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 迎来了本次南极行的第二次登陆活动。
下冲锋艇时,探险队员告诉她们,本次登陆活动不止可以看到企鹅、海豹、海狮等南极生物,这座小岛也是南极冰山的绝佳观赏点。
是以上岛没一会儿, 陈暮就对看企鹅失去了兴趣, 其实她主要是忍受不了企鹅聚集地的难闻气味。
但此时上岛的大部队大多还停留在沿岸观赏动物, 陈暮不确定能不能自行前往小岛背面的冰山最佳观赏点。
顾时屹轻易看穿了陈暮的心思, 往前走了两步,他装作随意的回头问身后的姑娘:“要不要去后面看看?”
陈暮惊喜的两步走到顾时屹身边:“要去看冰川吗?”
顾时屹嗯一声。
陈暮兴奋的连连点头,片刻,又犹疑道:“可是, 我们可以直接去嘛?大家还都在这里。”
顾时屹说:“下冲锋艇时向导不是说了岛上活动是自由的,只要不错过最后一艘回船的冲锋艇就好。”
听此, 陈暮放下心来,跟着顾时屹往小岛背面走去。
这个岛上有座废弃已久的捕鲸站, 因而随处可见鲸鱼尸骸, 往小岛背面的路算不上好走,陈暮不忍踩在任何一块鲸鱼尸骸上,只能见缝插针的找空地。
随处可见的白花花尸骸让她的心情不自觉也低落了很多, 她从没觉得她是那种圣母心泛滥的人,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的道理她也懂, 但当真的亲临如此触目惊心的第一现场,她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悯之情。
忽的, 顾时屹毫无预兆的牵住她的手,磁沉声线随之在她耳畔响起:“抬头, 看天,看海。”
陈暮正因顾时屹这暖心举动而心生柔软时, 又听见他说:“或者,看我。”
心里那点还未来得及蔓延开的柔软之情顷刻间停止生长,陈暮在心里暗骂:不正经。
她清楚他的用意,是不想她被无力改变的事情牵绊心情,但面上又不想表现出来,于是陈暮如他所言,微微昂首看向远方的天空,傲娇道:“才不看你。”
她听见顾时屹很轻的笑了一声,而后说:“嗯,那我看你。”
这人,恶趣味又来了。船上无聊的日子里,他总这样拿她寻开心,偏她还没什么更好的应对之法,只能恶狠狠的回一句:“你看好脚下,不许看我。”
顾时屹笑意缱绻,道:“怎么越来越霸道了。”
陈暮也是在这句话后,才意识到自己在顾时屹面前,好像真的有点恃宠而骄,明明她们两个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可和他的相处实在是轻松,他又总是一副无意识的偏心纵容姿态,仿佛她在他这里,就是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半晌不语,霸道这个词,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幼时她是院子里的孩子王,霸道横行,因为爸爸会无条件给她撑腰。
后来付女士改嫁,她在奶奶病逝后被付女士接到江家,付女士不止一遍的嘱咐她:“家里有个不好惹的哥哥,不要去招他,这里的孩子都非富即贵,收起你那点霸道行径。”
那时她很想说:“妈妈,你已经有多久没见我了,我早就不是别的孩子嘴里的小霸王了。”
可付女士根本没功夫再听她说什么,转身就出了房间,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天在江家见到的,就只有江家的保姆阿姨。
陈暮抿抿唇,缓缓说:“顾时屹,我很霸道嘛。”
很久以后,陈暮依然记得顾时屹当时的回答,那时他懒散笑着,揉了下她的发顶,“霸道点多好,只有欺负人的份儿,别人休想在你这占一点便宜。”
这样的话,在记忆长河里,统共有两个人跟她说过,一个是全世界最爱她的人,还有一个是分开多年她怎么忘也忘不掉的人。
......
......
抵达小岛背面,两人登高远眺,陈暮静静望着南极宽广的雪原、瑰丽的冰川、蜿蜒的冰河、奇形怪状的冰山,她好一番思索,也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壮观景象。
曾几何时,这里或许是一片绿洲,但如今,它是无边无际的冰雪世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好一时,陈暮道出自己绞尽脑汁才想出能匹配眼前景象的八个字:“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眼前景象在海面上的倒影,让这八个字在她脑海中第一次具象化。
顾时屹好笑道:“还想到了什么?”
陈暮摇摇头,片刻,又颇遗憾地说:“如果我现在刚高考完,或许还能多想出几句更贴切的词句,但可惜我现在大学都要毕业了,脑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这八个字属实已经算掏空脑袋才想出来的了。”
顾时屹笑了笑,又说:“我也思考了一下,要怎么用语言来描绘眼前景象,结论是想不到。”
陈暮对此表示赞同,她觉得任何一种语言都描绘不出眼前景象所带给人的震撼。
两个人并肩站在那,又观赏了好一会儿,也是在那时,陈暮想通了一个道理,人在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生命短暂,有些事情,想做就要去做,不必太过忧虑以后。
身后人渐渐多了起来,陈暮问身旁人,“你要回船上吗?”
他回答:“走吧。”
坐在冲锋艇上好一时,才凑够人数回船,探险队员瞧见身后坐满,在驾驶位回头和她们说:“回船前还有一个保留项目。”
大家都好奇是什么,探险队员也没吊大家胃口,他回答:“稍后冲锋艇会开到冰川中间,大家可以近距离观赏冰川,同时,如果对黑冰感兴趣的话,还可以捞一块上来回船泡酒喝,我们是今天第一艘回船的艇,大家应该可以捞到个头最大的黑冰。”
方才在小岛背面,陈暮便注意到除了白色的冰山和隐在海面下的蓝色浮冰外,海面下还有少许深黑色的冰块。
那会儿她好奇海里怎么会有纯黑的冰块,总不能是在海里被污染了吧。
顾时屹给了她解答,他说那冰实际是透明的,只是视觉上看着是黑色,因为冰块在海下经过长时间的挤压,内部空气被完全排出,导致散射出来的光很少,所以看上去是黑色的,越黑,代表这块冰在海下的时间越长。
到达冰川所在的水域,探险队员放慢了冲锋艇的速度,她们在海面上慢慢的飘荡,大家两两合作,一人扶着另一人,在海面上兴致高昂的捞着历史悠久的黑冰。
陈暮盯着海面上荡漾的波纹,心里面对于拿这冰块泡酒喝一时有点无法接受。
反倒是顾时屹先问她:“想试试吗?”
陈暮皱皱眉,说:“海里生活了好多动物,企鹅也会在海里觅食,这里面捞出来的冰块真的可以泡酒喝吗?感觉有点不卫生。”
顾时屹淡淡说:“偶尔一次又何妨,有句老话怎么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陈暮倏地笑出声,她忍俊不禁的望向顾时屹:“你还知道这种老话,我以为这种话只存在于我奶奶她们那辈人。”
他扯扯唇,道:“这话也是从我奶奶那听来的。”
听此,陈暮长舒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片刻,她说:“那试试吧,这样的体验,兴许一生也就这一次了。”
顾时屹闻言数落道:“年纪轻轻,怎么就一生只有一次了。”
陈暮浅浅的笑,其实她是想说,这一生能和他一起用黑冰泡酒喝的机会,大抵是只有这一次的,转念一想这话不合适,才说了那句。
“顾时屹,你扶着我,我要捞一块最大的黑冰上来泡酒喝。”
他笑:“会喝酒吗?”
陈暮昂起脑袋:“小看我,上回晕船身体不舒服才没喝的,今天回船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酒量。”
他捞着她一只手臂,让她弯身在海面上挑冰块。
两三分钟后,陈暮捞到了一块令她满意的巨大黑冰,飘在海下的黝黑冰块,拿在手中果然如顾时屹讲的那般,晶莹透亮的程度,冰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探险队员瞧见大家差不多都选中了自己满意的冰块,视线在大家手中的冰块来回看了一圈,说:“尽情享用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吧,黑冰的形成可能需要几千年甚至上万年,预祝各位回船后都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到船上排队给靴子消毒时,陈暮听到同艇的乘客有人商量不如上船后直接去酒吧,一边享用南极黑冰一边用晚餐,陈暮觉得这安排很不错。
但她捞出来的冰块还要和顾时屹共享,且这冰块此刻在他手中,于是她只安静听着大家的对话。
完成消毒,两人一前一后进到船舱,往前走了没几步,顾时屹脚步忽而一顿,陈暮因顾时屹骤止的脚步险些撞进他怀里,两人以一种很暧昧的姿势面对面站着。
距离近到,她稍稍抬眼,就能从他眼底看到她自己,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须臾,顾时屹轻笑一声,向她发出邀请:“我房间有瓶很不错的威士忌,要去尝尝吗?”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看透这份邀请背后的含义,船上行程已过半,再有几天,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为什么不呢,她想。
于是陈暮展颜一笑,直勾勾地看着顾时屹,“好呀。”
......
......
那一晚的开始,她们坐在顶层套房的露台对坐饮酒,顾时屹真的从房间的酒柜中拿出了一瓶威士忌,他站在酒柜旁的吧台处理冰块,“黑冰威士忌,应该会是很不错的体验。”
等他端着酒杯坐在陈暮身边时,顾时屹再次问了句:“真能喝酒?我可不想带坏好姑娘。”
陈暮在冲锋艇上的回答其实有夸大成分,今夜以前她其实只喝过啤酒和低度数的红酒,威士忌这种烈酒她从未尝试过,但她不想还没开始就露了怯,所以她选择用行动来回答他的问题。
接过顾时屹递来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威士忌进入喉管的那一刻,陈暮才知道自己有多自不量力,这酒真是烈,酒的清香只是在嘴巴里有一瞬的感知,剩下的,便是无尽的灼烧感。
因这口烈酒,陈暮猛咳不止,顾时屹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递过来一杯白水,溺笑着轻轻拍她的后背,好一时,陈暮顺过气来,脸还憋得通红,一方面是咳的,再有,就是扯谎被拆穿羞的。
顾时屹在这时端起她方才喝过的那杯酒,毫不顾忌的就着杯口浅饮了几下,而后指了指桌上的另一杯酒,说:“那杯才是你的,尝尝。”
陈暮视线在两杯酒上转了两圈,没看出来这两杯酒有什么区别,可如果那杯酒是她的话,方才,他为何要把另一杯递到她手里呢。
等陈暮端起顾时屹口中那杯才是你的酒抿了一口后,她方知道这酒的区别,这杯大约是单独为她调的酒,入口很甜,这一回,她慢慢品味到了唇齿间的酒香,这人,猜到她喝不了烈酒,还故意看她笑话。
她忍不住嗔道:“顾时屹,你猜到我喝不了,还故意把你的酒给我。”
顾时屹端着酒杯慢慢摇晃,同时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总该叫你知道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随便逞能。”
陈暮不知道这话有没有什么弦外之音,她明明只喝了一口,再列的酒也总不至于一口就叫人失去清醒,所以她也不知道在那一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能让她问出:“可我要是有时候就想呢?”
顾时屹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长腿交叠靠坐在椅背上,笑得肆意,他侧脸看她,缓缓说:“在我面前可以。”
陈暮忽然就笑了,她举起酒杯朝着他的方向虚虚碰了个杯,而后仰头又喝了一大口。
这杯调酒味道的确很不错,她侧脸问他:“你要尝尝这杯酒吗,很甜。”
顾时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而后伸出手搭在她的后颈上,倾身,吻了过来,陈暮不可思议的睁了下眼睛,他的速度太快,倾身过来的动作很快,离开的也很快,一触极离的吻,他托着她的后颈看她,似笑非笑,“尝过了,很甜。”
陈暮盯着他情思涌动的眸,很薄的唇,脑海里闪过大学时她们宿舍的一场夜谈,睡在她临铺的姑娘最爱在网上看各种情感类资讯,然后再在例行夜谈上和她们分享,有天她说:“嘴唇薄的男人天生就是无情的。”
眼前人的唇就很薄,可他却有着让人沉溺的多情眼,陈暮在心里无声的笑,她想,哪还管得了这么多,网上的资讯本就是真假参半,反正在当下,她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心。
顾时屹看着眼前姑娘水盈盈的双眸,柔软的唇,听见她说:
“顾时屹,我想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