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包饺子的水平参差不齐,包好的饺子也是形态各异,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解雨臣包出来的饺子,几乎堪比工艺品。通过他修长白皙的双手,塑造出的每一颗饺子都珠圆玉润,大小恰到好处,皮薄馅足,连边缘的褶皱部分,全被用心修饰过。

  吴邪看着眼前精致得异乎寻常的饺子,忍不住赞叹:“小花,你这包饺子的技术是和谁学的,也太厉害了吧,看着你包的饺子,我都舍不得吃了!”

  吴邪的话让解雨臣的思绪陷入了往昔,他第一次见到眼前之人就是春节期间,那一年他五岁,吴邪六岁。那时他爷爷还在世,解吴两家沾亲,逢年过节的时候,吴家三兄弟会带着吴邪,一道去北京的解家老宅给解九爷拜年。

  解雨臣从幼年时便跟着二月红学戏,经常是一身伶人的打扮,扮相极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在解家的别墅里,吴邪第一眼看见女装的解语花,就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一定要娶回家藏起来,而且他当初也是这样跟对方说的。

  解雨臣的身边很少有年龄相仿的孩子,无故出现的一个小哥哥,对他事事迁就,处处维护,他的心里自然是喜悦的。十几天的时间相处下来,两个孩子玩的很好,还跟着大人学着包了一次饺子,但当时的解雨臣太年幼,包出来的饺子惨不忍睹。吴邪孩子心性,禁不住取笑了两句,其实只是童言无忌,可没成想却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间。

  这样的拜年接连持续了三年,直到解雨臣八岁,解九爷去世,吴家三兄弟再也没有带着吴邪去过解家老宅,他也没有再见过解雨臣这个人。长辈们的做法无可厚非,他们一直想让吴邪彻底脱离这一行当,当然不会希望他和解家走的太近。

  不过吴邪全然不知道,自从听过那些玩笑之言后,解雨臣一有空就会练习包饺子,整整三年的时间,他终于把饺子包到完美,可是吴邪却没有再出现过。而他继任了解家当家以后,每时每刻都在殚精竭虑中度过,再也没有机会拿出全部的心力,去执着于某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解家人做事的准则是严谨,最看重利弊得失,绝不会在不值得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仔细想来,或许固执的非要包好饺子这件事,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看到解雨臣一直在恍神,吴邪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小花,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解雨臣颇为无奈的叹息一声:“在想你的记性为什么这么差,也许你才应该多吃点雨仔参!”

  实际上吴邪也很纳闷,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关于童年时期的经历特别模糊,在重新遇到解雨臣之前,他甚至记不清有小花这个发小的存在。假若非要深究,他潜意识里隐约还残存着一道朦胧的身影,那是一个有着澄澈的眼睛和纯净笑容的小女孩,总是喜欢跟在他的身后,软软糯糯的叫着吴邪哥哥。按说当年的解雨臣比他还小一岁,都能清楚的记得那些过往,而他关于儿时的诸多回忆,就如同被人偷走了一般,似乎是一片空白。

  他们七个人包了好多饺子,严冬的墨脱室外,宛若一个天然冰柜,压根不需要担心食物的存放问题。大年三十晚上,张起灵和吴邪端着新鲜出锅的饺子给扎吉送去,尽管对方没有收下,但脸上的笑容却愈显深刻。二人并不勉强,毕竟每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各有不同,与扎吉相互道了句吉祥如意,便不再打扰他的清修。

  回去的路上,吴邪忽而说道:“闷油瓶,今夜子时到有你雕像的那座天井来,我有话和你说!”

  张起灵什么都没问,只是顺从的微微颔首,看着他清隽柔和的侧颜,吴邪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分外的安宁美好。

  由于几人的作息时间和每顿饭的食物,与喇嘛们迥然相异,扎吉特地为他们单独准备了一间餐厅。等两人回去的时候,黑瞎子和白茹已经放完了好几挂鞭炮,门口的地面上满是残留下来的红纸碎屑。所有的菜肴都已经摆上了桌,面前的杯子也被斟满了香醇的美酒,每个人都是满脸的笑容。

  看见推门而入的二人,王胖子中气十足的招呼:“天真,小哥,快进来,就等你俩了!”

  席间杯觥交错,充满了欢声笑语,吴邪更是豪爽的开口:“小花,小白,说句好听的,哥哥给你们发压岁钱!”

  白茹不甚领情:“压岁钱就算了,来年你少受几次伤,少麻烦我几回就行了!”

  解雨臣双眉紧锁,状似在思考某个深奥的难题:“你说我养着你,你再给我发压岁钱,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高兴呢?!”

  王胖子鄙夷的瞥了他俩一眼:“难得天真大方一回,你们还不要,天真,你给我发,我要!”

  吴邪促狭的说道:“胖子,发给你的就不能叫压岁钱了,我尊老,一会发孝敬老人的红包!”

  白茹粲然一笑:“胖哥哥,我也尊老!”

  王胖子一脸嫌弃:“去去去,小丫头片子别跟着起哄,胖爷年富力强,意气风发有没有!”

  黑瞎子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嘴唇:“我看最应该给大伙发压岁钱的,大概就是哑巴张了!”

  吴邪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怎么会,张海客比小哥还大上两岁,怎么说也轮不到小哥呀!”

  张海客咬牙切齿的瞪了吴邪一眼,他明明只是想低调的瞧个热闹,为什么就无辜躺枪了呢?结果在张起灵的“殷殷注视”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发了一份大大的红包。幸而他财大气粗并不介意,不过看到其余几人脸上都乐开了花,让他经不住怀疑,是不是一不留神,就掉进了吴小佛爷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把桌子收拾干净,分成了两组开始打牌,有了张海客贡献的丰裕资金,每个人都十足的豪气干云。吴邪,张起灵和王胖子玩锄大D,解雨臣,黑瞎子和张海客在玩斗地主,白茹自己不玩,却跟着吴邪和解雨臣抽红。

  当晚极为难得的少了肆虐的狂风,整座吉拉寺可以用万籁俱寂来形容,广袤无边的天际,铺满了数不尽的繁星。美中不足的是皎洁的皓月,被一片灰茫茫的云朵遮住了,缺少了月光的黑夜更显深沉和隐秘。

  临近子时,张起灵如约来到了天井,在一片幽暗之中,他亲手打造的黑色雕像,安安静静的坐在石头上,似是与无尽的夜色融为了一体。他没有找到吴邪的身影,不过依稀可以看见天井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些圆柱状的物体,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

  张起灵踯躅着走到了环形的中心,甫一站定,四周的烟花同时被点燃,转眼之间他就被炫目缤纷的火树银花所包围。那双比千年古井更深邃,比雪山冷泉更明澈的湛黑眸子猛然一震,白皙昳丽的脸庞,被绚烂的火花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一瞬间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内心的感受,璀璨的流光溢彩,在虚无的暗夜中绽开,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美,能够直击人心。连同他雕刻出来的,那座没有灵魂的冰冷石像,都映照上了一层金色的暖光,仿若增添了几许鲜活的人气。

  透过烟火的间隙,张起灵看见了让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笑颜温浅的站在火光之外,柔和的注视着他。他也一瞬不瞬的回望着对方,在这个与世界失去联系的地方,他找回了唯一的羁绊,往后余生,他再也不会茕茕孑立于苍茫大地之上了。

  自从听了张海客的讲述,吴邪就一直很心疼,回想张起灵的生平,怎是苦难二字了得?!他渴望给张起灵黯然的人生,留下点美妙且温暖的记忆,让对方能够度过一个有生以来最难忘,也最回味无穷的新年。

  为了达到完美的预期效果,吴邪特意拜托了王胖子,俩人一起对烟花的引信动了些手脚,以确保所有的烟火能够在同一时刻绽放。他活了小半辈子,从来没有如此费过心,只为了博某人一笑,早前在大学里,也有女生让他动心,可他多半只是在心里意淫一下,很少付诸于行动。固然把这种哄懵懂小女生的手段,用在冷面煞神的张起灵身上不太合适,不过美丽的事物,都是格外容易引起共鸣的。

  待烟花消散,吴邪朝着位于圆心的人大喊了一句:“闷油瓶,新年快乐!”

  其实吴邪有许多话想跟张起灵说,可是真让他走到那人面前,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声“谢谢你”或者“对不起”,又稍显矫情,也太过肉麻,他还真说不出口,纵有千言万语,终归只汇成了一句最为应景的祝福。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阵紧锣密鼓的沉闷响声,天井上方的夜空,骤然被无数朵绚丽多姿的烟花点亮。张起灵和吴邪纷纷仰头望去,斑斓的烟火在墨黑的天幕中竞相盛开,比漫天的星斗更加灿烂夺目。四下炸散的火花,宛如一颗颗小小的流星,划破黑暗,留下一道明暗闪耀的光轨残影,直至悄无声息的坠落消弭。

  在山脊上吹着冷空气,表演这场空前美景的大部队,也都情不自禁的昂起头,百感交集的凝视着天边炸裂的繁花。这也许是在场所有人,打从记事以来,度过的最其乐融融且终生难忘的一个新年了。

  王胖子兀自嘀咕:“天真浪漫起来真他娘的不是人,这也就是小哥见多识广灵台清明,定力非常人所能及,不然随便换成哪家姑娘,谁能抵挡得住这份热情!”

  张海客亦遥望着星空,暗自腹诽,我家族长定力是好,可自打遇见了吴邪这个妖孽,定力两个字和张起灵这个人,还有半毛钱关系吗?!即使不这样,族长都已经被吃得死死的,偏生吴邪老是花样百出,还能不能给他堂弟一条活路了!

  解雨臣的眉眼弯弯,隽秀的面孔被美出天际的落星,映衬得熠熠生辉,黑瞎子的嘴角轻勾,嬉皮笑脸的开口:“花儿爷,别羡慕,等明年瞎子给你整一场更壮观的烟火盛宴!”

  解雨臣:“……”

  吴邪的眼眶变得酸涩,他不着痕迹的垂下头,烟花太美,如昙花一现,喧嚣过后,自有一股悲凉萦绕心间……

  夜色渐深,繁华落幕,张起灵和吴邪一同回到了房间,前者一进门便发觉到了极细微的异状,看到他满眼的戒备,吴邪紧张的询问:“怎么了,小哥?”

  张起灵沉声道:“有人来过!”

  “有人来过?”吴邪立时警觉起来:“快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二人把房间从里到外的检查了一遍,却发现没有丢失任何物品,这个小插曲转瞬便被他俩抛诸脑后,也不曾向其他人提及。大年初一的早晨,吴邪甫一睁眼,就看到了张起灵那双静如止水的纯黑色墨眸,方才想起来昨晚这个人以想要第一个向他拜年为由,冠冕堂皇的住进了他的房间。看着对方眼中的灼灼华彩,以及脸上那抹温情脉脉的浅笑,他的心绪是说不出的复杂纷乱。

  吴邪扯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脸:“早啊,小哥!”

  张起灵拿出了一块羊脂玉佩,放在了他的手上:“这个送你!”

  吴邪一上手就能判断出,这是一块宋代的古玉,差不多有他多半个手掌大小,一个多厘米的厚度。质地温腻柔润,水头十足,色如截脂,糯似年糕,洁净无瑕,反正皆为素面,未进行任何雕饰,只在玉牌的头部,雕琢了少许灵芝云纹。

  吴邪摩挲着掌中温润细腻的触感:“这不会是昨晚的回礼吧,小哥,你也太客气了……”话音未落,他就瞥见张起灵白皙的脖颈上缺了点东西,若有所悟:“这不会是你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吧?那这块羊脂玉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张起灵轻轻摇了摇头,把玉牌硬塞进他的手里:“早就想给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吴邪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清,垂首低语:“我一定会把它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随后,吴邪犹自下床,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把短刀,转手递给了张起灵:“原本打算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现在还是拿来礼尚往来吧。我一直觉得你的黑金古刀好是好,不过偶尔使用起来有些笨重,这把匕首和黑金古刀刚好是一对,又很实用,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张起灵看着手里的武器,这是一柄与黑金古刀的材质完全相同的黑金匕首,除了体积变小了以外,差不多就是黑金古刀的微缩升级版。起初在黑瞎子那里看到这柄匕首的刹那,吴邪就确信张起灵必定会喜欢,不惜花费重金买了过来。但出于某些缘故,最终付款的人是解雨臣,后来吴邪还给匕首起了个名字,叫小黑金,并亲手把这三个字刻在了刀柄上。

  果然如吴邪所料,张起灵淡然的眉眼里透出欣喜,发自肺腑的说了一句:“我喜欢!”

  吃早饭的时候,王胖子看见吴邪的脖子上多了块成色绝佳的羊脂白玉,不由得惊叹:“天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有这么好的老物件,怎么早不拿出来给胖爷瞜瞜!”

  吴邪坦言道:“小哥给我的!”

  王胖子啧了一声不再言语,黑瞎子玩味的勾起唇角:“花儿爷,改天我也给你弄一块!”

  解雨臣不屑一顾的斜了对方一眼:“用不着!”

  在这之后的日子,吴邪一反常态,时常和张海客腻在一起,两张豪无二致的面孔,出双入对的屡屡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真令人说不出的别扭和郁结。不管心中存在多少不解和困惑,解雨臣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倒是王胖子追问过两次,他究竟和张海客密谋些什么,奈何每次都被他东拉西扯的敷衍了事。

  一晃到了正月十五的晚上,吴邪邀请张起灵一同赏月,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地域,夜幕比其他地方更加低垂。一轮圆月挂在幽窅的天穹上,周围浮动着几丝白云,月亮散发出淡淡的银辉,缥缈的月色旖旎撩人,将四处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小哥,青铜母铃找到了,你不考虑回张家看看吗?”吴邪喃喃低语,打破了空气中的静谧。

  张起灵有须臾的怔然,旋即斩钉截铁的回答:“不需要!”

  吴邪意味不明的笑笑:“可是这次进青铜门,以及以前灭汪家的事情,海外张家也算帮了不少忙。这些天,我缠着张海客,问了他一些关于张家的往事,他告诉我家族里有很多人都是你的旧识,也非常渴望再次见到族长。你知道吗,他还说张家在东北有一处老宅,一直由张家的老人打理,你也不想去看看吗?”

  张起灵淡淡道:“不想!我只想和你回杭州,或者陪你去雨村!”

  吴邪的眼睛里微波荡漾,莞尔一笑:“可是我想去香港的张家看看,权当是旅行了,叫上胖子,咱们一起!”

  张起灵眉间微凝,定定注视着他:“你真想去?”

  吴邪无比坦然,直接迎上了张起灵的墨色眸子,露出了一个温和从容的微笑:“想去!”平淡的声线中透着坚定不移。

  张起灵的面色沉静,薄唇轻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