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多么悲伤,绝望和愤怒的一个词语。

  在如今的提瓦特大陆上,其实战争一直是存在着,只是先前可以说“在别的地方”或者“局部地区”的战斗罢了。

  大规模的战斗,就演变为了战争。

  就算是最古老的存在,也不一定说得准战争的起源是为何……也许是太多强横的力量行走于世间,也许是高居于天空的王座们无法相互容忍,也许是某个野心家的筹划,也许是那些不甘就此熄灭的愿望和怒火。

  总之,战争持续了很多年。

  只是先前……一直没有真正降临在归离集的头上。

  踏上年休假旅途的褪色者终究是没有离得太远,她也就背着个小包裹,往北走了约莫十几里的路程,打算去探望八年未见的好友赫乌莉亚。

  走着走着,褪色者忽然之间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不太对。

  她是操纵风元素的魔神,空气里的变化信息向来是第一个知晓的。

  “这是……”褪色者皱起眉头来,停下脚步,眺望四面的山野林地。

  风带来了些许熟悉又陌生的咸腥味道,穿着红衣的魔神忽然缩紧了瞳孔!

  “——水汽不对!这样湿重压抑的水汽居然没有降雨,那么肯定就是……”

  她猛地扭头,望向东面的方向……海天之间拉开一条白茫茫的线,但如今那道“线”正在急速逼近此地!

  海从东而来!!

  如今的归离集。

  此地已经取消了结界的设置超过十五年,许多年轻人都不知道曾有一方巨大的守护结界笼罩着此地——那是需要几位魔神和仙家联手操控复杂的仪轨才能施展的防护措施,无论是设立还是取消都不是什么很轻松的事情。

  归离集先前也是在逐步将千岩军培养起来后,让人类的军队承担了一部分守卫同族的职责前提下方才决定撤销那个结界的。

  摩拉克斯的本意是让子民们慢慢成长,而不是成为温室里的花朵,被永远地关在“牢笼”里。但是……所有的准备,永远都做不够。

  很显然,如今看家的只有归终和马科修斯两位魔神,二者不擅长争斗,更别说临时设立结界仪轨来抵御那奔涌而来的海啸!

  超过上百米高的海浪来得太突然,归终只来得及施展自己的神力、召唤尘暴来勉强抵御大海洪流,同时她令马科修斯尽快传讯给才出门没一个时辰的褪色者回来支援,然后组织人手自保。

  接连不断的海潮尽管被遮天蔽日的尘幕所削弱了许多杀伤力,动能降低。但由于海水的质量依旧存在大部分,不可能凭空蒸发。

  因此那些没有被尘埃所拦截、余留涌出的海水还是在一瞬间冲垮了那些花费很多年才能打造出的优渥农田、房屋、工程项目甚至和许多来不及撤退疏散的老百姓!

  在狂啸奔流的海水中,无数人哭喊着哀求着救命,被冲散的孩童喊着父母的名字,绝望的年长者试图浮出水面来呼吸,此外还有数不清鸡鸭牛羊等牲畜与碎裂的建筑砖瓦被旋涡带走……传讯完毕的马科修斯随后与部分还没被冲走的千岩军试图组织起有效救援,但因灾难来得太突然,因此作用不大。

  “生灵涂炭”这个词,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以最快速度飞回来的褪色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她第一眼看见毁灭的不是自己过往二十年的改革心血,不是自己那正在剧烈波动的神职和权能,更不是那些水利、建筑和被损毁的农田,而是……人。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这些数字,活生生的叠加在一起,就构成了“归离集”这个概念。

  ——妻离子散,家庭破碎,到处都是洪水,到处都是哭喊声。

  看看吧,那些心碎的人,死去的人,受伤的人,与家人分散的人……这其中,有多少是昨日还在一起笑谈的面孔?里面又有多少人曾经叫过她一声“山长大人”亦或者“副帅”?

  褪色者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看这一代人长大。

  他们对于她来说,就跟自家孩子一样亲切。

  而“棱游”“塔尼斯特”对于归离集的人民而言,就跟家里的长姐一样亲近又尊重。

  多么陌生,多么熟悉的一幕。

  ——褪色者很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但当新的战争来临之际,她却只觉得该死的熟悉。

  “所以……”她轻声地自言自语,黑发里那几根挑染的蓝色发丝悄然亮起刺眼的光芒,在光芒的映照下,她原本那张冰冷到没有任何表情的漂亮容颜彻底化作某种非人的面孔。

  “我才不喜欢战争啊。”

  不管是交界地的,远征的,还是提瓦特大陆的。

  战争就是战争,杀人就是杀人,流出去的鲜血不会再倒灌,没办法闭上眼的人就此一去不回。

  当一个浪潮拍来褪色者原本所在的山头,人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鱼出现了。

  它通体披着一层碧蓝与绿色相间的鳞片,鳞片底下似乎隐藏着什么看不真切的器具。这鱼的身形在水中格外矫健,还顶着一双碧蓝的死鱼眼。若说外表的异常,似乎也没有什么,但就是……大,很大。

  就跟山一样大的鱼!

  这条身形超过数十公里的恐怖大鱼在此刻毫不犹豫地跃入了水中,在水底张开了长达数百米的深渊巨口,旋即用力一吸,一个宛若黑洞、雄浑强劲的旋涡就出现在了口中!

  大鱼的利齿化作了门帘一样的柔软触须,这些密密麻麻的触须就好像一层层筛子,当大鱼一口吞下海水与异物后,闭嘴,同时将海水与各种有害垃圾挤出口腔,令它们完全隔离在外,最后将那些不幸溺水的人类和家禽都吸入腹中去藏起来。

  ——这是自然界中蓝鲸吃磷虾的原理。只是如今这“鲸”的体型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人类在她面前都化作了虾一样的渺小存在。

  褪色者很清楚,自己的当务之急不是杀死突如其来的外敌,而是救人。

  ——人就是一切。

  粮食没有了,可以再种。道路被毁了,可以重新修。书籍和学问没了,还能再学。

  但倘若人都死光了……那就是最重要那一面的“城墙”要倒下了。

  大鱼在海中兴风作浪,不断地“吃人”,同时用尾巴与鱼鳍引导水势,令它们向四面八方的无人区旷野疏散,减轻同伴的压力和水流的力量。

  魔神们的感知力都不瞎,苦苦支撑的归终很快意识到好友在水里开始帮忙,旋即传音给褪色者:【棱游,你那边情况如何?!】

  也许是仙术在水中有一定的延缓(类似于声波在水里的慢放),因此归终是在十几秒后才收到了褪色者的传讯。

  【桀桀桀,美味的人类小孩,我要再吃一个!】

  归终:……

  此时褪色者那边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追了一条新消息:【我发错了,归终!我在与敌人委与虚蛇!】

  归终此时站在归离集与大海之间的堤坝位置上,她的额头因为神力的过度消耗而渗出些许冷汗,但内心已经不再担忧——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有褪色者在的地方,就没人担心会出现超出底线的危难。

  【拜托你了,棱游。在摩拉克斯回来之前,尽可能地救人吧!】

  归终知道这件事很难,因为敌人明显也是海里的魔神,这相当于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抢人……

  可是褪色者还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我明白!】

  事实上在几分钟前,她的“怪异”举动就被对手发现了。

  【旋涡之魔神】奥赛尔,操纵海洋与旋涡,卑鄙地偷袭了归离集,将所有人这些年来的努力尽数毁灭。

  但在看见这条陌生的“大鱼”忙着“吃人”时,奥赛尔也不禁一阵疑惑:你也是鱼类,是我水族同类,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祂传音给褪色者,呵斥她为何要“虎口夺食”那些陆上生物。

  祂在这儿辛辛苦苦地掀起海啸,你躲在一旁卑鄙地偷吃免费的人类外卖?几个意思啊?

  褪色者:?

  奥赛尔,我何止要偷你外卖,我晚些时候还要疯狂偷吃你坟头的贡品!

  但是为了争取时间抢救那些溺水者,她还是狡诈地使用了嘴炮技术跟对方周旋,一会儿聊天掉线,一会儿信誓旦旦表示愿意向“强大的奥赛尔阁下效忠”,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我将带头冲锋、反攻归离集”……

  反正大老板摩拉克斯不在家,随便褪色者怎么吹牛皮说自己要跳槽。

  更何况——她之所以甘愿做这些违心的事情,对敌人说低三下四的甜言蜜语,她做事的目标始终没有变。

  从头到尾,褪色者都是为了救出更多的人。

  当奥赛尔意识到对方似乎在耍自己时,褪色者已经“吃饱”了,能救的大部分人,她也都尽力去救了——至于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褪色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苍白的、肿胀的面孔是如何一个个沉入更深更黑暗的水中去的。

  魔神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

  比如摩拉克斯没法真的一拳锤爆提瓦特大陆,再比如归终的遮天尘幕在面对海啸时终究无法庇护所有子民。

  那么……褪色者也不可能100%地在纷乱狂暴的海中暗流与旋涡中抢救下所有人。

  所以,她只能透过这片海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类尸体消失在旋涡的尽头。

  她想起了那些年幼的笑脸,想起了曾经拉住她衣角、怯生生喊她“山长,日安”的学生,想起了每天经过办公地点跟守门的那两个千岩军小伙子闲聊几句的轻松时刻……

  身形如山一样庞大的青蓝色巨鱼猛然跃出海面,溅起漫天的水花,不再回头看那些牺牲者沉没的方向一眼。

  她是【变革之魔神】,是生来就要一直向前,绝不动摇的魔神!

  所以别人能回头,能沉湎于痛苦,唯有褪色者……不能这样做。

  高空中的尘土如有生命般急速聚拢而来,托住了大鱼那庞大无比的身躯悬浮于半空中,急速推向陆地所在的方向。

  归终尽管疲惫至极,可依旧在尽力地帮助自己的朋友。

  奥赛尔在褪色者的身后气急败坏地怒吼,痛骂这个满嘴谎话的情感骗子,同时数条半透明的蓝色触手涌出海平面,向那大鱼往陆地飞行的方向追杀而来!

  哦?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奥赛尔!

  褪色者豁然回首,那双碧蓝的死鱼眼依旧死气沉沉,唯有周身鳞片在风中张开,露出镶嵌在血肉中密密麻麻的法术炮台!

  刹那间,无数星星点点的法术被激发而出,自高空砸下,宛若一场华美冰冷的流星雨……法术的炮火暂时逼退了奥赛尔的触须。

  然而奥赛尔似乎被彻底激怒了,祂在海平面以上显露出超过八成的体型,张牙舞爪地追杀过来。

  褪色者也完全被气得杀心四起,只见她犹豫了大概一秒钟,就从鱼鳍底下甩出一把长刀“比邻”!

  “斩断我头部以下的身躯,比邻!”褪色者厉声呵下,命令自己的武器行动,同时对归离集的方向大喊一声:“归终,你一定要接住它!”

  如果抛开武器的性质来说,比邻是一条单纯又快乐的小狗。

  但小狗的情绪往往会随着主人的心情而一起起起伏伏。

  这一刻,察觉到主人的用意与决心的比邻不再迟疑,刀光绕着褪色者竖起的脖颈鳞片下毫无防备的血肉猛然一转,长达数十公里的大鱼身躯就落入了底下的尘埃“网络”里。

  ——倘若换做人类之躯做比喻,这便是“拔剑自刎”!

  “唔!好重!”

  岸上的归终咬着牙,抬手操纵法器,辅助着扬尘将那具足以遮蔽归离集上空的大鱼血肉身躯拽回来!

  因为她知道,里面藏的不是什么法术炮台,而是整个归离集超过七成的存活子民!

  这是褪色者先前为何一直无法与敌人交手的最大障碍——她必须保证自己人先活下去,才能去杀死敌方魔神。

  这个时候,【炉灶之魔神】马科修斯赶来,每往前走一步,身形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最终变得几乎顶天立地一般的魁梧雄壮的黄色巨熊。

  “我来助你托举鱼躯,归终!”

  它举起熊掌朝着天空的方向,尘埃的底部,凭空生出了一连串的火焰。

  正是这些灶火所燃烧带来的“反推力”,大大地减轻了归终的神力与重量负担。

  至于棱游,虽然自愿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躯体,只剩下一个长达数百米的大鱼脑袋向海中坠落,但在看见伙伴们已经完好地接住了自己的身体以及藏在里面的人后,她终于放心地大笑起来。

  “奥赛尔,你没资格啊——正因如此,你没资格啊!”

  狂风涌动着刮过海绵,吹拂起昼夜不停的浪潮,宣泄着怒火与杀意。

  一时间,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息相吹也。

  褪色者的这个硕大鱼头终究是没有触及水面,因为它在碧蓝的风场中悍然重新化作了新的大鸟脱颖飞出。

  这鸟儿的毛发碧蓝,眼神犀利,双爪如钢——当然,如今体型的话,恐怕还不足奥赛尔本体的十分之一大小。

  奥赛尔见到这一幕,难以置信她的愚蠢和抉择。正因为先前祂察觉到褪色者这位魔神的力量与自己相差无几,才不愿意轻易动手,而是想要说服她阵前跳反。

  可是谁知道,褪色者竟然自断其躯,为了保护人类与别的魔神伙伴,自己实力大减!

  “你竟然为了区区蝼蚁一样的人类,甘心削弱自身力量!?何其愚蠢!”奥赛尔发起了攻击。

  “愚蠢的家伙是你!”

  褪色者从高空俯冲而下,双翼拉出音速的呼啸,不躲不避地刺向奥赛尔所在的方向。

  “在这归离集,目前比我还能打的家伙——还有两个之多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