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也不知道史官要怎么写。”

  商洛便问道:“史尚,你要怎么写?”

  史官用手掐着眉心,颇有些为难:“得为尊者讳,等皇上的吩咐吧。”

  起居注记录的只是皇上身边的事,后宫中发生了什么倒不是很重要,呃,只要不是故意抹黑或洗白就没什么。

  这些五六十岁的高官们又窃窃私语:“说起来太皇太后是有福气的。”

  “是啊。”

  “若老夫在这个年岁能颐养天年,被儿孙们逗的笑死过去,其实也是个好事儿。”

  “呵呵,只怕皇后娘娘的密探要先把你拿下。”他们默默的开始黑皇后。

  其实也不算是黑,凭借郑大妮这些年告的状,皇帝很是抓住了几个蛮横无理、纵仆逞凶的官员,最可笑的是,这些官员正是平日里在朝堂上侃侃而谈说治家要严的人。

  但是这让大臣们这个群体有了危机感,对贞英夫人的评价不好,对于皇后嘛,也只好含含糊糊的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以免说重了,叫皇上听见了要挨骂……要是被太子听见就更糟糕了,太子酷爱抢人的拐棍和奏折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朱见深风一样的跑到慈宁宫门口,终于气喘吁吁的俯下身,双手扶着因为奔跑而有些疼痛的膝盖,一双眼中情不自禁的滴下泪来。

  虽然还未亲眼得见,也知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人拿这事儿玩笑。

  屋内的哭声如泣如诉,站在宫门口都能听到皇后强忍悲痛的吩咐声:“吩咐宗人府通知……请郕王进宫……本宫的丧服呢……去请钱太后过来叙话……呜呜”

  宫人们追着皇帝跑来了,他们讪讪的、谨慎小心的低声问:“皇上,俺们扶您进去?”

  朱见深有点呆滞的、迟钝的点了点头。

  进了宫门口,见到脱了大红五彩通袖袍,只穿着素白中衣中裤的皇后在廊檐下抹眼泪。

  朱见深喉头干涩,头重脚轻,膝盖僵硬的没法打弯。咽了咽吐沫:“万姐姐?我……我进去瞧瞧。”

  万贞儿一见他,更觉伤心,转身趴在柱子上,哭的说不出话来。

  朱见深又被人扶着上了台阶,缓缓走进屋子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一看,太皇太后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笑容,面色红润,姿态娴静,看起来就像是笑着睡着了,又像是在做了个好梦,笑出声来。

  皇帝呜咽一声,差点哭出来,及时想起太皇太后说过不要在她身旁哭泣,以免她心里有牵挂,舍不得可爱的大孙子,以致于不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朱见深转身出了屋,这才幽幽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夫妻俩差点抱头痛哭,万贞儿三岁时到了坤宁宫中,跟着孙娘娘,而朱见深是两岁时到了慈宁宫,跟着孙娘娘,这自幼孺慕的感情何等深邃。

  王尚宫强忍悲痛上前劝慰:“皇上,皇后,太皇太后无疾而终,又是笑着走的,这是个好事儿。娘娘早就惦念着宣宗陛下,如今能够相会了…娘娘心里头,定然是高兴的…”

  万贞儿捂着心口,有点猝然惊恐所导致的怦怦狂跳,正说着笑话呢,太皇太后突然就过去了,这多吓人啊!现在她的心还在狂跳。

  朱见深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有心安慰两句,可他还等着万姐姐安慰自己呢。

  不多时,旨意传到前宫:“朕自幼(自己从小跟着太皇太后长大,真的很爱她,现在朕非常伤心,谁要是敢乱说话,朕让你们家也一样伤心)……罢朝一月,以示哀悼。天下官员、僧道以及军民人等,具服丧半年,禁宴乐、婚嫁、屠宰。”

  正在中海垂钓的朱佑杲也被紧急召回,还玩个屁!

  灵堂摆起来,纸人纸马、纸船纸轿子纸楼扎起来,纸的三十六名宫女、二十四名太监、开路鬼打路鬼、招魂幡引魂幡、还有无数‘西方接引’‘倒反莲台’‘慈航普度’‘花开成佛’的幡儿在空中飘飘摇摇,全是好话。

  虽然皇帝信道,可架不住太皇太后信佛啊。

  乐队也来了,吹奏起哀伤痛苦的曲乐。

  朱见深和儿子哭成一团,皇帝哭的比死了亲娘还伤心,太子也很伤心,嗷嗷大哭。

  王爷王妃、公主驸马、还有外戚们、官员命妇们,具进宫哭灵,就连万贵也来了,在人群中得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以此显示自己的身份。

  钱太后、万皇后在后面,带领公主、王妃、命妇们在灵前哭祭。

  这有一套特殊的程序,必须遵守,不能按照某人的情感而扑在棺椁上大哭。

  随着祭礼之后,太后皇帝后妃、王子公主亲王等人还要徒步扶灵到天寿山东峰的景陵,开地宫送孙娘娘进去与爷爷合葬在一起。

  皇帝当然不会亲自进去,地宫内有长长的甬道,关了很多年的门,他有点害怕。附近还有十名妃子殉葬之后埋下的坟茔。

  “这下子,地宫大门可以彻底封死了。”朱见深不无怨念的说:“祖母要和祖父、父亲相会了。”

  万贞儿穿着丧服站在旁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颇为憔悴。

  朱见深又顺便去了茂陵,他指着面前的神道和石人石兽,低声说:“这是朕的陵墓,刚登基就开始修,如今修的还不错。”

  他转过身来,对儿子说:“将来是你送朕和你娘到这儿来长眠。”

  朱佑桢本来就很伤心,一听这话,嗷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爹爹万岁,不会长眠在此的。”

  万贞儿低声道:“你说这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

  大臣也上来劝:“皇上千秋鼎盛,勿出此不祥之言!”“请皇上保重贵体。”

  作为当事人的孙太皇太后,飘在半空中,全程有点懵:“哀家怎么……笑死了?”

  “怎么没被西方三圣接引?阿弥陀佛,信女死了呀,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您三位不来接我吗?”

  “哎呀,见深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可不成。万贞儿你也别哭了,看来哀家是寿终正寝的。”

  “哀家是笑死的……以后再不敢乱说什么笑煞我也。可惜那笑话上不得台面。”

  她自己嘀嘀咕咕:“哪怕西方三圣不来,宣宗皇上也该来接我呀,还有儿子呢?”

  “再不济,黑白无常怎么不来呀。”

  她在紫禁城上空飘来飘去,从一开始的小声抱怨改为大声抱怨,又从一开始的不敢乱飘,慢慢进步到敢飘出宫去四处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