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乐队节初赛。

  乐队节要求各乐队自带乐器,苏镜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多日,终于从一位乐行老板那借到了整套乐器。

  没钱请搬运公司,青出破费租了辆二手皮卡,老牛拉破车般把乐器运到了现场。

  他们哼哧哼哧把乐器搬到指定候场区,休息一会儿,转头发现季升不见了。

  “我们家鼓手呢?”李谭问。

  “说是看见熟人,去打个招呼。”盛空知说。

  “把他叫回来吧,准备准备差不多上场了。”

  “好。”盛空知正打算动身,却见谢轩铭已经站起,先一步往外走了。

  季升凑在一个卷发女生的相机前,看着照片。

  预览里的少年被灯光分割,一半脸光明一半脸暗沉,透着割裂的氛围感。

  “你是摄影师吗?”季升目不转睛。

  “不是啦。”被他提问的女生捂着嘴笑了,亮红的指甲和吊坠耳饰一样艳丽漂亮,“只是爱好拍照。”

  “拍得好好。”季升真情实感夸道,“把我拍的很好看。”

  “那是你本来就好看啊。”女生眼睛弯弯,“不然我为什么要拍你。”

  “哇。”季升捂住心脏,做夸张表情,“谢谢你对我容貌的认可。”

  女生爽朗道:“不客气。”

  两人正说笑着,一旁幽幽传来声音。

  “要上场了,谭哥叫你回去。”

  两人回头,谢轩铭无表情站在不远处。

  女生迟疑下,说:“这位是,你们主唱吧。”

  “对。”季升大咧咧搂过谢轩铭,手习惯性捏上他脸颊,“这小孩长得也好,你也可以拍拍他。”

  谢轩铭罕见拍开他的手,季升不死心又摸,又被拍下。

  “好啊。”女生笑着说,“你们要去准备了吧,比赛顺利!”

  季升说:“借你吉言。”

  他话还没说完,谢轩铭就挣开他,自顾自走了,季升仓促冲女生笑下,转身追上。

  女生看着季升三两步上前勾住那主唱肩膀,主唱不情愿动几下,被季升一阵狂揉发丝后放弃挣扎,就这么带着个大型挂件往前走。

  两人身影消失在拐角,女生收回视线。

  感情真好啊。

  她想。

  初赛选曲是《浪犬》吧,那小主唱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当青出上台,表演开始时,女生便知道自己多虑了。

  那台下斯文秀气的小主唱,一开口和换了个人似的。

  他的声音有点哑,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涩,莫名让人联想到奶油蛋糕顶端嫣红樱桃,不论买蛋糕的人口味如何,樱桃总归是最抢眼的。

  但同时,少年主唱又不是樱桃。

  他不甜蜜,也不柔软。

  他是开双刃的刀剑,挥向目标前,自己先被划个鲜血淋淋。

  他赤裸、硌人、棱角分明。

  观众可能听不懂歌中的和弦节奏,也一时半会弄不明白词里含义。

  但他们不约而同都看见了那只受伤的犬,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对拿项圈靠近的人影亮出尖锐骇人的牙齿。

  它宁愿在死在臭水沟,也绝不于铁链下苟活。

  如果说季升唱的《浪犬》是不羁放荡的,那谢轩铭的《浪犬》则偏向刺痛绝望。

  女生在拍摄季升照片时,不自觉调转相机,把谢轩铭也拢入镜头内。

  青出在初赛打出了完美成绩,他们以碾压的分数战胜对手,还获得下一阶轮空晋级资格这一意外之喜。

  大获全胜的青出把乐器往皮卡上一丢,兴高采烈地跑去喝酒庆祝,不出所料在大白天倒了个四仰八叉。

  季升无疑是最快倒下那个,而疯狂嘲讽他酒量差劲,两杯就没的苏镜倒在了第三杯。

  盛空知显然比这俩开嘴炮的强些,半打啤酒下去依然维持着得体微笑,但他前后摇摆着的身躯,迷离无神的眼睛,显然表现出他不同于外表镇静的内里。

  最后的最后,塑料桌边只剩资深酒鬼李谭和不能沾酒未成年谢轩铭还坐得稳当。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李谭起身:“我去结账。”

  他刚走,谢轩铭便伸手,想趁没人注意拿季升酒杯,偷尝口酒味,然而他指尖还没触碰上杯壁,就被忽然诈尸的季升一把握住了手腕。

  “干嘛?”谢轩铭心虚抽手,没抽动。

  “我要听故事。”季升眼神迷糊,来回摇晃谢轩铭的手,“妈,我要听故事。”

  “我不是你妈。”谢轩铭天降巨子,忽然升级为小妈咪,压力倍增。

  季升“唔”一声,接受了“你妈没了”的现实,软软开口:

  “爸,我要听故事。”

  谢轩铭面无表情伸手,掐住他的脸,报复平日似往两边拉扯:“我真该录下来……以后再以大欺小就放给你听。”

  “别掐。”季升被掐得眼泪汪汪“哥哥,别掐了,疼。”

  他这一声哥威力惊人,谢轩铭触电般收手,不自然地环顾四周。

  还好,都趴下了。

  谢轩铭心虚松气,又猛然觉得离谱——丢人的是季升,自己害臊什么。

  “哥哥,哥哥。”季升仍不消停,蹭着他的手撒娇,“我要听故事。”

  谢轩铭被他嚷得昏头昏脑,为了阻止他继续乱喊,谢轩铭勉强开口:“从前有一只乌鸡。”

  “嗯嗯。”

  “去做了漂白。”

  “嗯嗯。”

  “变成了白斩鸡,被吃了。”

  “嗯嗯。”

  “……”

  “嗯嗯?”

  “没了。”

  “啊?”季升又晃晃他的手,满脸不满意,“我不要听这个。”

  “……那你要听什么?”

  “真人真事的故事!”

  “好吧。”谢轩铭叹口气,“有一个小孩,有妈没爹,也没有生日。”

  “为什么会没生日,明明每个人都有……嗝……生日。”

  “因为没有蛋糕,没有礼物,也没有生日快乐。”谢轩铭说,“今天是他第十八个生日,你猜,他这次有生日了吗?”

  谢轩铭说完,等待季升回应。

  可季升只愣愣看着他,一动不动。

  几秒过去,他眨巴两下眼睛,打个大大哈欠,一头栽桌面上了。

  谢轩铭沉默一会儿,默默把手往前伸些,让季升垫在自己手臂上睡着。

  昏的可真是时候。

  他想。

  过一会儿,李谭回来了,他看着东倒西歪那三个,头大地开口:“回去吧,你搬一个,我搬两个。”

  “行。”谢轩铭扶起季升,轻车熟路把人挂到背上。

  季升一醉睡了七个小时,晚上六点,他才从狭窄的小床上爬起来。

  他摸摸脑袋,额头不知在哪撞的红肿一块,脑壳也如被十八罗汉锤了般疼痛。

  季升坚难下床,与同样水肿颓废的苏镜互相嘲讽一番,进了浴室。

  洗浴时他觉得忘了什么,然而洗完也没想起来,只摸着脑袋投入了作曲的海洋。

  季升这一作就是四个小时,时钟逼近十一点时,季升忽地停笔。

  一段对话浮现在他贫瘠的脑海中。

  “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生日快乐。”

  “今天是他第十八个生日,你猜,他这次有生日了吗?”

  季升一寸寸凝固了。他拿起手机,犹豫着,给谢轩铭发了消息。

  谢轩铭洗漱完,正准备上床睡觉,手机忽然震动。

  未读消息。

  季升【你说的那个故事。】

  季升【主角是你自己吗?】

  谢轩铭【是】

  季升【……】

  季升没声了。

  谢轩铭耐心等待一会儿,没等到回复,就听隔壁房门砰一下打开,随后自家大门哐哐被砸响。

  他开门,季升穿着睡衣,不伦不类踩着运动鞋,站在门外。见谢轩铭开门,季升二话不说,一下扣上他手腕,拽着人就要往外走:“跟我去个地方。”

  谢轩铭想说我穿的拖鞋,至少让我换个不拖沓的。

  但他看见季升衣服上印着的那只掉色懒羊羊,默默闭嘴了。

  算了,再丢脸也丢不过他。

  季升拽着谢轩铭,一路把人拉到练习时常用的地下车库。

  他着急着忙摸出钥匙,抖着手开锁。

  “干什么……”谢轩铭看他喂鸡撒米一样狂抖的手,心中有了猜测,却还开口,“那么着急。”

  “废话,就他妈剩十五分钟了。”季升汗挂上鼻尖,怒斥,“你那么悠闲干什么,你生日还是我生日,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怎么当青出的主唱!”

  生日不仅没收到祝福,还被训斥了一顿。

  谢轩铭很无辜。谢轩铭很委屈。

  季升终于捅开那个锁,三两步走进车库,谢轩铭关好门,回身看见季升已经在架子鼓前坐定。

  “这算是青出的传统吧,你新加入,也不知道。”季升随手敲两下,找到手感,然后抬眼看下谢轩铭,“先来首歌渲染一下氛围。”

  他抬手,鼓槌正式落下。

  很摇滚的节奏,季升一贯的狂野风格,狂野到直到他开口唱第一句词,谢轩铭才听这唱的居然是生日歌。

  季升埋头敲鼓,歌声细碎糅杂在鼓点中,砸入听者耳廓。

  这场面理应是有些好笑的。

  盛夏的夜晚里,穿着羊村睡衣的青年闷头敲出清晰节奏,边上踩着脱鞋的少年干杵着,默不作声听完了人生第一支属于自己的生日快乐。

  摇滚狂野的版本。

  夸张来说在世界上独一无二。

  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季升放下鼓槌,少见有些词穷,他摸摸后脑勺,正欲开口,车库大门被一脚踹开,苏镜和盛空知捧着东西急匆匆杀入。

  苏镜冲上来,二话不说拿东西往谢轩铭脸上抹。

  谢轩铭脸上一凉,反应过来已经被糊了一大块奶油,他正纳闷这个点哪个阴间蛋糕店还开着门,低头一看发现苏镜手里捧着的居然是个巨大的奶油面包。

  苏镜三两下把谢轩铭抹成只花猫,感慨:“赶上了赶上了,还有四分钟,好险好险。”

  盛空知则松口气:“只有便利店开着,我们只能买到面包……还有这个……”

  他掏出一袋pokey饼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那奶油面包插上三根高香。

  “许愿吧。”

  谢轩铭看着那不伦不类的“蛋糕”,哭笑不得,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出声。

  在他犹豫的时候,季升放好鼓槌,走到他面前。

  谢轩铭顶着一脸奶油看他,被重重搂住。

  季升拍拍他的后背,又抬手揉乱他的头发。

  “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难得的认真温柔,“我们小谢今天十八岁了,要变成健康快乐的大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