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也道:“这个家是我在管着, 家里人来人往,哪一样能逃出我的手眼?

  你清清白白一个人,我断然不会让人污蔑你的。”

  说真的, 张夫人虽然不愿意让人污蔑王夫人的名声,但那只是同为女子的恻隐之心。

  “清清白白”这四个字,她是真的捏着鼻子才能说出来的。

  如此诡异之事,又与怀胎有关,张夫人联系了近一年来府里发生的事,对于是谁在作祟,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她之所以没有提出请高人来除祟,一是不想沾一身腥,二就是觉得王夫人理应受些教训, 让可怜的万姑娘出一口恶气。

  对惨死的万姑娘, 张夫人心里也是存着几分愧疚的。

  但如今老太爷和老太太回来了, 想来除祟一事也很快就会提上日程。

  只盼万姑娘赶紧离去,莫要被高人收了去。

  史太君不住宽慰王夫人,张夫人也捏着鼻子在一旁帮腔。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周瑞家的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

  “太太, 这是老太太给的方子, 一定有用, 你快喝了吧。”

  此时王夫人已恢复了大半神采,对于老太太珍藏的药方也充满了期待,摸着药碗不太热,就接过来一口闷了下去。

  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里,史家的底蕴是最深的, 从前朝的时候就开始发迹。

  老太太手里定然有不少前朝秘方, 肯定比他们王家的方子管用。

  一定, 一定会孽种顺利送走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这黑漆漆的药汁子入口,王夫人竟也不觉得苦了。

  片刻之后,王夫人的肚子突然绞痛了起来,这是喝王家的药说没有的效果。

  她心头一喜,虽脸色惨白,手也死死地摁着肚子。

  可这剧烈的疼痛,却让她觉得快意,只恨不得腹中孽种尽快化作血水,从她身体里流出去。

  但很可惜,一个时辰之后,疼痛褪去,她的□□十分干爽,肚子也依旧微鼓,看上去有三四个月的身孕模样。

  ——这半个月以来,她的肚子一直如此,始终没有变过。

  堕胎药再次失效,王夫人不禁崩溃大哭,“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张夫人心道:说什么上辈子,你这辈子造的孽还少吗?

  但她的教养不允许当面给人难堪,又有史太君当面,也只能在心里嘲讽。

  见自家的秘药不管用,史太君皱了皱眉,看向大儿媳。

  张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张家只有不伤身的避子汤,没有让人滑胎的药。”

  就算是有,她也不可能拿出来给王夫人用。

  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她也算是看出来了,王夫人这个人,典型的记仇不记恩。

  不管她张家的方子管不管用,只要被王夫人得到了,日后就可能用来给她找麻烦。

  早知如此,她又怎会自找苦吃?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反正史太君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就当真的听了。

  “喝了这么多药都不管用,看来……得请高人了。

  老二家的,你不要担心,先安心休养。外面的事,我老婆子自会处置。”

  说完又严厉叮嘱周瑞家的照顾好二太太,这才给张夫人使了个眼色,婆媳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从屋里出来之后,见贾代善坐在廊下,贾政依旧跪在硬地上,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史太君就气不打一处来。

  “行了,起来吧。别整日窝在书房里,好歹去看看你媳妇。”

  不管怎么说,贾政都是她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就算再怎么失望,史太君也狠不下心去磋磨他。

  贾政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却因跪得太久,双腿打颤。

  他身旁的小厮急忙上前扶住,得了史太君的示意之后,才扶着他回屋上药去了。

  贾代善夫妇领张夫人一起去了荣庆堂,史太君问道:“赦儿什么时候回来?”

  张夫人道:“老爷虽日日去点卯,却从来没什么差事,看这天色,过不了多久也该到家了。”

  若不是家里有事,贾赦自然不会这么按时回家。

  在官场上混的,不管是实干派的,还是像他这种咸鱼派的,都少不了应酬。

  真的一点不懂应酬的,就像贾政这样,一下班就回家和清客斯混,也活该做官近十年,如今还是个六品主事。

  像贾赦这种不干实事整天混日子的,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兵部郎中了。

  在往上的左右侍郎,那都得是实干派,贾赦也从来没想过。等再混几年,估计他会从兵部调出去,到五寺去做个少卿或正卿。

  混到三品之后,这辈子的官位也就到头了。

  史太君道:“等他回来之后,你们两口子往寿宁侯府递个帖子。我记得早些年寿宁侯也被邪祟侵扰过,是他相熟的一个高人给收了惊。”

  张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对此也早有所料,便痛快地答应了。

  虽然她想让王夫人受些教训,也让万姑娘出一口恶气,可就算看在贾珠和元春的面子上,她也不能盼着王夫人去死。

  再者说了,这种不名誉的死法,对贾王两家的女孩子都有影响。

  是个人遇到事情,心里都有权衡利弊,便是圣人也不能免俗。

  见她答应了,史太君心里终于松快了几分,和颜悦色地说:“一家子上上下下都要你操持,别累着自己了,快回去休息吧。”

  张夫人作出受宠若惊状,谢恩之后便告退了。

  等她走了之后,史太君才叹了一声,对贾代善道:“幸好家里还有老大媳妇管着,如若不然,我就算是有心跟着你出去,家里这一摊子事,也缠得我脱不开身。”

  贾代善心说:就这样你早些年,还对赦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呢。

  不过这种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傻乎乎地当着老妻的面说出来,除非他晚上不想吃饭了。

  贾代善道:“他是长媳长嫂,又是府里的当家主母,里里外外的事,理应多操心几分。”

  史太君道:“她也不容易,好在赦儿肯听她的劝。”

  早些年的时候,她不满张夫人拿捏自己大儿子。

  但如今见了贾政的做派,她才恍然惊觉:赦儿对张氏并不是怕,而是敬重,把人放在心里敬重。

  虽然贾政是她的亲儿子,但他对妻子的凉薄,史太君这个做亲娘的,也不禁心下戚戚。

  ※※※

  张夫人回了荣禧堂之后,就让人拿了贾赦的名帖,给寿宁侯府送去了。

  她心里很清楚,史太君嘴里说等贾赦回来再送帖子,并不是真的让她等贾赦回来再行动。

  只是因为家里的名帖名义上都是属于男主人的,女主人就算要用,最好也别直白地说出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便有人通报说贾赦回来了。

  张夫人起身迎了出来,一边替他脱官服,一边道:“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回来了,等会儿你换了衣裳便去请个安,顺便告诉他们,给傅家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

  “帖子,什么帖子?”贾赦结果小丫头递过来的湿面巾,用力擦了擦脸上的灰尘,顺手扔进了铜盆里。

  张夫人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等老太太回来,必然是要请高人来做法的。咱们相熟的人家,也只有五郎和薰儿他们认识的高人多。”

  贾赦皱了皱眉,“我早说过了,这事来的蹊跷,早该请高人来看看。”

  张夫人不高兴了,“你是怪我不够周全了?”

  “当然不是。”贾赦的求生欲瞬间上线,“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这不是觉得老二太不上心了嘛。”

  这倒是贾赦的心里话。

  要是他媳妇遭遇了这种事,他才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呢,直接就托关系花钱请了人来了。

  面子丢了还可以再挣回来,若是媳妇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也就散了一半了。

  张夫人扑哧一笑,似嗔非嗔地白了他一眼,“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别再自夸了。赶紧想想,明天见了五郎该怎么说吧。”

  “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了。”

  他和傅玉衡相交之初,彼此便十分坦荡,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若是因为家事,便扭扭捏捏拐弯抹角的,反而伤了彼此的感情。

  张夫人道:“你明白就好。”

  她又想了想,补充道:“公主有孕在身,按理说,这种晦气事不该去他家打扰。

  只是事急从权,总不能因礼而废事。咱们须得好好准备一份拜礼,弥补几分心中愧疚才是。”

  这倒是正理,贾赦便也跟他一起想。

  片刻之后,他一拍脑门,欢喜道:“有了!上次休沐,琉璃厂的张老板请我去掌眼,我在他那里看到了一套玉石摆件。

  玉这东西最是养人,那套摆件又是新东西,绝对不是从某个陵墓里盗出来的,倒也不怕沾染了凶煞之气,消磨了玉的灵性。”

  张夫人闻言,也是眼睛一亮,推了推他的胳膊催促道:“那你还等什么?趁如今天没黑,人家没打烊,快拿钱把那玉器给请回来呀。”

  贾赦点了点头,抬步就走,走到门口却又想起来什么,扭身对张夫人道:“事急从权,我不能及时去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请安了。你派个人去说一声,让二老莫要等我。”

  不管怎么说,贾赦还是有几份愚孝在身上的。

  张夫人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快放心去吧。老太爷和老太太那里,自然有我呢。”

  贾赦这才放心离去,林之孝家的扶着张夫人,笑道:“咱们老爷这份孝心,倒是几十年如一日。”

  听人夸自己丈夫,张夫人略有些得意,“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优点在身上。老爷虽无经世之才,但对君主忠诚,对父母孝顺,已经超过天下大部分人了。”

  这……就有点夸张了。

  林之孝家的虽然觉得她的滤镜有点厚,但贾赦忠君仁孝这一点,却是无可指摘的。

  她便也点了点头,满脸赞同地附和,“太太说得是。说句托大的话,若是我家那小子有老爷一半的孝顺,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虽然觉得张夫人对贾赦的滤镜有点厚,但林之孝家的说这句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哪个父母不喜欢愚孝的儿子?

  张夫人又把林之孝家的儿子夸了一通,便让她去荣庆堂,见老太爷和老太太,把大老爷的行踪据实以告。

  贾代善和史太君见贾赦愿意为了二房的事如此奔波,自是感到老怀大慰。

  一只偏宠长子的贾代善颇为得意,对老妻炫耀道:“你总说我偏心赦儿,如今可知道赦儿的好了吧?”

  想想自己偏心的贾政,再看看贾赦如今的行径,史太君颇觉得没有面子,当即啐了贾代善一口,转身自回内室歇息去了。

  见她如此,贾代善也反应过来自己得瑟得太过了,不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起身追了过去。

  “我常年征战不在家,两个儿子全赖你照顾教导。一样米养百样人,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呢,你说是吧?”

  鸳鸯翡翠等几个大丫鬟听得好笑,却也不敢看老太爷的笑话,只好低头忍着,该焚香的焚香,该打水的打水,伺候二老洗漱安歇。

  等贾赦把那套玉器请回来时,傅玉衡已经把回帖给他送回来了。

  饶是两人一直相交甚笃,他也不得不感慨,“果然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呀。关键时刻,就能看出谁是真朋友、真兄弟了。”

  傅玉衡必然是看见他拜帖上所求,恐怕耽误了他的事,这才顾不上天色已晚,让人趁着黄昏把回帖送了回来。

  张夫人道:“公主前段时日孕吐的厉害,据说如今好了些。我再收拾先滋补的药材,明日一并带过去。”

  贾赦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夫妻二人商量停当,这才一同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两人先去荣庆堂给父母晨定,又回转荣禧堂用过了早膳,便立即出发了。

  寿宁侯府这一边,傅玉衡也知道他有急事,便也早早用了早膳等着他们上门。

  等他们来了之后,双方略微寒暄了两句,傅玉衡便请张夫人进内室去陪徒南薰说话,他则是亲自领着贾赦,驱车到马宅去请马介甫。

  说来也是巧,《射雕英雄传》杀青之后,马介甫想要沉淀休息一段时间,便没住在万年县那边的宅子,而是回了京郊的这一处。

  他对贾赦道:“也是该你交上了好运,不然咱们还得往万年县去一趟。”

  但被这件事折腾了许久的贾赦,却是半点庆幸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如今他只盼着这件事赶紧解决掉,纵然他没什么才能,也知道这事拖不得,越拖越严重。

  好在马介甫看在傅玉衡的面子上,并没有推脱,换了件衣裳,拿了几张符篆之后,便随两人直接去了荣国府。

  至于张夫人,贾赦有意让她松快一天,便没有拐到傅家叫她。

  等见了父母,说辞他都想好了:就是为了老二家的事着急,一时把夫人给忘了。

  听着他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机智,傅玉衡好笑地夸赞了一番,让他更加得意了。

  若他有条尾巴,这会儿怕是已经晃成陀螺了。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荣国府,因着贾赦早使人回去通报了,他们到的时候,贾政在大门口迎接,贾代善和史太君在二门处迎接,真是给足了马介甫这个高人面子。

  如今的马介甫一副少年心性,被人如此重视,难免露出得意之色。

  他行迹一露,贾代善两口子心里就有点打鼓。

  在向马介甫说明了情况,让贾赦兄弟两个领着他去西大院查看之后,贾代善就低声问傅玉衡。

  “五郎,这就是当初救了你那个高人?”

  “是呀。”傅玉衡点了点头,“马兄法力高强,且家学渊源,善于破解各种歪门邪术。”

  他这样说的目的,无非也就是给老两口吃一颗定心丸。

  但这颗定心丸,明显是不大好咽。

  史太君皱着眉,尽量委婉地说:“既然是高人,怎么……如此跳脱?”

  傅玉衡微微一怔,才反应了过来。

  他是和马介甫认识得久,接触得多,对于马介甫的变化又了然于心,自然不觉得对方如今的性情有什么不对的。

  但对于刚认识的人来说,这副年少气盛的姿态,的确是不够令人信服。

  更别说,贾代善还在马介甫性情大变之后,和对方在一个剧组里待了好几个月,心里难免更加打鼓了。

  傅玉衡笑着解释道:“两位有所不知,马兄原本也是个极稳重的狐仙,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盖因心境提升,即将返璞归真了。”

  返璞归真这四个字一出来,登时就镇住了两人。

  史太君追问道:“此言当真?”

  傅玉衡正色道:“长辈面前,不敢有半句虚言。”

  老两口对视一眼,同时把含在嘴里的定心丸吞了下去,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贾代善笑呵呵地说:“我就知道,五郎是个靠谱的。”

  三人坐在荣庆堂的堂屋说闲话,那边马介甫已经跟着两兄弟进了西院的垂花拱门。

  未入门之前。马介甫就隐约察觉到了一股阴森森的怨气,心中便有了些猜测。

  ——此次作祟的,必然不是妖物,而是个怨气深重,不愿投胎的怨鬼。

  若想解决此次祸患,有两个法子。

  一是消除其怨气,送去地府走正常程序投胎;二就是用大法力强行驱逐,打个魂飞魄散。

  马介甫不是好杀之辈,如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行第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