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打从进入无妄城开始,吴邪就隐约发觉到了些许违和,虽然他无缘得见整座城郭恢宏磅礴的气势,不过单从地下的空间,反推地上的面积,并不像早先探路的几个佣兵,描述的那般幅员辽阔,更多的是凭借一些玄术技巧,让人产生的某种错觉。

  既然传闻古城的主人,是赤松子这位上古大仙,那布设些精妙绝伦的奇巧机关,或者能完美掩人耳目的障眼法,都再合理不过。进而导致的结果就是,他根本无从判断,一路走来所体验的全部,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又是幻境中的莫须有。

  吴邪的心中疑云丛生,忍不住问道:“小花,我和文森一队人进入古城后,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就直接掉入了陷阱,你们呢,发现古城里通常会有的房屋和街道了吗?

  解雨臣点了点头:“发现了,身处其中能感受到无妄城的规模不小,大概得益于沙漠的干燥气候,整座古城保存得也比较完整。”

  吴邪追问:“不小是多大,一眼望不到边际?”

  解雨臣好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基本上主街只有三条,大小岔路贯穿全城。”

  吴邪听闻,心中醒豁,果真如他所料,这里的巧簧机关,会让人无法辨别,城池究竟有多广博,误以为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宏大空间里。而这样的错误认知,更容易引起恐慌,令人心生绝望,看起来城主人不仅是位术数大师,还是位精通心理学的高人。

  无妄城和魔鬼城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利用了障眼机巧,左右了人们的心理,魔鬼城是通过千篇一律的砂岩让人焦虑,而这里的一切则更为精深玄妙。反正已然进来了,再如何担心也于事无补,万幸大家都在这里,没有人出事,这点让他欣慰不已。

  解雨臣毫发无伤,胖子在无烟炉边鼓捣着什么,黑瞎子擦拭着手里的武器,专注的神情细腻的手法,仿若在抚摸情人嫩滑的肌肤。张起灵似乎由于他适才的反应,受了些打击,平素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比起心痛迷茫更甚。分不清是尴尬还是难堪,有些讪讪的,此时正孤孤单单的呆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看上去很是寂寥。

  张海客一言不发,坐在离吴邪不远的位置,右臂搭在曲起的右腿上,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吴邪有点诧异,方才依稀瞥见“小瓶子”貌似是从张海客那个方向窜过来的,可他记得从前这条傲娇霸气的黑毛蛇,待对方实在算不得友好。

  吴邪由衷的感激上苍,他最恐惧的事情没有衍变成现实,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他定了定心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柔刮蹭着“小瓶子”的脑袋:“小花,咱们怎么脱困的?”

  “先润润嗓子!”解雨臣重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塞进他手里,眼含笑意的回复:“触发了锁魂镜的陷阱以后,大伙都失去了意识,我们几个先后清醒了过来,只有你迟迟不醒。于天辉和我背着你走了一程,然后遇到了哑巴张,多亏了小瓶子带路,他们才能找到咱们。迷途幻境能困住人,却困不住蛇,何况还有瞎子和两位张家人,大家自然就平安脱险了。”

  时过境迁之后,吴邪机缘巧合下得知,司月在迷途幻境里,初遇张起灵的第一反应,竟是直愣愣的冒出一句,现在的盗墓贼都长得这么标致吗?!这件不分场合,乱发花痴的囧事被他当成笑料,着实调侃了许久,司月虽羞愤,却也无可奈何,当真一失言成千古恨。

  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言归正传,吴邪真是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他开棺必起尸的倒霉体质,委实害人匪浅:“这里是哪里?”

  解雨臣抬手碰了碰“小瓶子”威武的蛇首:“这是城主府,我们进来的时候,二叔那队人已经在里面了,没过多久安静公司的人也到了。二叔说这里是古城的枢纽区域,也是被所有奇门机关保护起来的地方,咱们这次要找的东西,肯定就在这里。”

  吴邪环视四周,他们当前所处的地方类似一座大殿,面积比地面上同等规制的建筑要小一些。房顶上吊挂着十几盏长明灯,每个都是上下三层的连枝灯设计,下边全悬着一组小巧别致的风铃,整体造型典雅新颖,皆称得上是可遇不可求的青铜重器。

  大殿的东西两侧各有五根圆形山柱,每两根之间的距离大约八米,柱身表面平滑光泽,直径半米有余,底部有柱櫍,通体由金玉石打造。这种玉石是一种产量稀缺的罕有石材,兼具金属的韧性,玉石的硬度以及石头的耐性,造价不菲,作此用途足以彰显出无妄城主的雄厚财力。

  “城主府?”吴邪喃喃自语,紧接着问道:“那我二叔呢?”

  解雨臣拿了点肉干放在“小瓶子”嘴边逗弄着:“二叔带着京叔和手下伙计去探路了,整座城主府规模不小,他们进来以后始终没能找到出去的路。安静公司那边,文森也领着几个人一起去了,估计是害怕二叔发现了好东西会独吞。”

  蛇是一种警惕性很强的动物,“小瓶子”从不随便吃别人的东西,除了吴邪,大概也只有解雨臣给的食物能得它笑纳。吴邪时常在想,解雨臣与“小瓶子”的伟大友谊,或许就是这样日积月累,不厌其烦投喂出来的。

  至于解雨臣的臆测,吴邪不敢苟同,即使文森同行真是为了监视二叔,恐怕也不是猜忌二叔独占冥器,但嘴上却道:“其他人呢?”

  解雨臣喂完了蛇,就开始喂蛇的主人,他往吴邪的手里放了一块压缩饼干,两根能量棒和一些牛肉粒:“有的折在路上了,有的困在迷途幻境里没出来,总之两方各有伤损,你先养精蓄锐吧,找不到出口咱们谁也走不了。”

  思忖着解雨臣的话,吴邪不免疑惑:“我二叔队伍里有谁,居然比咱们更早脱险?”

  解雨臣答道:“二叔本身就是奇门遁甲的高手,而且途中还遇到了走散的声声慢。”

  吴邪惊诧万分:“声声慢?她怎么也来了?”可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声声慢的耳力超群,是听声辨位的个中翘楚,二叔邀她同行也算合情合理。在视觉丧失效用的迷途幻境中,听觉确实至关重要,再配合二叔的头脑和机敏,他们的确有早早脱困的实力。

  张海客大致跟吴邪讲述了下声声慢来此的意图,以及双方的交易内容,助二爷一臂之力不过是附带条件。吴邪听后不置可否,只是顺便告诉了对方,他已经见过了二响环,还是一对,就在文森手中,但对声声慢的说辞,他持保留意见。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吴邪果决的选择了静观其变,不再纠结声声慢的真实目的,而是问道:“那文森呢?”

  解雨臣抬手压了压眉心:“安静公司的人,听说是被一个叫鬼叁的九门中人带出来的,跟来时相比那边已经死伤过半了。”

  吴邪抬头望了望,两支队伍分坐大殿的两侧,泾渭分明,气氛尚算和谐,他粗略清点了下人数,发现果然少了许多。他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而蚊香到目前为止都没能出现,估计不会回来了,达布仍杳无音讯,怕是也凶多吉少了。于天辉没有过来,时不时用眼睛瞅瞅这边,看似担忧他的情况,想到这一路上的诸般回护,他微微颔首以表感谢。

  少了“小瓶子”的贴身护卫,白茹终于得偿所愿,开始明目张胆且肆无忌惮的黏在张起灵身旁。她显出干纹的嘴唇一开一阖,连续不停的讲着什么,即便得不到回应,脸上也是笑靥如花。吴邪只扫了两眼,就平静的移开了目光,一副视而不见的悠然状。

  连日来白茹的种种表现,着实让王胖子无语,但碍于这姑娘跟吴邪的交情,他也不好把话说的过重,太伤人自尊。如今看到当事人都是这般漠然置之的态度,他深深的郁结,到底应不应该继续替古人操心。

  张起灵这个人基本不会,或者说不屑于唇枪舌剑,恶语相加,他的拒绝方式,永远只是将人视作空气。第一次见到他时,吴邪只觉得这人冷冷清清的,不爱说话,大体上是个性格腼腆,情绪内敛的男人。后来混熟了才领悟到,这跟熟不熟,有多熟没有关系,他骨子里的气场就太冷,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本正经,宝相庄严,让人不好意思去亵渎,甚至不敢接近攀谈。

  黑瞎子是如何与张起灵磨合出朋友之谊的,吴邪并不了解个中详情,可他早前认认真真的反思过,自己究竟是怎么跟张起灵培育出兄弟之情的。最终的结论简直让人啼笑皆非,貌似也是依靠死皮赖脸和软磨硬泡,那情形跟今日的白茹何其相似。

  大殿的一端正上演着一出好戏,女的痴缠男的坐视,俗不可耐的剧本,一片吃瓜群众却欣赏得有滋有味。黑瞎子的口吻谐谑,拿腔拿调道:“吴邪,哑巴待你浓情厚意,你怎么忍心忘恩负义,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陷女人的魔爪,却不闻不问!”

  吴邪不甘示弱的回怼:“黑眼镜,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反过来先编派我!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风流不羁的独行侠,没想到居然跟我二叔串通一气来对付我!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何在?”

  黑瞎子似有若无的笑了笑:“小三爷,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二爷说会谋局的不仅吴邪一个,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是将计就计,假如你不算计我们,自然也就不会中计。”

  好吧,吴邪承认,这句话他当真无从反驳。

  白茹还在锲而不舍的尝试各种话题,可无论她怎样努力,张起灵都充耳不闻,一张绝世容颜美则美矣,却冷若冰霜。张起灵给人的感觉很像嗜睡的龙,平日里慵懒冷漠,看上去纯善无害,因为皮肤过分白皙,不了解实情的人,还会觉得他就是个皮相上佳的孱弱公子。

  但睡醒的巨龙可是能呼风唤雨,撼天动地的,恰似这人骨子里那股阴厉至极的狠劲,武力值与表象截然相反。再加上随时随地犯失魂症的毛病,以及自我放逐型的人格,总而言之,是个里子面子都极不容易亲近的主儿。

  白茹说的嗓子都冒烟了,又是递水又是拿吃的,事无巨细,怎奈张起灵始终熟视无睹,眉宇间隐现不耐,干脆阖上眼睛闭目养神。这样温言软语使尽浑身解数搭讪,还被啪啪打脸的剧情,但凡是个女人,尤其还是好看的女人,绝对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实上吴邪老早就清楚,若是张起灵不想讲话,就算把他逼死也没用,当然也没人能勉强得了这尊神。他还暗地里臆想过,假若有人抓住张起灵严刑逼供,那后果不是急得精神分裂,就是怄得自戕而亡。可见当初他多有先见之明,给对方取了“闷油瓶”这个名实相符的绰号。

  相识这么多年,吴邪仅见过张起灵在一种情况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个不停,就是在他伪装成别人的时候。近乎判若两人,连最本质的气场和气质都能收放自如,那炉火纯青的演技已臻化境,跟他倒斗的造诣一样登峰造极。

  受到这样的冷遇,于白茹来讲也算头一遭,只见她额上青筋暴露,白皙的面颊涨成了潮红,可还在殷勤款款的赔着笑脸。如此百般隐忍,迁就包容,委实容易引发广大异性的同情心泛滥,害张起灵激起公愤,成为众矢之的。

  但哑巴张是什么人?不仅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且面对其余人的指指点点,仍是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眼见任何事情都不能挑起张起灵的兴趣,白茹脑中灵光一闪,把主意打到了对方从不离身的黑金古刀上面。要吸引一个人的注意,不一定非要有好感,有时可以反其道为之,否则也不会衍生出欢喜冤家这个词了。

  白茹擅自把手伸向了对方置于胸前的古刀,指尖还未触及刀鞘,张起灵就倏然睁眼,那双眸子冷寂得犹如要将灵魂吞噬殆尽,白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嗫嚅:“我,我就是想看看!”

  王胖子啧啧摇头,大喇喇的开口:“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胖爷认识小哥这么多年,还没机会细看黑金古刀呢!”粗嘎的嗓音,仿佛生怕对方听不见。

  吴邪回忆起了昔日的往事,未语先笑,跟着随声附和:“当年我也想好好研究这把黑金古刀,可惜小哥不肯!”

  吴邪所言的确是真话,不过那是在两人第一次下斗的路上,张起灵不让他碰黑金古刀,只是由于这把刀饮过太多敌人的鲜血,煞气极重,而他的手又太干净。从陈家攫取了黑金古刀之后,吴邪将刀从里至外,十分用心的拂拭了好久,那还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探究这柄刀。

  “不会吧?”王胖子将信将疑:“小哥还拒绝过你的要求,这不科学!什么时候的事,胖爷怎么不知道?”

  吴邪的眼睛微微眯着,很漂亮的形状,睫羽低垂:“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小哥失血过多晕倒了,我给他点了很多的猪肝补血,最后全被你给吃了。”

  王胖子大义凛然的一拍巴掌:“不能够!胖爷哪有那么不是人的时候,还跟病号抢东西吃,再说我对小哥,那绝对是此心昭昭,苍天可表,日月可鉴!”

  “胖子,你还能更肉麻点嘛!”吴邪还没吐槽完,陈娇就不咸不淡的开口:“有的人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也拿他当自己人。”含沙射影的说辞,相当不善的语气,似是在刻意针对某个人。

  看在吴邪的情面上,解雨臣忍气吞声了一路,心头火早已压抑不住,当即嘲讽道:“阿邪,有些人真是可笑,只看得到别人,却看不见自己,我看这些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才恰如其分。”

  白茹斜睨了几人一眼,阴阳怪气道:“有的人确实只看得到别人,却看不见自己,明明只是个唱戏的,不好好在园子里养着,非要跑出来抛头露面。”

  王胖子平素护短,又不是吃亏的主,哪肯看着自己人吃瘪而置身事外:“你算老几呀,我们兄弟之间聊天,哪有你丫一外人插嘴的份!”

  陈娇暧昧不清的掩唇一笑:“有点眼色好不好,往后指不定谁是外人呢!”

  陈娇处处寻衅滋事,吴邪倒是很能理解,毕竟这姑娘始终认为是他扣住了张起灵,陈家才没能如愿,得到倒斗界的大神。倘若现任陈当家愿意平心静气的,与他促膝长谈,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让对方彻底明白,哑巴张想做的事情,任谁也阻挡不了,不想做的事情,任谁也强迫不得!

  可惜陈娇徒长了一张明艳照人的脸,骨子里却油盐不进冥顽不灵,他只想仰天长叹,妹子,你太看得起哥哥了!纵然他也不同意,闷油瓶去陈家给人当刀子使,但如若正主不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他可真没能力把人留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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