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鲜花永远盛开◎
那年二十的阶段才过半出头, 这人却已经有人超出年纪和阅历的铁石心肠，世间诸般遗憾苦难，他也见得不少。
唏嘘、旁观、冷眼。
可当这份痛苦甚至还守着国内外的时间差, 没那么快降落到白清禾的身上的时候, 却已经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了傅明堂的心口, 撕裂了心脏。
妄图跨越时间, 替她多分担两分悲伤。
那年在伦敦街头看见白清禾时候，他就已经在墨镜后面, 先替她红过了一轮眼眶。
可无论怎么样, 傅明堂那时仍然还顶着一身年少的皮囊，鸡飞狗跳的人生自己还尚且过成一团浆糊, 上次见面还险得打了一架，人正当男朋友都没说什么, 他又有什么资本靠近半步。
傅明堂扔下钱包离场，他像是将身体的机能混乱的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克制一半疯狂, 一半咽下所有声响冷漠的当着看客听见喊声也不回头, 一半又在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时沸腾了血液变成了转身仓促的一个拥抱。
所以也不怪傅老板现在以疯子之名传遍商界, 早年间这人实在是把自己分裂得太经常了，一个好生生的灵魂硬是要给掰成两半用，怎么可能不变态呢？
人永远不知道旷野的风是从地球的哪个角落吹来的，连一条如同半月弧形的银河都无法捕捉到它的形状, 星星散布在银河周围，像是突然炸开的天幕, 散在旁边的碎屑。
白清禾很喜欢半夜一个人溜出来, 躺在巡航舰的车顶看星空, 而今夜的银河比她过去所见的任何一条都要璀璨绚烂。
可惜她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欣赏。
人惯会做的, 就是不断的剖析着难以接受的真相，然后继续让自己痛苦。
车内沉默良久，白清禾忽的开口：“所以她是为什么不肯见我？”
“你真的觉得，白家会因为不想得罪某个人，轻易把你送出国吗？”傅明堂背靠着座椅，风从大开的车门里轰然闯入，从已然敞开的衣领张牙舞爪的灌了进去。
白清禾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成端多么极端的想把她牢牢控制在手心里。
毕竟在清京的世家贵族里，子女就是父母对自己人生精神的复制品，而白成端尤甚。
“那个时候，你就和……”白清禾摸到了事件全貌的一角，嗓子却像被堵塞了一样，哽咽无声。
“对，沈知宛拖着病体来求我。”傅明堂不知道想到什么，不爽了啧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再加上你那位未婚夫，又不小心让我给撞见了一点有的没的。”
话到这里，空气僵涩了一下。
傅明堂正想装作无意翻过这面，就听见白清禾语气莫名的声音直击重点：“是吗，我怎么听一位姓周的故人说你派人蹲了他两年多？”
结果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第一个撞见了俞叶华和苏婉的那摊子破事。
“我是道德不多，不是没有道德。”傅明堂的自我评价很难说是自知之明还是有失偏颇。
总之，他就像是不甘心似的，非要从俞叶华这位表面上完美无瑕的未婚夫身上扒下来一点什么，用这些证据安抚自己所剩无几的快要发了疯的嫉妒。
白清禾似乎还要再开口，就被某人打断了：“你还想不想听了？”
还恼羞成怒什么。
白清禾闭嘴。
“你应该猜到了吧，那个研究所后期的作用。”
“它真的被中升拿来洗钱了？”白清禾眼眸抬了起来，“不，远远不止中升吧？”
鸡零狗碎的细节此时正如同凑齐了七颗珠子的神龙，拼起属于这个故事完整的地图。
“不止中升，傅家也是。”
傅明堂手里捏着傅家那么多证据，他在逐步榨干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最后一抹价值后，名单上的高层一个也逃不了。
“上头近些年早就有打击这些地头蛇的心思，傅家的退路是你，所以我是在白家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有些灰烬早早的就被封在了名为记忆的古朴黑匣子里，再一掀开，也不过是三三两两不堪入目的尘粒而已，不堪入目的永远不是可怕的回忆，而是回忆里那群面目可憎的面容。
“沈知宛活不了多久了，你觉得研究所会落到谁手上？”傅明堂不着急回答，只是抛出了一个答案的问句。
“白成端，但他是个商人，政府合作项目不可能完全落到他手里，上头势必派新的研究员来。”白清禾懂了，“我是她的女儿，又学了农，只有我接替这个项目，才能让他们的产业链在自己人手里继续下去。”
即时白清禾势必成为第二个沈知宛。
“所以她来求我，求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尖硬的牙齿咬碎烟头，烟叶苦涩的气息顿时在空腔中弥散开来，“她这辈子都不希望你再回来。”
明明答应了沈知宛不让白清禾蹚这滩浑水，终究是他私心太重。
半晌，才慢慢传来白清禾的声音：“至少生病以后，我都以为一直以来是我在保护她。”
沈知宛这一生实在是太苦了，她年轻的时候傲骨不比任何人少，后来嫁给了白成端，又有了白清禾。
她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什么，但是白清禾每次到病床旁边看她时，母女两人一般情况都是相对无言。
沈知宛心里难道没有怨恨吗，怨恨这个逃不脱的家庭斩断了她的翅膀，白清禾不止一次自己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她自己，一定不会原谅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也一直在保护你，”傅明堂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脑袋上，“沈姨很早以前就找到我，她说预计自己活不过你的十八岁，找我合作一手端掉她工作了一辈子的研究室，因为她不愿意看到你成为清京第二个沈知宛。”
白成端的算盘打得十分响亮，他早就看出俞家那小子对白清禾有意思，他想把俞家也整个拉扯进来，等白清禾跟俞叶华两个人都已经抽不开身，即时柳月荣已经不可能干看着不管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白清禾回国之后，还一直对他们的联姻不死心。
欲望就像披着聚宝盆皮的骨灰盒，外头富丽堂皇的撒满了金银珠宝，等到皮囊支撑不住那些东西的重量整个陷了下去，肉眼才能看清下面埋葬的累累尸骨。
这么多年，白清禾才应该是在清京最如履薄冰的人，而这个角色却被傅明堂和沈知宛两个人一力揽了下来。
她还是清京那位骄纵尊贵的大小姐，无论这天怎么变，鲜花永远盛开。
“幸好我回来了。”
——沈知宛不愿意让我回来，但是幸好我回来了。
“如果我不回来，那么远你怎么才能看看我呢。”
清风穿堂过，从车门略过车窗，好像宛如沈知宛不愿离去的灵魂，轻拂过她的发梢，用实际行动表明“看，你不用回去，我也会一直守在你身旁。”
傅明堂看着她的眼睛，眼角像是浓墨重彩般夕阳的红，逐渐蔓延到了整个眼眶，好像只要给它一抹月色的光，就总能看到震撼人心的剔透。
所以眼神真的不能杀人吗？
他快要溺死在这滩湖水里了。
傅明堂身上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润，一如两年前那个初雪的伦敦街头，温热的体温触上冰凉的指尖，但这次是两种气息的交织，两道视线的相融。
这一场谈话谈了太久了，中间偶尔的安静像是成年人情绪的缓冲剂。
“如果我一直留在外面发展了，你又打算怎么办？”白清禾看着他。
“能怎么办，”傅明堂漫不经心的收回手，“把新科做大做强，把该进去的人送进去，然后娶老婆生孩子呗。”
草坪上平地而起的风急速穿过他的衣领，吹乱了发丝，像是在指责他的不坦诚。
当年沈知宛也问过这个问题，年纪轻轻的还暂时当着清京太子爷的傅少爷，当时板着一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功败垂成的脸，老成道：“我总会找到她，然后看着她和她新的家人共度一生，等到我一个人慢慢老去，老到她看不清我的面孔时，我们再重新认识。”
等岁月磨平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或许我还能笑着再见你一面。
可惜这两人都把白大小姐想得太简单了，这人不仅回来了，还直接利用傅蓬的造假反将一军把白家拉下了中升集团的高层位置。
这世上总有人长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足以穿透层层迷雾，不需要恩怨两消，她就如同破晓前的那道光晕，刺破暗无天日的暮色，再次来到你的身边。
所以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了。
傅明堂现在突然又觉得，一辈子的时间好像都不太够他去爱这个人。
“是吗，真遗憾。”漫天的星光洒在两人身上，旷野的风和苍凉的月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重逢，白清禾抬起腰从副驾上越过中界线，凑到了傅明堂跟前，眼眶里的红还没褪去，艳丽极了，她轻笑一声，“那现在呢？”
体温的贴近往往是在释放暧昧的信号，昏暗的车里只能看见在星光反射下的亮的惊人的眼睛。
白清禾偏过头迎上去吻住了他的唇瓣。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从副驾驶抱到了男人的腿上，幸好车型够大，驾驶座的椅子又被拉得够开。
她环住傅明堂炽热的脖子，后腰被轻轻抵在坚硬的方向盘上，粗糙的手掌掐住两边的腰线，她低头与他亲吻。
现在我只臣服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