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王胖子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张起灵询问过几次,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夹谁的喇嘛,奈何对方只字不言,他无能为力只得讪讪的收了声。反观张海客从头至尾什么都没问过,一副不管去何处,去干什么,只要跟着自家族长就对了的架势。

  饶是进行了各种揣测,甫一看清对面男人的脸,王胖子也不禁愣在了原地,呐呐出声:“二叔?”

  此人正是吴邪的二叔,吴二白!

  吴二白一直是个很神秘的人,心思缜密,精明冷静,深谙智谋韬略,看似淡然处世、实则步步为营,是吴家的灵魂人物,亦是九门里心机最深沉的人。吴家作为盗墓世家,他原是狗五爷选定的继承人,遗憾的是他本人志不在此,后来被弟弟吴三省揽了过去。

  吴二白能够轻易看透很多事情的真相,能一眼看出吴三省留下的后手,几句话就能布下一盘大局,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因此狡猾诡辩的吴三省,也深深忌惮着吴二白,只要他二哥脸色一凛,他就如同老鼠碰见猫似的老老实实,甚至连解雨臣都很是惧怕吴二白。套用吴邪的话说就是,三叔向来是个刺头,在家里谁的面子也不给,但是只要我二叔一瞪眼,他就得抖三抖。

  吴三省失踪以后,吴家的生意和地位一落千丈,可始终没有人敢真正动吴家,就是因为有吴二白的存在。以前明面上是吴三省管理着偌大的生意,但实际上在暗中,吴二白亦有插手家里的盘口事务,只不过他从不直接参与。后来吴邪接管了三叔的产业,在人前冲锋陷阵,吴二白依旧经营着那家茶馆,居于所有人的视野之外,稳稳的坐镇后方。

  吴邪对吴二白更是极度敬畏,曾经如此形容过他二叔,吝啬言语,一本正经,精通奇门遁甲,棋艺卓绝。他从前说过“算计二叔等于找死”这样的话,还说过假如他二叔想,九门就不会有纷争,但是吴二白喜欢韬光养晦,守着自己的茶馆,暗地里干预一些盘口。

  吴二白抬起头来,锋利的目光扫过三人,还未及开口,王胖子粗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说二叔,难不成找小哥夹喇嘛的人就是您?您要找消失的古城何必瞒着天真,您可是他亲叔叔,难道说古城里有什么东西,还必须得避讳着他?”

  吴二白不悦的冷哼一声:“哼,不瞒着他,还让他跟着你们满世界瞎跑,估计以后我再想见我大侄子,就得清明节去扫墓了!”

  王胖子低声嘟囔:“二叔,您是长辈,哪有这么咒自己亲侄子的,忒不厚道了!”

  吴二白的脸色阴晴不定:“胖子,你可真是小邪的好兄弟!”

  王胖子大剌剌的咧嘴一笑:“那是,凭我和天真的关系,二叔,不瞒您说,绝对比亲兄弟还铁!”

  吴二白毫不留情的嗤笑一声:“那小邪快死了,你这个比亲兄弟还铁的人不知道吗?”

  王胖子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可对方是吴邪的亲叔叔,他又不能发作,只好压着怒意开口:“二叔,您别开这种玩笑,我们天真好着呢!”

  吴二白的语气转冷:“小邪这几年背着我做了些什么你一清二楚,他的身体状况,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你一直在他身边竟也毫不知情,还说什么兄弟!”

  王胖子被说的云苫雾罩:“不是,二叔,今年春节天真不是没回家吗,他就是和我们在一起过的年,我们和他才分开没几天,他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吴二白斜睨了他一眼:“他什么事都没有,会设计让你们跟着张海客去香港?道上人谁不知道他有多宝贝你身边的哑巴张,要不是他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又怎么会舍得让小哥离开!”

  尽管吴邪的做法胖子的确看不懂,但仍是据理力争:“您别危言耸听,二叔,我们在墨脱待了那么长时间,我每天都能看见天真,他要是有事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再说如果他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怎么会不告诉我和小哥,我们可是铁三角,三个人一条心!”

  吴二白沉吟了片刻:“假设你得知小邪快死了,也知道有个地方或许存在能救他的东西,只是那里凶险至极,有去无回,你会怎么做?”

  王胖子不假思索的嚷道:“那肯定得去找啊!管他龙潭虎穴,就是十八层地狱,也得闯个来回,把东西弄到手!”

  吴二白吁了口气:“正因如此他才不告诉你,更加不会告诉小哥!我这个侄子,别看他接管了老三的产业,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貌似心狠手辣,其实骨子里压根没变。潘子的死是他心里永远的痛,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明白他始终无法释怀,他是绝对不可能再让朋友,因他而去冒险了。”

  王胖子心里着急:“不是,二叔,说了这么多,天真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费洛蒙有毒吧?”吴二白的声音幽幽响起。

  听到费洛蒙三个字,王胖子的表情霎时变得不太自然,他做贼心虚的瞟了身旁的张起灵一眼。从开始到现在,那人只是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略长的刘海挡住了白皙清隽的面容,掩盖于阴影下的神情晦暗不明,毫无血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费洛蒙对人体会有怎样的侵害,王胖子并不十分清楚,以前他每次询问起来,吴邪和黑瞎子不是含糊其辞的说伤害不大,就是干脆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费洛蒙含有毒性,他确实知道,只是当时和汪家斗的如火如荼,一次次的失败已经快把人折磨疯了,吴邪这才铤而走险,反正无伤大雅,那就不妨一试,也许会出现新的转机。

  王胖子知悉吴邪决定的时候,已然来不及阻止,此刻只得讷讷道:“二叔,费洛蒙固然有毒,但是黑瞎子说了,每次只吸取极少的微量,对人体不会有什么损伤。再说若是真的有那么大的危害,黑瞎子也断然不会让天真去学习,如何读取黑毛蛇隐藏的信息。”

  吴二白摘下眼镜,抬手捏了捏眉心,样子显出些许疲倦,大侄子是什么样的心性他再清楚不过。如今事情演变成这样,不是任何人的错,要怪只能怪吴邪任意妄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吴二白重新戴上眼镜:“或许如黑瞎子所言,只是少量的话,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是小邪的脾气你不清楚吗?为了灭掉汪家,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他偷偷摄入过多少次费洛蒙,你知道吗?早年他服食过麒麟竭,肺部原有的排毒过滤系统早就毁了,再加上对费洛蒙的过量摄取,他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了。”

  他停顿了须臾,继续道:“不要以为这些年,我对他的事情置之不理,就真的一无所知,我不干涉他,是相信他长大了,做事自会拿捏好分寸。我吴家就他这一根独苗,他爷爷给他取名吴邪,就是希望他能够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过一辈子。当初我们所有人费尽心机,只是为了把他隔绝在一切阴谋诡计之外,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王胖子登时哑口无言,心绪也难免慌乱起来,一直静默无语的张起灵,忽然沉声问道:“你都查到了什么?”

  吴二白神色微妙的盯视了张起灵良久,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近两年吴邪隐瞒身份,独自一人跟着陌生人夹喇嘛去过几个古墓。他的行事极为隐秘,连王盟都被蒙在鼓里,只知道他偶尔会消失一段时间,全然联系不上。除此以外毫无异状,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王盟还是向吴二白汇报了这个消息。

  自那以后,吴二爷便开始留意吴邪的动向,只可惜他这位大侄子失踪的时间,毫无规律可寻,遣人盯了很久也一无所获。于是他派出了身边最得力,也是最信赖的助手贰京,到鬼市去收购关于吴家小三爷的消息。而贰京带回来的信息仅仅是,吴邪曾跟着陌生人夹过几次喇嘛,下过几个斗,至于下的哪些斗,又为什么要下,则全无头绪。

  吴邪从事摸金这一行当,探几个穴实属正常,不过瞒着所有亲人朋友,只身跟着陌生人探穴就有点不同寻常了。意识到事有蹊跷的吴二白,亲自去了一趟通晓江湖上发生的,一切大事小情的地方,想方设法得知了吴邪孤身去过的全部古墓,以及有关这些古墓留存下来的传说。他惊讶的发现几座古墓,居然都与同一件物品有所关联,从而怀疑吴邪去那些地方,所要寻找的正是这样东西,凤凰血。

  “凤凰血?”王胖子瞠目:“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神物!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

  吴二白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你看,你都不信的无稽之言,小邪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可他仍然背着所有人,把那些古墓都走了一遍。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或者他好兄弟的身体,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当今的医学水平已经不足以救治,他才会病急乱投医,企图找到凤凰血来续命。”

  王胖子郁结:“二叔,这么大的事,您不能仅凭猜测,就妄下结论吧!”

  吴二白从容不迫的说道:“当然不是猜测,我有确切的消息来源,已经证实了小邪的身体机能,出现了不可逆转的严重损害!他眼下可以说是命悬一线,而且我这边还查到有一股境外势力,也在四处打探那座消失的古城,未免夜长梦多,万不得已我才会执意,在这个季节进入沙漠。”

  张起灵眉宇微拧:“吴邪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吴二白眯起锐利的眸子:“自然有人!”

  王胖子深受打击:“二叔,天真,是要死了吗?”

  吴二白静待了半晌,才沉重的开口:“是!不过倘若真的能找到凤凰血,小邪说不定还有救!我这边查到的消息,在小哥回来的两个月以前,小邪已经拿到了这座古城的相关资料,可是他没有选择前往,我想可能是担心出不来,到时候不能如约去长白山接人。”

  王胖子急红了眼睛:“您说天真都找到了那座古城,为什么反倒放弃了,有我和小哥一起帮他,成功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嘛!”

  吴二白没有说话,蕴藏锋芒的视线,别有深意的扫过面前的二人,染上白霜的鬓角,昭示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沧桑。饶是张海客这个外人都看明白了,还能为什么,当然是由于自家英明神武的族长大人回来了,假若吴邪再下斗,族长和王胖子肯定会发觉,并且势必会跟随一同前往。

  潘子的死始终横亘在吴邪的心底,那是一个解不开也忘不掉的结,他定然不愿意看到,再有人为了他的事情出生入死,流血牺牲。因而这两年他每次去寻找凤凰血,都是伪装身份,只身一人去夹陌生人的喇嘛,连一个伙计都不带。此时他们眼前这个睿智果毅,叱咤风云的男人,也只不过是个为了晚辈忧心不已的普通长辈罢了。

  王胖子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经不住有些颓丧:“二叔,咱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

  吴二白看了三人一眼:“你们连日赶路也都累了,今天先休息,明天上午开会!”

  王胖子揽住张起灵的肩膀,颇为感动:“小哥,还是你够义气,这种时候知道带上胖爷!”

  吴二白毫不客气的说道:“让你跟着来是我的主意,以你的演技完全骗不了小邪,而且如若小邪向你寻求帮助,你也根本无法坐视不理。我就是要让他孤立无援,只能规规矩矩呆在安全的地方,老老实实等着咱们找到凤凰血回去为他续命。”

  王胖子郁猝,暗道跟自己的亲侄子都玩攻心计,难怪道上没人敢惹吴二爷!

  张起灵转身准备离开,吴二白把人叫住,言语戏谑:“胖子,你们这兄弟做的可真够意思,他骗你,你骗他,还真是比亲兄弟更亲!小哥,我大侄子可是睚眦必报的,虽说这次你是将计就计,可总归是骗了他,日后相见你自求多福吧!”

  张起灵:“……”

  王胖子:“……”

  张海客:“……”

  走出了房间,张起灵的脸色铁青,隐现煞气,旁人看了无一不想退避三舍,肯定不会现在过去触对方的霉头。王胖子也特别想敬而远之,可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低着头忐忑不安的走到张起灵的跟前,期期艾艾的开口:“小,小哥……”

  张起灵的眼底有一抹浓到化不开的伤痛:“吴邪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没有人告诉我,我知道是他不让你们说。”

  王胖子怔然:“小哥,天真他……”

  张起灵轻轻摇了摇头,截断了王胖子的话:“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问,但我绝对不会让他有事!”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张起灵三人离开后,吴二白带着贰京来到了位于院子的角落,一个极不起眼的房间,直接推门而入。屋子的窗户上挂着破旧的棉布窗帘,室外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耀进来,在有些尘土的水泥地上映出了斑斑驳驳的光影。

  房间不大,里面的家具陈设也很少,在昏暗的阴影处蜷缩着一个男人,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抬起了头。这名陌生的年轻男子叫穆拉尔提,长着一张少数民族特有的,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脸,是吴二白在隶属于且末的一个小村子里,找到的一位当地人向导,同时也是院子里全部骆驼的主人。

  穆拉尔提的脸上没有惊惶与恐惧,有的只是浓浓的疲惫与懊恼:“老板,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您要去的魔鬼之眼,是恶魔的领地,凡是进去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无一例外!您就算一直关着我也没用,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当初要是知道,您是为了找魔鬼之眼才进沙漠的,说什么也不会接下您这单活!”

  “无一例外?”吴二白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的开口:“不见得吧!你父亲不就出来了,还娶了一位漂亮的塔吉克族女人,只是你母亲生你的时候难缠死了,这么多年你们父子相依为命,他过往的经历该不会没告诉你吧?”

  穆拉尔提听到吴二白的话,不免心头一惊,魔鬼之眼被当地人视为不吉,邪恶的化身,人们深信能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都被魔鬼诅咒过,是要用火烧死的。他父亲为求自保,从未敢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就连他也一直被蒙在谷里,直到父亲过世之前,才对他讲述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他迷惑不解的盯着眼前高深莫测的男人,这本该是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知道的秘密,他实在想不通对方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穆拉尔提的父亲养的一手好骆驼,在这一带远近闻名,他甚至能教会骆驼在沙漠中预测沙暴和分辨方向。最重要的是,他对这片戈壁极为熟悉,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场惊魂动魄的沙漠风暴,阴错阳差的被卷入了魔鬼之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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