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夜晚11点的魔笛酒吧是疯狂的开始,那么距离其200米开外的烧烤摊,则算是打工人工作的结束,有着别样的热闹与喜气。

  谢轩铭手里抱着个玻璃杯,里面冒着温气的牛奶与烟雾冲天铁签乱舞的狂野烧烤摊场面格格不入,他眼前,青出乐队几人全无刚才的风光自如,下了舞台,他们恢复到几人缩在一个出租屋拿着破烂乐器排练的赤贫状态,吃个底价烧烤还和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生生把价格磨掉三分之一才满意收手。

  桌上唯一一瓶啤酒剩下大半,键盘苏镜偷偷摸摸伸手,想去够酒瓶,被季升当场截住,先一步抢过。

  “苏镜你喝什么酒?刚才还嘲笑小谢呢,你也才刚成年!”季升站在年龄制高点上一阵批判,一边嚷嚷一边打算往自己杯里添酒,还没成功酒瓶又被身侧另一位青年拿走。

  谢轩铭记得他刚才在舞台上弹得贝斯,名字好像叫……

  “盛空知,别拦我,我还能喝!”季升红着脸喝道,他不常喝酒,属于酒量差还贪杯的典例。

  盛空知显然清楚他德性,不容置疑地把酒瓶夺走,在苏镜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劝道:“喝酒伤嗓子,你现在是主唱。你嗓子坏了,下场演出没法演。”

  “哦。”谈到乐队,季升老实了,他迷茫眨下眼,忽地发问,“下场演出什么时候,有场地了吗?”

  “下周吧。”桌子另一头,吉他手李谭放下酒杯,他看起来年龄最大,大概比青出其他几个少年年长上一轮,自然也担起老大哥的义务,在玩乐队的同时兼职经纪人的工作,负责帮青出联系场地、商议演出报酬。

  “你放心,今晚下来各酒吧必定抢着要青出,刚才在后台就来了三个递名片的……我们就好好排练,等着人上门邀请就好。”

  李谭一番话,把剩下几个小年轻都说兴奋了。

  大多数乐队很少能找到酒吧驻场的活儿,青出之前没什么名气,也自然没人愿意请,为了维持生计,成员只能拆散了去各个地方打零工,之前黑酒吧季升的演出,就是那里缺个鼓手,他跑去当临时工。

  苏镜一拍桌子,举杯高兴道:“可以!总算是走上正轨了。之前主唱走了我还以为我们要完蛋了,谁知道小升还藏着这一手,愣是一个人把鼓和唱都给担下来了。升子牛逼!”

  “难得你说句人话。”季升站起身,“来,哥几个喝一杯。”

  他站起身,其他几人便也跟着起来,就连谢轩铭都被季升一把揪起来,被迫拿着牛奶和他们完成一次碰杯。

  碰杯后,众人坐下。

  “吹归吹,还是得招个主唱。”季升把啤酒咽下后说,“虽然我能顶着,但唱主旋律实在费劲,我没法同时维持音调稳定和鼓点节奏,又唱又打太容易失误了,表演效果也不好。”

  “问题是现在找不到主唱。”苏镜说,“其他乐队基本都是吉他手兼主唱,纯唱歌的本来就少,要有也大多想自己拉个乐队班子,不乐意进现成的……”

  莫名被映射到的吉他手李谭放下酒杯:“抱歉啊,我歌唱得实在太烂……”

  “没有怪谭哥你的意思,只是主唱确实难找。”盛空知接话,转向季升,“小升你可能得先唱着,再顶一段时间。”

  “没问题是没问题。”季升无奈,“但我毕竟鼓手出道,还是想专注于打鼓……”

  “那什么。”他们正说着,谢轩铭忽地开口。

  几人看过去,他放下小半杯牛奶,迟疑道:“如果你们真的缺人……我可以先凑个数。”

  #

  谢轩铭在烧烤摊上提出入队申请,青出乐队正式考虑是否纳入新人则是在第二日下午,乐队成员都醒了酒又好好休息过之后。

  青出确实缺人,但也不是随便来个人,都会欣然被纳入队中。

  对于毛遂自荐的少年主唱,至少得检测下他的音准和唱商,有创作能力则更好。

  李谭和盛空知因为有别的事出去了,纳新任务便交给了季升和苏镜。

  谢轩铭满头黑线看着眼前两个发丝散乱面色虚弱一脸“我宿醉刚醒”模样的乐手,觉得自己或许还是回去拿条绳子在厕所吊死为好。

  好在季苏二人晕归晕,该做的事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季升拍拍作痛的额头,对面前警惕的少年挤出一个和蔼的笑。他学着盛空知平日说话语调,和颜悦色问:“小谢,你会唱什么歌。”

  他学得不伦不类,像极了街头拿糖拐骗小孩的怪叔叔。

  谢轩铭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小谢”,但他并不擅长就此问题与人纠缠,只简洁回答:“校歌”

  “别的呢。”

  “颂歌。”

  “那是什么?”

  “做礼拜的时候唱的歌,赞美神的。”

  谢家当家主母是基督徒,生的儿子同样是。谢轩铭母亲有样学样,自小压着谢轩铭做礼拜,在上初中前,每个星期日他都得去教堂参加唱诗班。

  季升苏镜面面相觑,苏镜开口:“好家伙,我以为你把我这个打电竞拉进来就够离谱的了,现在你还把手伸到了教徒身上。扯着基督徒搞摇滚,你怎么不干脆让大天使和撒旦一起跳华尔兹呢?”

  “怎么了怎么了?”季升拍桌而起,振振有词,“斯大林还是教廷出身呢?希特勒也曾梦想成为画家啊!艺术是没有宗教限制的!”

  “但是艺术家有。”苏镜凉凉道,“以后我们表演搞唱诗班摇滚,你看人教堂杀不杀过来吼逆教徒吧。”

  季升眉一挑,张嘴欲反击。

  谢轩铭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赶忙打断:“流行、摇滚……其他类型的歌我也能唱。”

  “哦。”季升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坐回原位,试探道,“那,小谢你现在唱一首?”

  苏镜也把注意力放回他身上,两人眼神炯炯,谢轩铭有些尴尬。

  他没听过多少流行歌,那些或快速或轻松的旋律都属于他妈口中“浪费时间”、“不高雅”、“没格调”的东西。谢轩铭对流行歌曲的认知只来自学校电台的点歌,现在一下让他唱,他还真唱不出来。

  犹豫下,谢轩铭说:“我唱你们昨天表演的曲子吧。”

  季升和苏镜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丝怀疑。

  只听过一遍的曲子,还是在嘈杂环境下听的曲子,别说唱好,就是要唱出来都不容易。

  可是谢轩铭真唱出来了,还从头到尾唱了完整一首。

  歌词他只记了个大概,记不清的地方就用哼唱替代,但曲调却一分不落的复刻了下来,甚至连季升表演时因为呼吸错拍的部分,他在唱时都按自己的理解将缺漏补上,尽可能提高了曲目的可听度。

  季升的唱法是沙哑的,带着底层弃犬不甘的愤怒和挣扎,谢轩铭的声线则干净利落,像看清现实后超乎自然的平和,无心的哼唱则带来几分歌曲原不该有的圣洁,对比歌词更披露出讽刺意味。

  他唱完好一会儿,苏镜和季升还没回过神来。

  苏镜满脑子“卧槽,这小子扫地僧”的惊愕,季升则满心“捡到宝了”之狂喜。

  十几秒沉默后,苏镜咳嗽一下:“谢……轩铭是吧,你有绝对音感吗?”

  绝对音感,指对声音敏感度极高,在没有参照音的情况下也能轻而易举分辨出任何音调的能力。是许多乐手可望不可及的天赋。

  谢轩铭说:“我钢琴老师说过我有。”

  钢琴老师。

  多么上流的词汇。

  苏镜窒息,他偷瞄季升,心道你从哪拐回来个富贵大小姐,又干了什么让这看起来就更适合坐交响乐团首席的孩子心甘情愿加入这小破乐队。

  相比苏镜的五味杂陈,季升的情感则简单的多,他一拍大腿,激动道:“镜子,这人我们一定得收,绝对音感诶!!有了他,我们终于不用熬夜扒谱了!”

  苏镜想你就算打算滥用童工也不要当着人面大声说出来吧,但他瞅一眼谢轩铭,这小孩神色平静,丝毫没有立马要被骗进黑煤窑的觉悟。

  行吧,又一个被季升拐进来的。

  苏镜认命起身,把那已经忍不住扑上去把宝藏新成员抱起来转圈圈的季升拉回来,倔强给青出乐队留下最后的颜面。

  “欢迎加入青出。”他说。

  谢轩铭或许真的是青出的福星,在他加入乐队的第一天,许久没有演出行程的青出就揽到了酒吧驻场的活儿。

  晚上,青出乐队兴高采烈聚在小破出租屋里,讨论的话题也从“明天去哪打零工”,变成了“怎么排练,去哪搞乐器”。

  有了正经演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拿着堆破烂纯靠脑补练习,怎么说也得有正经的练习条件。

  青出有吉他和贝斯,缺键盘架子鼓。

  苏镜和季升偏向去租二手的乐器,李谭则反对说即便是二手长期出租的乐器,价格也太过昂贵,现在的青出负担不起。

  他提议租借配备齐全的练习室,可以日结的那种,虽然价格高昂但可以只在表演前去用几次,费用算下来比起直接租借乐器要划算许多。

  但这种练习室的问题在于——并非每次都能保证借到,万一运气不好被其他乐队先租借了,青出便很可能要面对——明天要表演,今天没地方排练,的倒霉场景。

  于是青出一下分成两派,苏镜和季升支持长期租二手乐器,李谭支持租练习室,盛空知中立。

  两方争执许久,最终在快吵起来前纷纷熄火,郁闷地休战。

  季升烦躁揉下头发:“说到底还是穷,但凡有点钱,我们现在就该开始练习,而不是在这里扯皮。”

  “那什么……”谢轩铭举手,冷静发表了今晚第一句言论,“这个问题,我或许能解决。”

  青出成员纷纷看向他,谢轩铭和他们讲过自身情况,隐去家庭,笼统说自己和家人理念不合,离家出走了。

  “你哪来的钱,你不是才十六吗??”季升惊愕道。

  “十七。”谢轩铭纠正,“我有带储蓄卡。”

  “牛逼啊兄弟,离家出走还未雨绸缪带了卡,这很资本主义。”苏镜感慨。

  李谭搓下手指:“所以,你手上大概有多少钱。”

  谢轩铭顿下:“具体数额我不太清楚……”

  “可能,六位数?”

  作者有话说:

  对绝对音感的解释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