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组织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被精心挑选从小培养的孤儿,另一种是由现有成员推荐,通过考核的普通人。

  琴酒属于后者。

  他刚进组织时,被分配到的尽是些简单的打杂。他不甘于此,每天都去射击场观摩其他成员练习。

  渐渐地,场内的一个男人注意到他,提出每周花30分钟时间教他用枪。

  射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最初琴酒经常连靶子的边都摸不到,他利用一切时间和资源:飞镖、竹签甚至是被削尖的的筷子。

  公寓雪白的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圆孔,他的准头也从两环、五环、七环到了把把都能命中十环。

  琴酒用一颗子弹连续射穿三个高速移动靶位的那天,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先生”。

  先生西装革履,倚着墙为他的成果赞叹,即使不懂行的人也能隐约猜到对方身上的布料是多么名贵奢华。

  先生鼓了会儿掌,迈着沉稳的步伐朝他们走来,示意保镖打开手中的锦盒。

  锦盒里装着一把枪,是前天刚以450万美元高价成交,震惊世人的陨石M1911。

  原来是被眼前的男人买下了。

  即使是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琴酒在看到这把枪时,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先生看出他的渴望,淡淡地笑着问:

  “想要吗?”

  “但这枪只有一把,就像组织里射击最好的人也只能有一个。”

  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在两人间梭巡,忽然歪了歪头,状似烦恼地说:“该怎么办呢?”

  先生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保镖又把另一把和琴酒手上一模一样的枪递给了他名义上的“师傅”。

  琴酒不记得比赛是怎么开始的,回过神,从师傅枪膛中射出的子弹在枪口擦出了缕缕青烟。

  他对上师傅巧克力色的眼眸,里面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自己花了很长时间教导的徒弟,而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臭虫。

  射中四肢是一环,其他部位算脱靶,而心脏、太阳穴之类可以一击毙命的地方则是漂亮的十环。

  师父经常说:“看猎物垂死挣扎很有趣。”

  所以一次次将枪口对准琴酒的手脚,让子弹穿过皮肉,鲜血如泉涌出。

  而琴酒平时扣惯了的板机不知为何竟重达千斤。

  他拼命逃窜时才知道,原来那些高速移动的靶子根本不足挂齿。

  人只有想要活,才会激发出超越一切的速度。

  终于他退无可退,狼狈地摔倒在地。

  “怎么了?你想死吗?”

  “还是你手里的枪只会用来打射击游戏?”

  师傅慢慢逼近的脚步声犹如死神。

  琴酒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在对方想要彻底解决他的那个刹那—

  “砰!”

  他咬着牙射出子弹,打了漂亮的十环。

  而对方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正正好好是九环。

  “Bravo!”先生站在不远处手舞足蹈地喊道。

  最后师傅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

  琴酒不记得了。

  就像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刻意去记每一个被他处理掉的人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拿枪指着。

  *

  久违的记忆被唤醒,琴酒由衷地感谢身后的蒙面人,感谢对方让他回想起曾经对生的渴望。

  蒙面人进到房间,发现倒在血泊中的沼田宇,不可置信地倒吸了口冷气问:

  “他怎么死了?是你杀的?”

  琴酒不置一词,敞开自己的风衣,表示并没有可以置对方于死地的武器。

  “预谋杀人通常只有三种目的,为钱、为情、为仇。你是哪种?”

  蒙面人烦躁地啧了记嘴,用枪口顶住琴酒的腰,“少废话,不该问的别问。”

  “那就是为仇咯。上周死在他手术台上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蒙面人意料之中的沉默,即使没说任何话,还是让琴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笑了笑:“如果我是你,会赶在事情闹大前离开这里。不过如果有多余的时间,顺点值钱的东西也不错。”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沼田沾血的手腕。蒙面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块镶满钻石的劳力士,掏出口袋中滋滋作响的对讲机说:“老头死了,你们……”

  哦,原来他还有同伙。琴酒瞬间改变了主意。

  “你们别上来了。”

  “你快动手啊。”他冲着里面毫无征兆地喊道。

  蒙面人一惊,赶忙挂断对讲机,猛地一脚踹向琴酒。

  琴酒装作险些摔倒,乖乖地举起双手任由对方提着他的后领,恶狠狠地说:

  “别特么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吗!想诱导我留下指纹?”

  “你去给我把这个表拿下来。仔细点,否则当心你的命!”

  琴酒没有反抗,还有什么比显露贪婪的人更容易一命呜呼?

  他弯下腰缓缓接近那块表。

  他曾经在贝尔摩德手上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据那个爱炫耀的女人说,这是全球仅7块的限量版。以“上帝用7天创造了世界”为理念,整块表面镶嵌着7颗货真价实的7克拉钻石。

  而实际上那7颗钻石中有一颗上面有细小的裂缝,由此分离出不易被发现的第8颗,从而表达设计师对购买者的期许—

  上帝用7天创造世界,而真正从中脱颖的人必然学会了“创造自己”。

  琴酒飞快地打量表面,橄榄绿的眼眸微微眯起—

  沼田宇这块表上的钻石没有任何裂缝。

  尽管劳力士价格昂贵,但对一个享誉国际的顶尖脑科专家也只是九牛一毛。

  为什么沼田会戴一块冒牌货?

  琴酒掩去自己的思绪,小心翼翼地从逐渐失温的手腕上摘下表,正想递给身后的蒙面人。

  忽然“轰”的一声,几颗子弹破门而入。

  琴酒眼疾手快地偏头躲过,其中的一颗擦着他金色的发梢射中面前的窗户。

  玻璃应声而碎,身后的蒙面人急得大叫:“你要死啊!差点打中我。”

  门口的不速之客戴着和身后人类似的可怖面具,说话时却透着一股憨厚:

  “不是你让我们快上来吗?”

  “你个聋子。谁特么说过这种话!”

  蒙面人猛地顿住,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意识到是刚才那个破对讲机让同伴把他和这个金发男人的话混在了一起。

  真操蛋!

  但为时已晚,他错过了全身而退的最佳机会。

  枪击声不仅让大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也吸引来了门口的守卫。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

  蜂拥而来的绑匪很快控制住局面,琴酒被用枪顶着一路走到大厅,里面乌压压一片人。

  大人的祈求和祷告夹杂着孩子高亢的哭声,场面混乱不堪。

  蒙面人故伎重施,用枪口狠狠戳了戳琴酒的腰命令道:“蹲下去,双手抱头。”

  没想到这次琴酒像棵挺拔的松柏,直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蒙面人顿时怒火中烧。

  实际上他觉得面前的金发男人就像一潭看不见底的黑水让他心慌不已。

  他正要端起手中沉重的□□狠狠砸向对方的脑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弱的呵斥:“住手!你不能这么做。”

  琴酒撩起眼皮循声望去,替他说话的竟然是片刻前被挟持在厕所隔间语无伦次的小医生。只见对方面色惨白,瘦弱的身躯不住颤抖,却依旧坚定地重复了句:“不,不准你们欺负病人。”

  “哈?”

  蒙面人正愁怒火无处施展,闻言立刻抛下琴酒,气势汹汹地朝医生走去。而他的同伴用扎带捆住琴酒的手,又加圈麻绳在上面系了两个死结。

  不一会儿大厅里回荡起医生凄厉的哀嚎,一下比一下更尖锐,听得人汗毛倒立,不自觉别开了眼。

  不知何时人质们变得鸦雀无声,咬着嘴唇默默哭泣,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发泄怒火的对象。

  “说啊!继续说!你不是喜欢逞英雄吗?告诉我你们院长的电话,我就饶你不死。”

  医生蜷缩在地上,像奄奄一息的奶猫。蒙面人见状愤愤地朝他肚子又踢一脚,猛地揪住旁边护士的长发问:“你想看着他被打死吗?快给你们院长打电话。”

  护士还在犹豫,一旁冷眼旁观的琴酒忽然发话:“你最好按照他们说的做。”

  琴酒的声音是与局势格格不入的冷漠和沉稳,混乱中让护士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只要听从这个男人的话,他们仍有一线生机。

  她赶忙点头,片刻的忙音后,听筒里传来了院长熟悉的声音。

  绑匪一把抢过电话,告知对方现在的情况并说:“给我们准备300万现金,不许报警。否则,我让你的医院血流成河。”

  正在他们洋洋得意时,大厅的自动门打开,一个左脸肿胀的青年慢慢走进来,艰难地把眼睛撑开条缝,含糊地问:

  “请问,你们看到过,我的老师吗?”

  *

  降谷零被如愿以偿地缚住双手,送到黑泽身边。他熟练地用摩斯电码传递信息:

  【已经报警,警方需要了解在场人质和绑匪的数量。】

  其实,降谷和松田阵平曾经就谁该潜伏到内部发生过一番小小的争执。松田认为自己惯于扮演吊儿郎当的角色,让绑匪放松警惕,而降谷则用这张惨不忍睹的脸,获得了最后机会。

  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谁能在这次解救一同被绑架的黑泽教官,就很有可能扭转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

  降谷拼命按捺下这一刻不合时宜的想法。他仔细观察周围,场上共有8名蒙面的绑匪,每个手里都端着危险性极高的□□。

  如果能在警方来之前制造混乱,借机卸去他们的武器,那么人质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

  正在这时,他身旁的黑泽教官忽然举手向绑匪示意:“我想去洗手间。”

  为首的绑匪走过来,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黑泽好几眼。

  其实在得知对方是老师的那一刻,蒙面人的心中暗松口气—

  教师要唬学生,擅长装腔作势也没什么不对。

  他挥挥手,指派身后的两个同伙亦步亦趋地跟着琴酒。

  降谷忧心忡忡地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祈祷黑泽的身体还撑得住。

  *

  厕所里的琴酒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两个持枪绑匪。他先是用□□射击天花板,成功触发火警,然后借着刺耳的警鸣声,快速从窗口爬到上一层,找到电箱的位置。

  他“啪嗒”拉下电闸,原本灯火通明的医院顿时陷入黑暗,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顺着喧嚣的风飘进耳朵。

  但对一个顶级杀手来说,黑暗从来不是障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

  他原路返回,在被锁的厕所隔间取回了两把短暂寄存的枪。

  琴酒早就知道身后跟着两条尾巴,甚至是他故意引诱对方追寻至此。

  毕竟还有什么比警校生在拯救人质的混乱中“意外身亡”,更值得被称颂呢?

  他一手提着一把□□,像条耐心又精于算计的蛇,慢慢地、慢慢地逼近自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