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升在后座上昏睡着,谢轩铭蹲在地上,半倚着前座靠背。
车外一片平静,经纪人和苏镜都走了。
车内弥漫着类似麝香的暧昧气息,谢轩铭不在意这些,他藏在气味的中心,眼神隐于暗处,一动不动盯住季升。
季升身上罩着件毯子——谢轩铭拆了车上一个抱枕给盖上的,他呼吸还算沉稳,眼角带着点点泪痕。
谢轩铭看了一会儿,伸手抹去泪水,手指顺着面颊下移,划过下巴,停在脖颈处。
指腹轻轻一触,落上不平的咬痕。
刚刚留下的。
这个认知让谢轩铭微略满意。
他将手掌张开,虎口整个包裹住脖颈。
一时间,季升的喉间彻底被握在他手中。
谢轩铭卡着季升喉咙,眼神看不出情绪地暗着。
他刚才干了很过分的事,但出乎意料地并不后悔,也不后怕。
甚至想做一些更过分的事。
“你知道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不会继续留在你身边的吧?”
不久前,苏镜质问道。
小臂肌肉绷紧,谢轩铭手微微用力,手背崩出青筋,手掌却依然温和无力。
他僵持会儿,放弃地松开,手往下捏住毯子,往上拉扯盖住脖颈。
腰弯得有些酸了,谢轩铭探身从前座抽柜摸出烟和打火机,解锁车门,起身出去了。
他抽出一支烟,靠着车门点燃,长抽一口。
尼古丁入肺,谢轩铭勉强安定些。
医生和他说,情绪比起憋藏,不如发泄。
但无论是欲望的疏解还是烟瘾被满足,都无法真正排遣心中郁结。
谢轩铭低着头,听见不远处镜头咔嚓作响。
他烦躁地皱眉,压抑下对那侧竖起中指的欲望,吐出口长烟。
脑内被无数片段占据。
那些来自过去的回忆……谢轩铭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无法与它们和解。
两年半前
“卡!”
坐在监视器旁的林思霁喊一声。
林思霁是编导系一名大三学生,目前在拍摄处女作电影,虽然资金和人手都不是很足,但好在演员状态都在线,尤其是男主谢轩铭不似新人的优秀表现,即使是完美主义如林思霁,也不得不赞叹其在演技上的高超天赋。
刚刚拍摄完的一幕是吻戏,他一喊卡,镜头内两人迅速分开,化妆师上前给女演员补唇妆,谢轩铭则谢绝,径直向监视器这侧走来。
“不补妆?”人到面前,林思霁眼也不抬地问。
他与谢轩铭年龄相当,在各自领域又优秀得能让对方敬佩,拍戏这段时间也算混成半个朋友,对话相处很是轻松。
“不用。”谢轩铭看一眼监视器,“这条过了。”
“你倒是自信。”林思霁笑笑,盯着监视器,把刚才一幕仔细回放一便,才满意起身,“吻戏不错,挺深藏不露的。”
“啧。”谢轩铭耸肩。
“荧幕初吻可算是送出去了。”林思霁笑道,“休息一会儿接下一幕,场景跨度有些大,记得调整状态。”
“好。”
正事说完,林思霁神色放松些:“感情戏拍完,就进入收尾阶段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继续接电影,还是演电视剧?”
林思霁虽是随口一问,但心中却笃定谢轩铭会继续进军电影界。
眼下这部处女作,故事性和完整度都无可挑剔,谢轩铭的演技更是画龙点睛,使得这部作品即使从专业视角审视也无可挑剔,属于爆演员还爆导演的好片。
好演员对导演来说是稀缺资源,林思霁能拍着胸脯保证,这部电影上映后,谢轩铭将接到数不尽的邀约,他只需坐着慢慢选本就好。
但令林思霁意外的是,谢轩铭给出了与预料中截然相反的回答。
“我打算去拍电视剧。”
“电视剧?什么电视剧?”
“偶像剧。”
“啊?”林思霁是真的惊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认真的?”
“嗯。”谢轩铭的表情不似开玩笑,“来钱快,轻松,还有自主权,挺好的。”
林思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块和田玉即将将被雕成海绵宝宝。
但他和谢轩铭也没熟到能掏心窝相见的程度,最终只能叹口气,拍拍谢轩铭肩膀,真心劝道:“有戏演是好事,但还是要珍惜羽毛。”
谢轩铭不置可否地垂下眼:“再看吧。”
“呼!”季升从梦中惊醒,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额头上冷汗密布。
盯着暗淡的房间看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恐惧无力中脱出。
季升翻身起来,下地摇晃着去洗手间。
水流涌出,他欲伸手去捧,右手却在触碰到水柱的前一刻收回。
伤口不能碰水。
季升怔怔低头看着手腕上那道腥红疤痕,边角皱纹里还藏着未能清洗干净的粉底。
你要习惯。
医生劝他。
怎么可能习惯啊。
季升苦笑一声,左手捧一把水,胡乱在脸上拍两把,又在边上毛巾蹭去水迹,重新躺回床上。
季升想睡个回笼觉,但一闭上眼就是刚才的噩梦,梦魇阴魂不散地飘在灵魂上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梦中,他回到前两天的舞台上。
被私生刺伤的事,青出为了稳定股票瞒了下来,而原定第二日举办的生日见面会,也不得不推迟。
季升一直浑噩躺在医院,两星期后出院才得知,自己生日前一晚在夜场喝酒的照片被狗仔拍到,青出以此为借口,说自己酒精中毒,不得已把生日会往后推了一段时间。
生日会前一天去夜店聚会,还失误错过承诺的见面会。
不用猜都知道网上会骂成什么样子。
季升现在也无心想这些,他更关心几日后的生日会。
按照已经公布的流程,他需要打鼓。
可他脆弱的手腕……根本无法支撑稳定输出节拍。
季升抓紧时间练了几天,非但能成功稳定下抖得和筛子一样的右手,反而还把伤口重新撕裂,又进医院包扎了一回。
季升心灰意冷,转而想取消生日会,但场地已定,票也售出了,违约的钱他赔不起,最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才诞生了梦魇。
梦境里,季升坐在架子鼓前,一遍遍感受右手无力,一次次看着鼓槌在开场时坠落地面。
他听见台下观众发出惊呼,抬眼看见他们眼神里震惊失望参半……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季升在粉丝的视线中瑟缩,那些目光化为利刃,每一下都能扎得他狼狈不堪,鲜血淋漓。
他无处可逃,从椅凳上跌落,抱着头放声大哭。
梦到此处结束,季升猝然睁眼,不知该心悸梦境的可怖,还是该庆幸自己在现实中好歹撑住了情绪,没在舞台上崩溃,成为笑料。
不过其实已经是笑料了。
#季升摔鼓槌#、#季升假敲#的话题在热搜上挂了一天,季升,连带着他最爱的架子鼓,都成了万千网民讽刺挖苦的对象。
生日会后,季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扛不住压力,青出商议后,决定让他暂时停止活动,好好修养。
说是修养,其实也算半封杀了,毕竟没有品牌方愿意与形象恶劣的艺人合作,季升除了打鼓又什么都不会,此刻也算半个废人……
好在青出没追究各类品牌的责任,私生伤人给出的补偿金又相当丰厚,足以支付季月明的医疗费用。
季升一边下床一边安慰自己,就当是一物换一物了,一只手,换了季月明医疗费,也算划算交易……
“砰!”水杯掉在地上,瓷器炸开,碎了满地。
季升茫然站在原地,右手仍维持着握着杯柄的姿态。
怎么可能划算呢。
他喉结滚动几下,有些狼狈地垂下眼,从储物间拿出扫帚,艰难用左手收拾了地面。
季升此刻一人住在宿舍,盛空知不知是愧疚还是剧组需要,除了偶尔几次电话,再没来看过他。谢轩铭倒是见了一面,除去医院,是在生日会上……
他遵守约定来了,混在粉丝中,高挑挺拔的个子像混入企鹅堆的北极熊——虽然他穿了一身黑,眼眶还有些红。
谢轩铭沉默在台下看着季升艰难撑完了整个演出,期间,场内不断有粉丝质疑谩骂,甚至失望离场,他却雕塑似的一动不动,直到整个场子空了,只剩季升狼狈站在台上,他仍在台下。
人都走了,季升终于撑不住,他蹲下去,垂下的右手肉眼看见地颤抖。
谢轩铭又沉默许久,终于抬脚走上去:“季哥?”
季升猛然抬头,眼眶微红,眼神却警惕疏离。
谢轩铭被那眼神刺伤,微微缩半步,却又马上向前,伸开双臂:“哥还想玩跳水吗?”
他勉强笑下:“我会接着你的。”
“是小谢啊。”季升看清他的脸,抹下脸站起来,有些慌张又有些狼狈道,“你怎么来了……”
“约好要来……”谢轩铭话没说完,被季升打断。
“谢谢小谢。”季升后退一步,低着头说,“但我现在很累了,要去休息,跳水,就算了吧。”
说罢,他一刻不停地转身下台,消失在后台小门处。
谢轩铭一人留在原地,张着双臂,对着空荡荡的舞台停滞了许久。
回忆完与谢轩铭的会面,碎片也收拾好了。
要打个电话去道歉吗?
季升心不在焉地想。
专门跑来参加生日会,却被这样冷淡对待,是需要被道歉的吧。
但是……
谢轩铭现在还需要季升的道歉吗?
季升犹豫了。
一个上升期的演员,需要前途渺茫的鼓手的道歉吗?他们间几乎没有任何合作甚至见面的必要了……
他正自我质问着,手机忽然响了。
匿名电话。
不是骗子就是私生。
季升想也不想挂断了。
可那人十分执着,挂断后立刻又拨了一通。
季升有些留意了,他犹豫下,接通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季升您好,我是编剧李炳俊,我想请问一下,您最近有没有演戏的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