣人再没在段家出现。

  段嘉誉被段兮骗进去后,正巧段镜过来叫段兮,段嘉誉不敢让段镜发现自己,只能大着胆子向小楼里面走去。

  小楼里和段家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一种莫名的阴冷,明明是白天,段嘉誉却被冻的嘴唇发白。

  他站在窗口,一直等到段镜和段兮离开,才舒出一口气,准备出去,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立着一个全身包裹里黑色斗篷里的人。段嘉誉被吓了一跳。

  那人也不说话,和段嘉誉对峙两秒后便转身离开,段嘉誉犹豫了下,回头看向逐渐远去的段镜和段兮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上黑衣人。

  他一直跟黑衣人上到三楼。刚一踏上三楼的平台,段嘉誉就感到一阵心慌恶心,那种阴冷的感觉瞬间增加十倍,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段嘉誉想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一张符咒飞过来,划伤他的脸,又飞回到黑衣人手中。

  三楼是一整个打通的大平层,所有的窗户都用厚重的呢绒窗帘挡的严严实实,只靠着幽微的烛光提供一点光亮,使整个第三层看起来十分阴森。

  冷汗顺着段嘉誉的脊背留下来,他不想死,即使被段文成折磨羞辱,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死。

  但他也想不到任何逃脱的可能。

  带血的符咒飞回黑衣人手中,从幽深的斗篷里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

  忽然一把刀冲着段嘉誉飞了过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心脏却没传来痛感,只是手腕疼了一下。

  因为身体发冷,手腕的疼也并不明显,段嘉誉花了四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左手边上,悬着一把带血的刀和一个接血的小碗,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流进碗里。

  不一会,又一道符飞过来,将他的手腕缠住,符咒移开时,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留在手指上的血迹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他恍惚听到黑衣人嘟囔了一句不能浪费,但也不能确定。

  装着段嘉誉鲜血的碗回到黑衣人手里,他端起来又是闻又是打量,啧啧感叹:“好血啊好血!”

  只见他走到不远处的置物架上,打开一个陶罐,滴了两滴进去,屋内顿时响起一阵呜呜咽咽,好似鬼哭狼嚎的声音,明明没有风,蜡烛的火苗却明灭不定,段嘉誉要不是不能动,肯定被吓的转头就跑。

  此时却只能任由冷汗从下巴滴落。

  黑衣人又打开两个陶罐,同样往里面滴几滴段嘉誉的血,屋内的躁动越来越大,段嘉誉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到周围平静下来。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弟子?”

  段嘉誉听到黑衣人的声音近在咫尺,下意识睁开眼睛。

  他这次看清楚了,黑衣人的斗篷里根本没有人,只是一团没有形状的黑雾。

  经过连番惊吓,段嘉誉此时倒是冷静下来,他问:“当你的弟子有什么好处?”

  黑衣人哈哈大笑,但他的嗓音太过奇怪,笑起来格外渗人,段嘉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要被黑衣人吓到,他有预感,也许今天就是一切转变的开始。

  “有什么好处?我可以让你脱离现在的处境,而你,也并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不是吗?”

  黑衣人似乎对他的处境很了解。

  段嘉誉问:“难道你还能左右段文成的决定?”

  “如果说段家还有一个人能让段文成改变主意,那个人一定是我。”黑衣人自信十足的说。

  段嘉誉忽然感觉自己能动了,虽然手脚都僵住了,活动不灵活,但已经比刚刚一动不能动的情况好太多。

  他抬起手去看左手手腕,那里的伤口已经消失,完全看不出刚刚才被放过血的样子。

  “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顺便感受一番不被段文成针对是什么感觉,我相信,不出三天,你就会回来。”

  黑衣人转身走回黑暗处,一边说道。

  段嘉誉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黑衣人桀桀的笑声从远处传过来:“你知道的,不是吗?”

  是因为他的血吗?

  段嘉誉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黑衣人,那个奇怪阴森的三楼,自己的血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于忘记隐藏自己,直到撞上嬷嬷那宽大的身体,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干了什么,瞬间头皮发麻。

  “老爷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去后院那栋楼,你不乖。”

  嬷嬷的语调平淡无波,却让段嘉誉脊背发寒,想到逃跑会迎来更严重的后果,他强制自己不要动。

  见段嘉誉没有反抗,嬷嬷扯了下嘴角。段嘉誉被关进处罚室。

  处罚室就是他不经允许去找段文成时被关起来的那个黑屋子,之后每当段嘉誉犯了大错,都会被关起来一阵子。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分不清白天黑夜,每次被放出去,他都要重新花时间适应外面的世界。对段嘉誉而言,关黑屋子是很可怕的惩罚,老嬷嬷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将段嘉誉送进处罚室时,眼中明显带着得意。

  段嘉誉贴着门边的墙坐下,在这里他至少能偶尔听到一点外面的声音,可以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刚刚嬷嬷说,这次要关他一个月。

  段嘉誉缓缓闭上眼睛,准备用幻想来对抗这逃不出去的黑暗。

  然而,这次的惩罚比他想象的要短的多。

  嬷嬷打开门时,他正在睡觉,还是被人晃醒的。

  “我这是在做梦?”段嘉誉脑子还迷糊着,下意识问道。

  “哼,算你运气好,老爷高兴,免了你的惩罚,你能出去了。”

  过了两秒,段嘉誉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在梦中,老嬷嬷绝不会只动嘴不动手。

  所以,他是真的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