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是什么地方?”

  景光犹豫几秒才说:“是帮助我完成和幼时好友约定的地方。”

  这当然是在说谎,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脸上有股极力掩饰的忧伤。

  琴酒视若无睹地笑笑:“多谢你让我听到以为只有5岁小孩才会给的答案。”

  这句话让景光的脸唰地红了,是因为自己刚刚撞破了黑泽教官和松田的亲密吗?所以才被故意贬低?

  景光忽然觉得不公平,无名怒火从胸口窜起,他脱口而出:“那教官呢,对你来说警校是什么地方?”

  琴酒挑了挑眉,惊讶于他敢反问的勇气。

  “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

  对松田阵平来说,或许是攀上权力顶峰的阶梯。

  “而对你……”

  琴酒伸手抵住太阳穴比了个枪。

  “砰!”

  他忽然叫道,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走廊回荡,橄榄绿的眼眸沉淀穷途末路般的疯狂。

  景光被吓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琴酒转身就走,耀眼的金发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圆弧,窗户倒映出他愉悦的侧脸。

  安静了一夜的系统重新在脑内呱噪:“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没看到他脸都白了吗?”

  “但我说的是实话。”

  诸伏的上司不知道怎么想的,把一个这么容易受惊又不会遮掩情绪的人派到组织。

  所以很快就死了。

  “提前知道自己的学生会惨死是什么感觉?”

  琴酒飞快地勾唇笑了下:“It's none of my business.”

  系统沉默,过了会儿景光从后面追来。

  两人间再没有交流,但那股黏在背上探究的视线却愈演愈烈。

  *

  第一节是画像课。

  所谓画像就是按照证人的证言画下嫌疑人的模样,方便追捕。

  “接下来你们两两一组。画的时候注意观察对方的显著特征。不用署名。下节课我会选几幅标志性的在课上讲解。”

  话毕,同学们自由分配。景光自然和Zero一组,而班中另一对孟不离焦的松田和研二却被迫分开。原因是研二说:“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要跟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啦。”

  画画用的是黑色铅笔,为了避免暴露被画者独特的发色,从而降低辨认难度。

  降谷的脸虽然经过治疗,肿胀还是很明显。平时极易被察觉的面部特征此刻变得模糊起来。景光下笔时也多了几分犹豫。

  巡视的黑泽走到他们这里,看都没看降谷的画作一眼,对景光说:“你别画他了,画我。”

  这句话顿时在教室里掀起千层浪,学生们无论男女纷纷举手:“我也想画黑泽教官,可以吗?”

  “不可以。”黑泽斩钉截铁地拒绝,环顾一圈,又把视线定格在景光的脸上。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知……知道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不知为何,景光有种被当作猎物锁定的感觉。

  他匆忙低头,掩饰性地在纸上涂抹几笔。

  黑泽又说:“如果其他人被我发现画的不是同组的对象,就下去跑操场30圈。”

  一阵哀嚎后,教室重新恢复平静,学生们纷纷忙于手里的画作。

  黑泽教官虽说让自己画他,但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

  他时不时在教室巡视,偶尔停下也只是慵懒地抱着胳膊靠在窗边。

  景光很难看到他的全貌,只得像个卑劣的窥视者,视线不停地追逐对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旁的同学也开始陆续上交。

  琴酒走到举手示意的松田旁边,刚要看,松田飞快地把画作翻面空白朝上,面对琴酒质疑的目光,他咧嘴一笑:“不是说下节课要让大家猜画上的是谁吗?提前保持些神秘感比较好吧。”

  琴酒哼了声,收好画,把松田抛在身后朝景光走去。

  景光听着临近的脚步声,愈发急躁。

  为什么大家都画完了,而我没有?

  为什么我来不及看清教官的长相?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似曾相识的疑问在景光脑海打转,他的额头滴下冷汗,像只濒死的鱼张大了嘴拼命喘息。

  忽然,打了下课铃,教官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时间到了。”

  景光一颤,整个人像刚被水里捞出浑身湿透,他不敢对上教官洞察一切的眼睛,低着头把手里的画交上去。

  身旁的降谷担忧地看他,直到黑泽走出教室,才小心翼翼地拍拍他肩膀问:

  “你没事吧hiro?”

  景光惨淡地笑笑:“我没来得及画完。”

  另一边和松田组队的女生遗憾地叹气:“本来还想用松田君给我画的当头像呢。松田君的线路图很厉害,画人像肯定也很在行吧?”

  松田志得意满一笑,从桌子的缝隙间抽出张和刚才交给琴酒的一模一样的画纸。

  女生看后惊呼:“这张不是该交给黑泽教官吗?”

  在周围徘徊的研二听到声音凑过去,看到女生手里栩栩如生的画像,夸赞道:“不愧是小阵平,早知道该让你帮我也画一张。”

  松田嫌弃地抖掉研二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关键时候抛弃朋友的男人滚一边去。”

  *

  第二次的画像课很快来了,琴酒选择的“标志性作品”里不仅有好的,也有差的。

  景光见状惴惴不安,他侧面打听了下同学们的完成情况,来不及画完的貌似只有自己。

  看来免不了被黑泽教官一顿痛批了,或许是之前对方用手比枪的模样太逼真,景光心里对他有种说不清的惶恐。

  他焦急地等待着。

  “接下来是关于我的画像。”

  听到这话,同学们纷纷屏息期待,一旁的景光却紧张地闭上眼睛。

  “哇,黑泽教官好帅啊!”

  “景光画得好好,我也想让他帮忙画一张!”

  臆想中的斥责并未出现,萦绕耳边的反而是此起彼伏的称赞。

  景光不可置信地睁眼,目光和讲台上的黑泽隔空相撞,对方似乎很快朝他笑了下,转而开始讲评画作。

  景光的视线也随之望去,画作上的黑泽只有侧脸,倚在窗边,微微仰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只一眼,他就明白这根本不是自己的作品,甚至不是补全后的,而是截然不同的一张。

  劫后余生的庆幸陡然消散,他的心像被绑着块巨石,随着头慢慢沉下去。

  *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还在讨论那副关于黑泽的画作。

  班长大剌剌道:“不愧是hiro,居然能画出那样的作品。感觉黑泽教官都没老老实实站定过几秒吧!”

  旁边的同学也说:“就是就是,hiro观察得很细致,但就是太温柔了。这真是我们平时见到的魔鬼黑泽吗?”

  他话音刚落,被桌上的松田和降谷异口同声打断:“你懂什么?/教官确实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

  但不是对人,而是面对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把头转向两边。

  那个插话的同学摸摸鼻子,干巴巴道:“好吧,有机会真想看看。”

  景光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盘子里的饭菜,味同嚼蜡。他鼓起勇气猛一抬头:

  “其实,那幅画……”

  “欸hiro,你的画虽然好,我们也得吃饱饭啊!要不你陪我去加碗汤吧。”

  景光看着忽然出现在身旁笑容可掬的松田,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拉着胳膊拽起来,离开了座位。

  身后,萩原研二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洗完澡,景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找黑泽问个明白。他先去了教官办公室,得知黑泽正在操场。

  操场?

  黑泽教官去那儿干嘛?今晚的训练应该已经结束了。

  等景光急匆匆赶到那里,才看见松田阵平还在跑步,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知道是第几圈了。

  他发现场边围观的黑泽,犹豫了几秒走过去。

  “黑泽教官,其实今天的那幅画不是……”

  “我知道。”黑泽看都没看他一眼,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画纸递过去,上面的人像完成了堪堪一半,“这张才是你画的。”

  “……对,那您为什么……”

  “如果我今天准备用这张作为你们本科的平时成绩,你怎么办?”

  “!”

  听到这话,景光心跳一顿,虽然画像师不是他理想的警种,但要是某科的平时成绩太低,很可能影响毕业。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能说出讨饶的话,只是抿紧了唇直挺挺站在那里。

  正在这时,松田阵平从他们面前经过,笑容满面地抽空和景光打个招呼,又问黑泽:

  “教官,我第几圈啦?”

  “三十。”黑泽冷漠地说。

  “啊?但我已经跑好久了啊。”

  “你不是自己不会数吗?那就永远是三十。”

  松田疾驰的身影让他的哀嚎连同风声一起被吹远了,琴酒漫不经心地回头打量了眼景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橡皮和板子。

  “不想毕不了业就重新画。不过要在那家伙跑完步前画好。”

  “啊,好、好的。谢谢您,黑泽教官。”

  *

  琴酒应景光要求面对他而站。两人离得很近,是呼吸可闻的距离。

  景光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想到对方在走廊的表现,不免心有余悸,攥紧了笔才勉强镇定。

  教官的长发是希腊神般不掺杂任何杂质的金,瞳孔是高尔夫草坪般生机盎然的绿。两种颜色糅杂在一起,却让他像山中的雾气,看得见摸不着。

  “听说杀你父母的凶手还没找到。真奇怪,明明有生还者。是日本的警察太无能了吗?”

  禁忌的话题倏然开启,景光不自觉停下手中的笔,细若蚊蝇地说:“不,是我没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琴酒嗤笑了声:“那你觉得自己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这句话像块巨石猛地朝景光砸下,让他头晕目眩。

  自从父母惨死,他患上了严重的失语。哥哥为了治疗他,不惜去求很少来往的亲戚,让他借住东京,远离案发现场。

  大家故意对他父母的案件绝口不提,平时也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到他伤心的往事。

  就算之后碰到降谷,也只是温柔地听他诉说。

  从来没人这么直白地问他:“(既然无法帮你父母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那你觉得自己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琴酒看他不说话,又好心提醒:“松田马上就要跑完了。”

  听到这话。景光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新动笔。但他再也不敢看黑泽一眼,仿佛回到那个逼仄的墙柜,抱着膝盖,凶手就在外面,他害怕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为什么父母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

  为什么我没能看清凶手的长相?

  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想象着黑泽此刻的模样,体内的情感如潮水倾泻而出,驱使手里的画笔一刻不停……

  终于他画完最后一笔,没等反应,画作就被黑泽从手中抽出。

  琴酒看了眼,拿出红笔随意地圈了几处还回去,被圈出的是眼睛和嘴唇的部位。

  他命令景光抬头,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

  “看清楚,我的眼里不像你画得那么愤怒,嘴唇也没有向下紧紧抿住。我只是很平淡地在问你,活下来之后想干什么。”

  景光的喉结滚动了下,正如黑泽所说,他的目光波澜不惊,单薄的嘴唇甚至微微上翘。

  “对不起。”他强忍眼眶的湿润说。

  “不必跟我道歉。但你记住,恐惧是最没用的情绪,它会让你的记忆乃至感官都扭曲变形。你既然活了下来,就一定存在‘只有你’才能做的事。”

  不远处,松田阵平看两人开始交流,知道景光总算画完了。

  他神清气爽地甩甩头发朝两人走来,探头想看看景光的画作,却被对方灵巧地躲过。

  松田挑了下眉:“黑泽教官,是我画得好还是hiro画得好?”

  他昂首挺胸的模样活像一只亟需被夸奖的猫。

  黑泽冷冷地瞥他一眼:“不是说过了吗,用你的侧面图根本抓不到罪犯。”

  松田噎了下,不情不愿地敬礼道:“好吧,黑泽教官。我下次画张更好的,保证你立马被逮捕。”

  说完,他忙不迭拽着一旁呆若木鸡的景光跑了。景光这才知道,课上展示的那幅是松田阵平的杰作。

  “你胆子真大,不怕被认出来啊?”

  松田本来想说“认出来才好呢!”最后却撇了撇嘴,做出吊儿郎当的表情:

  “谁知道大家都有贼心没贼胆啊?我只不过是想闹一闹他。欸,你看到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了吗?”

  “……”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琴酒脑内的系统才说:“他这种就叫‘幸存者综合征’吧?亏你想出用这种激将法。说不定你真可以做个好老师。”

  琴酒不赞同地啧了记嘴:“我只是不希望他在我的画像课上昏过去而已。”

  附近宿舍楼的阳台上,研二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啊~黑泽教官的特别教学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正想着,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打开门看到笑眯眯的降谷零:

  “hagi,能麻烦你和我一起练习拆弹吗?”

  研二愉悦地吹声口哨:“总算有人发现我的拆弹天赋不输小阵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