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超市换班时间在七点半, 梁姗六点多钟就起床,天还蒙蒙亮,她拉开房间门, 一眼就看见睡在沙发上的沈卿译。

  昨天他们说完话都已经一点多了, 她坐在沈卿译腿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应该是沈卿译把她抱进房间的。

  梁姗没有喊他,轻手轻脚的进了浴室, 连水龙头都拧到最小。

  挤了牙膏, 漱了口, 她抬头对着镜子刷牙,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想起的却是沈卿译昨晚说的话。

  梁姗一向都只拿沈卿译当哥哥, 可现在这个哥哥,莫名其妙的就喜欢她了。而且据说还是一见钟情。

  和沈卿译说的什么让他追自己, 完全就是缓兵之计。

  以沈卿译现在的地位,梁姗完全做不到摆脱他,甚至如果他要来强, 她也毫无反击之力。她只能试一试, 尽量为自己多争取一些。

  洗漱完出浴室,梁姗路过沙发边的时候, 偏头看了眼沈卿译。

  他似乎睡得很沉, 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 没换,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衬衣领口的扣子散开两颗,锁骨处往下凹陷。

  梁姗觉得她应该表现的听话一些,她听话一点, 沈卿译也会好说话一点。

  她想了想,进了卧室,从衣柜里拿了一床薄薄的毯子。

  走到沙发边上,将毯子抖开,搭在了沈卿译身上。毯子盖住他上半身,一直遮到下巴。

  他呼吸声很轻,梁姗看着他被毯子盖住的下巴,抿着唇把毯子往上拉,让毯子恰好遮住他下巴上的胡子。

  毯子边刚好盖在沈卿译鼻尖下沿,毯子有点毛毛的,大约是痒,沈卿译眉头动了动,梁姗以为他要醒了,连忙心虚的站起身。

  结果沈卿译脸向旁边侧了侧,仍旧睡得沉。

  梁姗松了一口气。

  看着他从毯子边缘露出来的那一点胡须,还有男人眼下浓浓的一圈黑色,梁姗皱了皱眉,忍不住想,他还是好臭。

  沈卿译晚上睡觉都不洗澡的。

  果然臭流氓这个词就是专门形容他的,又臭又流氓。

  在心里骂完了沈卿译,梁姗换了鞋背上包,走路有点儿小蹦跳的去上班。

  在小区门口的早点店买了豆浆油条后,梁姗边走边吃,油条吃完时,正好到了小超市。

  小苓还没来,梁姗和上夜班的叶哥和孙哥换了班,就坐在收银台看着玻璃窗外的行人。

  七点多钟,路上没什么人,梁姗咬着吸管喝豆浆。

  忽然听见一群男孩子的说话声,梁姗把豆浆放在桌上,看向门口。

  有四五个男生,都穿着校服,只是蓝白色的校服有点儿脏,其中一个走在前头,留着竖起来的头发,染成了深蓝色,发顶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尖尖,很嚣张的样子,像是这群人中的老大。

  “城哥,”一个男生打着哈欠说:“要不咱们别去上课了,反正都迟到了?”

  “我们去玩儿吧,听说四中那边新开了一家清吧。”

  “咦?这个收银的小姐姐长得好漂亮呀!”

  那个被叫做“城哥”的男生听见了这句话才懒洋洋的看过来,他目光在梁姗身上转了一圈,点头:“还成。”

  “比陈窈好看多了是吧城哥?咱们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你说是吧?”一个男生暧昧的撞了下“城哥”的肩,挤眉弄眼道。

  一群少年已经走进了小超市,梁姗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几个少年拿了五颜六色的饮料汽水,梁姗一个一个的扫价格,熟练的报出数:“一共三十五块钱,微信还是支付宝?”

  “再买个口香糖。”被叫做城哥蓝发少年说:“小姐姐,加个微信呗?”

  付了款,梁姗把小票给他,眼皮也没抬一下:“我不用微信。”

  “那留个号码也行。”蓝发少年身子往前倾,几乎要跳到收银台这边,他手背撑着下巴,笑容灿烂,“姐姐,你想去酒吧玩儿吗,我带你去呀?”

  “谢谢小弟弟,阿姨不去。”梁姗微笑道。

  张煜城身后的几个男生闻言哈哈大笑。

  张煜城没面子,“啧”了一声:“阿姨,你这么不给我颜面的?”

  梁姗笑着冲他眨了下眼睛,杏眸清亮,里头像是有一汪泉水,她声音清甜:“小朋友,你这个年纪,还是好好读书吧。”

  “谢谢阿姨。”张煜城觉得好笑,随手拿起一瓶饮料,朝身后的几个少年扬了扬下巴,无趣道:“走了。”

  几个在网吧通宵的少年走了之后,梁姗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那几个少年的背影,校服款式简单,蓝白配色养眼。

  可她已经不再是十六岁了。

  读书的时候,梁姗性子虽然跳,但是念书却认真,老师布置的做作业她一向完成的最好,成绩总是全班前三。

  因为梁玉菁工作辛苦,梁姗想要多赚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所以想去学表演。

  她对未来有过千万种设想,或许已经在娱乐圈爆红,赚了足够多的钱,又或者日子虽然清贫,但她和妈妈过着简单又幸福的生活。

  她从没想过,二十六岁的自己,会有一个被忘记了的过去,没有证件和学历,被困于沈卿译的鼓掌之中,只能听他的话,永远失去自由,没有逃开的可能性。

  小苓今天上班迟到了十分钟,她到时梁姗正在扫商品价格,见她来了,梁姗抬头冲她笑了下,说:“早呀小苓。”

  她目光清亮,一张桃心小脸巴掌大小,皮肤很白,笑起来甜美又清纯。

  小苓在心里暗自咋舌,心想,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来这么一个小破超市来当收银员,拿着每个月不足三千块钱的工资。

  小苓面上不显,和梁姗打了招呼之后就去清理货架。

  早上忙完,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梁姗看着超市外面出来吃饭的学生,早上那点被压下去的念头越发强烈。

  她囫囵吞枣扒了几口饭,问小苓:“这些学生都是一中的吗?”

  “对呀,我们这边离一中近,学生经常来这儿买东西,中午也会出来吃饭。”小苓端着碗,看了眼窗外,说:“我真羡慕他们。”

  “为什么?”梁姗问。

  “我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没文化只能来做个收银员。”小苓用笑容掩饰伤感,自嘲的说:“要是我能读高中,我拼了死命也要考个好学校,去当白领。”

  梁姗叹了口气,细细的眉皱起来,有点难过:“我和你也差不多。”

  她也没文化,只能来这里收银。

  晚上六点下班,叶哥和孙哥来替了梁姗和小苓的班。

  梁姗和他们告了别,手指扯着小背包的带子,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向不远处一中的大门。

  高一高二不上晚自习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出了校门,校门口拥堵,再加上摆摊卖课外书和各种小吃的摊位,人潮涌了快二十分钟才通顺。

  梁姗看着空荡荡的校门口,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难过。

  *

  客厅内安安静静,只有轻轻地呼吸声。

  男人平静的躺在沙发上,眼皮半天都没动一下。

  直到七点多钟,他才睁开眼。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他好多年都没这样睡过了。

  房间里有点暗,沈卿译下巴动了下,发现一个毯子搭在他身上。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后,有点茫然的唤了声:“三三?”

  没人应。

  沈卿译一下子把毯子掀开,有些趔趄的跑去看了眼卧室,没人。

  浴室,也没人。

  厨房更是空的。

  昨天梁姗还亲了他。

  然而此刻,梁姗不见了。

  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他又成了那个被梁姗扔掉的人。

  他有点艰涩的平复着呼吸,整个人愣了会儿,好半天才想起来拿手机给她打电话。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接通,他再难压抑自己的怒意和焦急,近乎是用吼的:“你在哪?!”

  半晌没有听见梁姗的回答。

  沈卿译脸色阴沉的问:“你又要走?”

  似乎有倏忽的风声,小姑娘声音里藏着难过,小声说:“我在操场。”

  “一中?”沈卿译没察觉到自己紧绷的身体已经放松,就连语气也缓了许多,他仍旧有点凶:“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们高三的在上晚自习,”梁姗说:“还有住读的学生在操场散步,那边还有一对情侣,那个男的刚才亲了那个女的。”

  沈卿译手指抓了把脸,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到的时候,梁姗正坐在一中的那个小操场看台上,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胳膊上,盯着操场看。

  灯光昏暗,她也看不清什么,却还是固执的盯着看。

  深秋的晚风吹过来,带了点儿凉意。

  沈卿译在她身前停下来,有点霸道的遮住她视线,冷冰冰的说:“梁姗,跟我回去。”

  小姑娘思维似乎有点迟缓。

  她脑袋低着,眼睛眨巴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他。

  看台顶上有一个黄色大灯泡,年岁久了,灯泡有点儿暗。她眼角却有点儿湿,亮晶晶的像是眼泪,眼圈儿也红,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看台第三级台阶上,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沈卿译喉结上下滚动,梁姗红着眼睛看他,贝齿咬着下唇,似乎难过又无措。

  “怎么了?”他叹了口气,屈膝蹲下来,拇指指腹擦了擦她眼角,放柔了声音问:“谁欺负我们三三了?”

  “哥哥。”梁姗喊他。

  “嗯。”

  梁姗抓住了他手,轻声问他:“我高中毕业了吗?我读过大学吗?我们这次见面之前,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她带了点儿哭腔问:“我是不是没有文化,真的只能去做个收银员了?”

  沈卿译一颗心都要被她给哭疼了。

  他食指曲起,指节擦了擦小姑娘的眼圈,说:“我们三三,读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高考也考得好,去了最好的电影大学,毕业之后,成了一个演员,赚了好多钱。”

  “那为什么他们都没认出我?”梁姗指了指操场上的学生:“如果我赚了好多钱,那我肯定很有名气,会有很多粉丝的。他们拿我当偶像。”

  “你听说过十八线吗?”沈卿译斟酌着用词。

  “嗯?”

  “十八线,就是不红的意思。”他平静的说:“你就是那种十八线,虽然赚了很多钱,但是不红,所以没什么人认识你。”

  梁姗跟着张妈刷b站的时候,明白十八线就是糊.逼.的意思。

  所以,她成绩好,上了好学校,进了娱乐圈之后,却还是个十八线?

  “娱乐圈里人太多了,三三才二十六岁,毕业也没几年,成为十八线,已经很厉害了。”沈卿译说:“还有好多演员,只是十九线呢。”

  这个解释很能说服她。

  梁姗之前的那点儿难过,在听了这句话之后,转而变成了满满的喜悦。

  她有点期待的问:“哥哥,那我还能去拍戏吗?”

  沈卿译垂了垂眸,没说话。

  “我不想当收银员,我想去拍戏。”梁姗大着胆子拉他袖子,扯着袖口撒娇的说:“你让我去拍戏吧?你不是说要追我吗,你要追我,就得先哄我高兴。”

  “是。”沈卿译眼睛向下弯了下,温声说:“可是拍戏不行。”

  见他这么好说话,梁姗便难缠起来:“我拍戏了才高兴,你不让我拍戏,我一辈子都不让你追上。”

  沈卿译沉吟了片刻。

  “你答应了?”梁姗眼睛亮亮的凑进他,沈卿译没应,梁姗就说:“我早上怕你着凉,还给你盖了毯子的。”

  她说:“我多关心你。”

  男人黑眸看着她。

  这样明媚鲜活的梁姗。

  他最终妥协,道:“明年好不好?明年让你去拍戏。”

  梁姗激动地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可她蹲的时间太久,脚踝都麻了,骤然站起来,腿上血液不通畅,膝盖使不上劲儿,差点儿摔倒。

  沈卿译扶住她腰,被她感染,声音里带了笑:“这么大人了,还咋咋呼呼的。”

  “我失忆了,才十六岁!”梁姗实在太高兴,一下子环住他脖子,她年少时在沈卿译面前野惯了,此刻喜悦压过畏惧,梁姗干脆趴他背上,开始撒娇:“沈卿译哥哥,你背我回去吧,我脚麻,走不动。”

  两团柔软压上他后背。

  沈卿译肌肉紧绷,呼吸都窒了下,他半蹲着没动,哑着声道:“自己走。”

  平时梁姗还会听他话。

  可她此刻高兴疯了,胳膊环着他脖子,稍微用了点儿力,她脑袋从沈卿译肩侧往前探,声音清清脆脆:“我不要。”

  沈卿译手臂往后,环住她膝盖,稍微用力,把她踮起来。

  梁姗腿缠在他腰上。

  他闭了闭眼,呼吸微沉,有些心猿意马,而后听见梁姗小声跟他说:“沈卿译哥哥,我给你提个建议吧,你回去就洗个澡。”

  他“嗯”了一声。

  小姑娘又说:“你好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