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综名著] 我在红楼话聊斋【完结番外】>第264章 圣人的新领悟

  送走了长公主之后, 老圣人便道:“说吧,你又打得什么主意?”

  圣人委屈道:“父皇何出此言?说的儿子好像是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

  老圣人白了他一眼,“此事若非正和了你某样谋划, 你答应得这么痛快?”

  知子莫若父。

  虽然圣人也不是个迂腐之人,但他和淮阳长公主可没什么深厚感情,哪能半点敲打都没有,直接就承诺赐婚?

  圣人笑了,“果然瞒不过父皇,淮阳姑姑的确是恰逢其会,儿子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老圣人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说。

  也是老圣人早就彻底放下朝政了,如若不然, 便是亲生父子, 怕是也不能像如今般肆意,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圣人亲自给爹续了茶,淡淡道:“父皇就不觉得,前朝遗留下来的守节之风,很是不讲道理吗?”

  老圣人“唔”理一声, 挑了挑眉, 又点了点头。

  他知道, 圣人口中的“不讲道理”,绝对是耽误他的政策推广。

  如果他的记忆力还行的话,就证明他没记错:他儿子貌似从登基之初,就一直致力于削弱宗族势力。

  许多地方宗族阻止寡妇改嫁,甚至于将少年或青年守寡的少妇缢死或淹死, 对外谎称是为夫殉节, 就是为了让自己族中多一个节妇, 以提高宗族在地方上的声誉。

  前朝皇室对此持肯定态度,两百多年下来,这种地方制度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朝臣开科取士。

  三代以内有犯科之男,有再嫁之女的,在地方潜规则里不予科举资格。

  圣人既然有心破除宗族势力,又怎么会对这一项视而不见?

  勒令甚至强迫寡妇守节,对于圣人来说,不就是大大的不讲道理吗?

  “皇室公主寡居再嫁,对于民间风俗,的确有引导作用。”

  特别是四十出头的公主,要嫁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才俊,所引发的话题讨论度,绝对是嫁给同龄人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老圣人问道:“这件事,你不打算与朝臣商讨一番?”

  圣人挑眉,嗤笑道:“父皇,你这宽纵朝臣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皇室嫁女,何须与朝臣商议?

  谁敢这件事上唧唧歪歪,朕就敢下明旨:五品以上官员之子女不得私自婚配,须得由官媒匹配。”

  老圣人哑然,好半晌才叹道:“我的确是老了!”

  封建王朝发展到本朝,几乎已经是中央集权之最了。若是圣人真要力排众议,将五品以上官员子女的婚配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朝臣到最后多半也是要妥协的。

  等到圣人离开垂拱殿,父子的某些对话便不胫而走。

  于是,等到皇后懿旨下达,为淮阳长公主和袁家三郎赐婚时,朝堂上一片风平浪静,仿佛无论是公主再嫁,还是嫁给一个小她十五岁的少年郎,都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民间倒是有讨论的声音,但持反对意见的多是中小地主,真正的平民百姓反而大多觉得:公主娘娘就是天上的仙女,要嫁一个青年才俊又怎么了?

  再加上有傅玉衡这个被传为佳话的状元驸马,还引发了一系列状元与公主、状元与相府千金等同类型的话本热潮,民间对于公主配才子这种形式,接受得不要太自然。

  圣人试探的触角伸了出来,得到的结果差不多也是自己想要的,但他却并不满意,反而有些失望。

  因为他很清楚,之所以没有人跳出来,并非是人人都心服了,只是迫于压力,心里的不满深深压下去了而已。

  而这些心怀不满的人,也不会一直沉寂。他们会在暗中积蓄力量,拉拢反对的人。

  圣人明知道洪水积蓄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却还是示意身边内侍把消息透漏了出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些反对的人自以为顺天应命,认为自己是礼教的维护者,世间有志之士都即便不帮他们,也不会和他们作对。

  可圣人却已经发现了,世间女子并非如大多数人想的那样,理所当然毫无野心,个个都心甘情愿的相夫教子。

  他是天子,天下人都是他的子民,这一点却是不分男和女的。

  既然只靠男人达不到目的,那就把从前一直被统治者忽略的女人拉出来。

  作为被长久压迫的群体,只要给了她们一线希望,想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怀着不甘心之奇女子站出来的。

  那些想要维护既得利益的人心中的顺天应命,对于不甘为人鱼肉的奇女子们来说,就是最大的谬误!

  ※※※

  如此大张旗鼓的赐婚,整个京城很快就传遍了,傅玉衡夫妇自然也知道了。

  徒南薰笑道:“我早就觉得姑姑对那袁三郎不同,不但为了他遣散了府中原本的面首,还这么多年都不曾厌倦。

  只是我也没下想到,姑姑这么勇,竟然敢求到宫里去,让圣人给他们光明正大地赐婚。”

  原本她是觉得,便是淮阳长公主和袁三郎两情相悦,最多也就是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彼此之间不再有他人也就罢了。

  事实证明,是她低估自家小姑姑了。

  傅玉衡道:“这是淮阳姑姑的大喜事,她又一向疼爱你们这几个侄女,你亲自收拾些她喜欢的东西,和大姐二姐约个时间,提前去道贺一番吧。”

  “这也是应该的。”徒南薰点了点头,让银雀从管事媳妇里找来两个会说话的,命她们分别跑一趟寿昌长公主府与河阳长公主府。

  两个管事媳妇领命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去河阳长公主府的那个只说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河阳长公主一定会去;

  去寿昌长公主府的管事媳妇则是说:“老奴说明了来意,大公主便笑着说您和她想到一块去了。既然您已经定了时间,就在那一天吧。”

  徒南薰略显无奈地笑了笑:大姐还是那么的傲娇好胜。

  她不相信二姐没想到这回事,只不过二姐一向低调,从不和两个姐妹争锋。

  等到那一天,三姐妹见到了淮阳长公主,徒南薰才知道自己猜测有误。

  “姑姑是说,这道圣旨不是你上赶着求的,反而是圣人主动给的?”

  “不错。”淮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她到现在还像做梦似的。

  就在三姐妹到来之前,她还和袁三郎抱在一起,两人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又兴奋又茫然,就好像是梦里肖想了许久的宝物,突然被人主动送上门来了一样……

  不,不是好像,就是突然被人送宝上门。

  寿昌公主微微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徒南薰,却正好对上三妹同样若有所思的眼睛。

  唯有河阳公主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地替姑姑高兴,“早先我还想着,姑姑纵然喜欢袁三郎,愿意为他遣散面首,你们俩也难以光明正大呢。却不想,皇帝哥哥如此宽宏又善解人意。”

  “莫说是你了,我也没想到。”

  纵然已到了此刻,这班的惊喜还是让长公主有些喜极而泣的冲动。

  但她转头间不经意看见了大侄女和三侄女的目光,不由心头一凛,那股无可言喻的喜悦登时就散了些许。

  “金华,南薰,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河阳公主道:“姑姑想太多了吧?皇帝哥哥不是那等拿自家人做局的人。”

  徒南薰点了点头,“二姐说的不错,皇帝哥哥的确不会主动拿自家人做局。”

  东昌公主接口,“但若是恰逢其会,他自然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两个人的两句话,就仿佛是两盆凉水,哗啦哗啦接连浇下来,淮阳长公主何止是透心凉呀。

  “两位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身形修长高挑的青年从内室冲了出来,神情有些急切,时不时就要落在淮阳长公主身上的目光,带着按耐不住的怜惜。

  不必多说,这就是袁三郎了。

  三姐妹虽然没有和他深交过,但她们和淮阳长公主这个姑姑交好,因此双方也偶然见过面。

  只是那个时候,袁三郎身份尴尬,见了她们最多也就是行一个君臣大礼,就找借口退下了。

  如今他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上位升级成了她们正儿八经的姑父,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同了,相处的态度自然也要变一变。

  “微臣袁延年,参见三位长公主。”袁三郎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补上了该有的礼节。

  以往三姐妹只是简单地颔首还礼,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们三个都站起来还了平礼。

  寿昌公主道:“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三姑父不必多礼。”

  一句“三姑父”,就把袁三郎的满腔焦急变作了羞涩,红着脸颊羞答答地底下了头,声音也早没了一开始的气势,“敢问两位公主,方才你们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公主会不会有危险?”

  很显然,他嘴里最后的那个“公主”,指得就是淮阳长公主。

  徒南薰笑道:“还是大姐说吧,我只是隐约有些头绪,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述。”

  寿昌公主微微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却又立刻收敛了外露的神色,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不必担忧,只需要好好做一对神仙眷侣便罢了。皇帝哥哥行事自有分寸,绝然不会牵扯到姑姑的。”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不会牵扯到你们袁家。”

  徒南薰也补充了一句,“大姐说的不错,所以你们袁家可千万别被有心人挑拨,做了别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袁三郎松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对二人道谢,“多谢两位公主提点,袁某定然会提醒父母,万事稳妥,以不变应万变。”

  老圣人在时,他们袁家就是妥妥的保皇党。当今与老圣人的政权过度又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原本忠于老圣人的人,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投入新帝门下。

  所以,如今的袁家,还是保皇党。

  淮阳长公主素来知晓,她这三个侄女里,以三侄女徒南薰的政治敏感度最高,大侄女徒金华因着三侄子的缘故,也对朝堂多有关注。

  唯有二侄女徒碧霄,从小就比较沉默低调,行事也一向以大侄女为准,对朝堂之事也不感兴趣。

  如今有了大侄女和三侄女的合理分析,她原本悬起来的心很快就又放下了。

  为表感谢,她吩咐新来的厨子,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做了一桌淮扬菜,又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美酒。

  这顿饭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三姐妹吃饱喝足,就非常有颜色地撤了,把空间留给了赐婚胜新婚的情侣。

  ※※※

  等回到家里之后,忍了许久的徒南薰终于忍不住了,立刻就问在家中留守的黄鹂,“悠悠呢?”

  黄鹂道:“公主怎么忘了,郡主一大早就去了出版社,晌午也是在出版社用的膳。”

  傅悠虽然是被傅玉衡教导出来的,某些方面却和自己的父亲天差地别,甚至是截然相反。

  就如比傅玉衡一心做个咸鱼,傅悠却仿佛是个天生的工作狂,整个人都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如今她已经拜入了莲花女王门下,每到夜晚就拿着令牌找莲花女王去学御人之道。

  但只要到了第二天,她绝对是早早就起来,用过早膳,在父母门前请个安就走。

  全了礼数,又绝不打扰父母休息。

  只要开启了一天的工作,她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午膳肯定是在出版社随意解决的。

  徒南薰道:“你去,去出版社,把悠悠叫回来,我有重要的事和她说。”

  黄鹂也没多问,应了一声,回自己屋子里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就叫人套车拉她去了出版社。

  自从接手了出版社之后,半路被父母叫回去的事还是头一次,傅悠心中一凛,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只来得及匆匆和王熙凤交代了一番,就跟着黄鹂回去了。

  “今日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上了自家的马车,傅悠就忍不住问。

  黄鹂笑道:“公主今日和另外两位公主一起,拜访了淮阳长公主。郡主安心,只看公主神色,必然是好事。”

  “那就好。”傅悠松了口气,心里却又忍不住猜测,究竟是多大的好事,才会让母亲破例把她半路喊回去?

  进了正院堂屋,就看见母亲袖着手,在屋子里慢慢地走动。

  不了解她的人只觉得她形容优雅,堂中漫步也如仙人行于云端一般姿容高华。

  但傅悠了解自己的母亲,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内心的激动。

  她顿了顿,朝着黄鹂挥了挥手,黄鹂会意,带着银雀和几个小丫头都退了出去。

  “女儿给母亲请安,愿母亲长乐无极。”

  听见女儿的声音,徒南薰才猛然回神,“悠悠回来了?快,到娘身边来。”

  傅悠走了过去,就被母亲拉着,一同在上首坐了。

  “娘,你这么着急找我回来,究竟是什么事呀?爹呢?”

  “你爹去万年县了,《三国》的剧本出了点问题,需要他去看着修改。”徒南薰道,“我找你自然是有正事。”

  若非是有正事,她也不会搅扰女儿的事业。

  傅悠道:“母亲请讲。”

  徒南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仍旧有些微的颤抖,“悠悠,今日我和你两个姨妈,一起去看了你姑姥姥。”

  淮阳长公主年纪虽然不大,但辈分可一点都不小,从徒淮那里算,她是姑奶奶;从傅悠这里算,她也是姑姥姥了。

  傅悠道:“听说舅舅给姑姥姥和那位袁三郎赐了婚,我还未恭喜她呢。”

  很显然,淮阳长公主和袁延年之间的事,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了。

  如若不然,就算傅玉衡教孩子时再怎么不避忌,也不会拿长辈的感情问题来说事。

  徒南薰道:“那你可知道,这张赐婚的圣旨,并非是你姑姥姥主动求的,而是你舅舅自己要给的?”

  “啊,原来是这样吗?”傅悠得知了这点隐秘,直觉别有内情。

  但她到底年纪小,无论是城府还是阅历都还在积累中,靠自己肯定是想不明白的。

  不过没关系,她有爹娘做外挂,再不济还有师傅莲花女王呢。

  对于朝堂上的那点事,这三位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于是,她直接求助母亲了,“娘,舅舅这样做,可是有什么深意?”

  “自然是有的。”徒南薰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这是要刹住被前朝推动至顶峰的寡妇守节的风气。”

  从上古三代再到大夏皇族当政,无论哪朝哪代,寡妇守节,都不是朝廷律法推崇的。

  但在宗族的作用下,民间却十分盛行,前朝时因神宗的个人经历,对于女子贞洁很是看重。

  上行下效,民间对于守寡的女子越加苛刻,甚至很多地方都以家族节妇多为荣。

  女子没有地位,神宗因一己之私将她们身上的枷锁收得更紧,后来者虽然不似神宗那般,却也懒得管女子那点事。

  甚至于,他们连“祖宗家法不可破”的理由都不屑用,就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精力而已。

  近百年下来,民间风气已成,想要改变除了自下而上改变权力结构之外,还得靠上行下效。

  让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主动改变权力结构是不可能的,剩下就只有一条路了。

  可就算是傅玉衡也没想到,种种因素凑在一起,竟然让一个封建帝王,升起了提高女子地位的想法。

  可见世间之事,颇多奇妙之处。

  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肯定,自己一生究竟能见识多少“活久见”的事。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