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傅玉两口子送走了之后, 家里可算是彻底闲下来了。

  而徒南薰也总算有空闲,把自己身边两个贴身大丫鬟的终身大事,给好生操办一番了。

  若是寻常丫鬟, 到了年纪或配小厮,或让父母领回去自行婚配也就罢了,但绿萝和红藻不一样。

  她们不但是打小伺候徒南薰的,还是她的心腹人,徒南薰自然不能亏待她们。

  她让傅玉衡暗示了马义成:想娶媳妇吗?时机到了,可以来家里提亲了。

  而马义成也非常上道,第二天就带着厚礼登门,先拜访了早先许诺要替他们两个做媒的朱氏。

  听说他们两个终于要办喜事了,朱氏也是十分欢喜, 笑着调侃道:“你们俩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若是再拖下去, 我都忍不住要去找我那儿媳妇说理了。”

  她当即就担起了大媒的责任,一本正经的去找自己儿媳妇提亲去了。

  徒南薰也忍着笑配合她,两人你来我往,一个夸男方极好, 一个说女方也不赖;

  一个说男的有家业, 一个说女的有手腕;

  一个说男的貌比潘安, 一个说女的有西施之貌;

  一个说男方是个忠贞之士,此生绝不二色。一个说女方也是个贤德之人,你不离来我不弃……

  两人弄得跟真的似的,标准的商业吹。

  只不过,人家商业都是互吹, 她们可好, 直接给弄成了自吹。

  躲在屏风后偷听的绿萝越听脸越红, 听到后面没忍住询问一旁的红藻:“公主夸的真是我?”

  红藻也憋着笑,同样低声回她,“公主说是,你就当是吧。”

  听她这样说,绿萝可不爱听了,啐道:“什么叫就当是吧,姑娘我本来就是这么好。”

  “嗯,嗯,这么好,这么好。”红藻一副“你要成婚了你有理”的架势,气得绿萝直捶她。

  姐妹两个笑闹之间,朱氏和徒南薰已经把婚期都商量好了,就在下月初三。

  马义成那边的婚房都是现成的,就在南城,不大不小三进的院子,婚后足够他们夫妻俩住了。

  这边绿萝的嫁妆徒南薰也早就准备好了,十床棉被、十匹锦、十匹娟、十匹绸、十匹缎、十匹纱,新裁的衣裳两箱子,各种摆件两箱子。

  头面首饰有两套整的,还有五对玉镯子,十对金镯子,项圈、金锁、璎珞等若干。

  还有一张特意让人打的架子床。

  可以说,普通地主嫁女儿,娘家给准备的东西,也绝对比不上这个。

  等到这一天,绿萝盖着盖头给徒南薰磕了头,这才上了花轿。

  从今往后,她的身份就从公主身边的婢女,变成良民了。

  马义成早就说过,等她嫁过去之后,家里的生意账册都由她掌管,不会让她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的。

  至于狐仙寿命长久,人族与之相比会很快衰老死亡的问题,绿萝自己也考虑过了。

  她觉得人这一生,遇见一个真心喜欢自己,自己又真心喜欢的不容易,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连尝试都放弃,未免也太过可笑。

  至于和马义成一起修行,长生久视的选项,她自己仔细考虑过后,还是决定放弃了。

  因为她很了解自己,她虽然爱的时候就热烈追逐,但灼热的爱意总会过去,一切都会归于平淡。

  而那种爱意消逝之后的平淡,她可以忍受几十年,却不能忍受几百年。

  她明白地对马义成说:“就让我自然地生老病死吧,而且如果有来世,一定不要再来找我。

  新的人生,我想开启一段新的爱情,和一个全新的人。”

  这话听来十分无情,可马义成却表示了理解。

  若说一开始她注意到这个姑娘,是因为绿萝的长相恰好符合他的审美。那么决定要娶她,就是因为她的清醒和与众不同。

  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不计后果的去追逐。

  既然选择了这个人,他自然要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因为绿萝没有娘家,三朝回门,直接来了徒南薰这里。

  红藻、银雀和黄鹂都在正房门口等着她,一见面就围上来打趣。

  “哟,新娘子来了?快、快、快,过来让我瞧瞧。哎哟哟,这红光满面的,没少被滋润吧?”

  不用多说,能张嘴就来这种虎狼之词的,必然是红藻这根老油条。

  没看银雀和黄鹂脸都红成番茄了吗?

  绿萝白了他一眼,啐道:“好个口无遮拦的小蹄子,且等着吧,早晚有我还回来的那一天。”

  红藻赶紧陪笑,上前挽住绿萝,“好姐姐,公主已候你多时了,快跟我进去吧。”

  银雀和黄鹂簇拥着两位姐姐,嘻嘻闹闹地进了正屋。

  黄鹂道:“姐姐稍待,我去请公主出来。”

  说着就进了内室,不多时就扶着徒南薰一起出来了。

  等徒南薰在上头坐好,这边黄鹂也拿了红绸软垫而来铺在地上,绿萝跪下,结结实实给徒南薰磕了三个响头。

  “婢子多谢公主许的好婚事,他待我很好,还请公主放心。”

  “快,你们绿萝姐姐搀起来。”徒南薰笑着吩咐黄鹂,又赐了坐,叫小丫头奉茶。

  徒南薰笑道:“只看你这么红光满面的,也能知道你日子过得舒心。你舒心了,我也就放心了。”

  一向大胆的绿萝难得有些扭捏,红着脸垂下了头,低声道:“这都是托公主和五爷的福。”

  徒南薰道:“小马公子的品行,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者,彼此都知根知底,若是他日后欺负了你,我和你五爷也能替你做主。”

  听见这话,绿萝也忘了害羞了,昂起头自信满满道:“他欺负我?我不欺负他就算了,他还想欺负我?”

  在场的都笑了起来,徒南薰忍笑道:“我还没说完呢,因为知根知底,你若是欺负了他,人家也能找你五爷告状。”

  几个姑娘笑得更大声,绿萝顿足道:“哎呀公主,您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当然是和你了。”徒南薰笑道,“但咱也得讲理不是?”

  众人说说笑笑直到中午,后厨那边要传饭了,徒南薰才命人到书房去请傅玉衡和马义成。

  这对新婚夫妻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从马义成踏入正堂的那一刻起,两人简直是旁若无人,眼神像蜜糖一样黏腻得能拉出丝来。

  傅玉衡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饭还没有吃,胃里已经被某种东西胀满了。

  只能说是风水轮流转,曾几何时,这两个也是给别人喂狗粮的存在,如今可算是遇见克星了。

  “两位,收敛点儿,入座吧。”傅玉衡拍了拍马义成的肩膀,“义成兄,你得坐这里。”

  徒南薰拉着绿萝,“绿萝今天就是回娘家了,得跟我坐。”

  宴会进行到一半,徒南薰便说累了,让他们两个男人喝酒,她则带着绿萝先行离去。

  出了正堂之后,徒南薰便拍了拍绿萝的手背,“行啦,你那一群小姐妹,凑钱在花园子里整治了两桌,等着你过去好好乐一乐呢。”

  绿萝大大方方道了谢,便到花园里去寻红藻她们了。

  来的不只是徒南薰屋里的大小丫鬟,还有府里的脸的管事媳妇们。

  这些人平日里和红藻绿萝接触的最多,绿萝又是个爽利人,能行方便的时候就替他们行方便了。

  因而,于公于私,这些管事媳妇也都凑了钱,庆贺绿萝三朝回门。

  看见她过来,众人都笑着簇拥住,纷纷要敬酒。

  绿萝也不矫情,先当众自罚了三杯,朝众人亮了一下杯底。

  “好!”

  大家伙哄然叫好,你推我搡地落了坐,整整坐了有四桌。

  这还只是管事媳妇,不算底下当差的。

  就这,傅家的人和同规模的侯府比起来,少了有一半不止。

  可见如今京城的公侯之家,因家生子数代繁衍生息,人员冗杂成什么样了。

  偏这些人家还要面子,整日里说什么“如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往里买人的,哪有往外卖人的道理?”

  要傅玉衡说,那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些家生子不是良籍,既没法正常务农,也无法到别处务工,吃喝拉撒全仰仗着府里。

  但凡当家主母还要脸面,就不能真让人饿死冻死。

  可是这种事情,要脸面就得费钱。

  再有那子孙不孝,经营不善,坐吃山空的,被拖垮是迟早的事。

  大家伙都落座之后,绿萝便要共敬大家一杯。她端起酒杯仔细看了一圈,唯独没看见黄鹂。

  她心下了然,指了指桌上的一道糖醋里脊和一道红烧茄子,“这两样都是黄鹂爱吃的,咱们且先别动筷子,端下去给她留着,她当完了差好吃。”

  众人都不是肚里没油水的,闻言自然没有意见,叫小丫头拿了食盒,把这两样菜装了,送到耳房去了。

  众人好好乐了半日,直到天色擦黑,绿萝才和马义成告辞离去。

  张罗完了绿萝的喜事,就轮到了红藻。

  红藻吃一早就说了,要找个既能干又老实的管事。

  这样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正当徒南薰仔细踅摸的时候,红藻却自己相中了一个清秀的小厮。

  既然是她自己看中的,又有把握能拿捏住对方,徒南薰自然不会有意见,当即就允两人成了婚。

  新婚过后没多久,他们两口子就一起去了徒南薰的一个大庄子上。

  那庄子上的管事手脚有些不干净,这两年见主子忙碌,行事越发猖狂。

  红藻带着徒南薰拨给她的十个护卫,悄声没息地去了,直接把那管事一家都拿住,抄了家扭送官府。

  见她如此雷厉风行,那些小管事们一时被她唬住,不敢轻举妄动。

  能唬住这一时也就够了,红藻迅速接管了所有账册,在他们的胆战心惊中从头审查到尾。

  就在他们要相互串联的时候,红藻一个又一个约他们谈话,每一个管事都是单独约谈的,谁也不知道彼此都谈了些什么。

  而后,红藻又放出风声,说是有些管事已经弃暗投明,暗中把这些年贪墨的银子都还了回来,她准备量才录用,以观后效。

  囚徒困境,最好破解又最难破解的一条计策。

  只要这些管事彼此信任,此计立破。

  但两个囚徒之间,都不可能彼此信任,又何况是这么多人?

  没过多久,就有人开始暗中拜访红藻,真的把贪墨的银子都还了回来,并跪地认错,发誓日后一定对公主殿下效忠。

  红藻这才和他正式交谈,询问庄子上这些年的真实经营状况,还有其余管事的品行。

  那管是真是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多,隐瞒的事被别人说出来了,恶了红藻。

  就这样,一个一个又一个,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月,红藻就把他们的底细摸了个通透。

  除去太过欺压庄户导致民怨沸腾的,还有两个背了人命案子的,其余的红藻都大度的留下了他们。

  毕竟这年头,管理人才不好找,一刀把管理层全砍翻了,她也得抓瞎。

  背了人命案子那两个,红藻是半点都没客气,直接连人带证据,扭送官府;欺压庄户的,则是找人牙子发卖出去了。

  这套翻云覆雨手传回京中,连傅玉衡都忍不住抚掌大赞:“红藻真是生错了年代,这要是生在……武则天当政的时候,啧啧!”

  ——这要是生在新时代,妥妥一个女强人呀!

  ※※※

  人在不遭遇逆境的时候,其实时间过得挺快。

  等傅玉做了一任知县,有了一点成绩的时候,林如海一任知府做满。

  他正要回京述职的时候,林老太太终于熬不住了,撒手人寰。

  得了,先别述职了,该上折子丁忧了。

  傅玉衡得到消息之后,赶紧让润笔替自己往江南奔丧。

  因为知道林如海体弱,又从有限的《红楼》记忆里扒出来,林如海好像只有一个女儿。

  如今《红楼》的男女主角都还没有出生,故事自然也就没有开篇。

  万一剧情顽固,要在故事正式开篇之前清理掉不该存在的人,林如海那个连名字都没取的儿子,岂不是危险了?

  不行,不能只派润笔一个人去。

  傅玉衡亲自去了一趟万年县,找了辛家几位姐妹,拜托她们去保林家几年。

  辛八娘笑道:“巧了不是?正好我五姐和十二妹来信,说是修行到了瓶颈期,需要入世历练,就让她们两个去吧。”

  “这倒是好,不过……”傅玉衡提出了质疑,“她们愿意去吗?”

  入世历练就入世历练,都是成年狐狸了,还要特意给妹妹报备,十有八九是看中京城繁华,想来体验一番。

  人家是抱着吃喝玩乐的心态来观光旅游的,结果到了之后,你要让人外出公干,这事干的也太不做人……啊不,事不做狐了。

  辛八娘讪讪一笑,“好吧,好吧,等她们俩来了,我跑一趟也就是了。反正京城这边玩了几年,我也有些厌了。”

  十四娘道:“八姐,要不然还是我去吧。”

  这些年,她在京城周边到处捉鬼降妖,业务已经非常熟练了。

  辛八娘瞟了她一眼,“你舍得这些百姓吗?”

  “呃……”十四娘迟疑了。

  其实这两年,她打出名气之后,也不是没有权贵之家来请她做法事,可十四娘通通都婉拒了。

  至于原因,就是她并不想抬高自己的身价,以免普通百姓再有事不敢来请她。

  十四娘跟他们打交道已经习惯了,他们也都把十四娘当成自己人。

  有些做小商贩的在街上遇见了,或是一块饼子,或是两块糕点,或是一束鲜花,反正总要往十四娘手里塞点东西。

  她待要拒绝吧,这点东西也的确不贵重,都是大家的一片心意,就只好收下了。

  但这姑娘不但心地善良,还严以律己,受了别人一点好处,就想着成倍的还回去。

  一来二去的,彼此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辛八娘等冷眼看着,大家都知道修行之人不该困于一地,却没人敢出来提醒十四娘。

  因为大家都模模糊糊的感知到,这既是十四娘的机缘,也是十四娘的劫数,需要她自己看破才算数。

  见她果然迟疑,辛八娘暗叹了一声,说:“好了,还是我去吧。江南虽远,但我赶路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一来一去,最多也就一个月。”

  傅玉衡解释道:“这回不是跑一趟的事,可能要待好几年。”

  “几年?”

  “待到林兄的女儿出生。”

  “啊?”辛八娘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要求?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生女儿?”

  这回轮到傅玉衡干笑了,“主要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说这次的事情不好干嘛。”

  辛八娘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也行,不过我有条件。”

  “八妹你说。”

  只要愿意去,一切条件都可以满足。

  辛八娘伸出三根手指,“等我回来之后,要演三个女主角。”

  “可以。”傅玉衡答应得非常痛快,让辛八娘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少了。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不会临时反悔就是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辛八娘也没有耽搁,当天收拾了一下和姐妹们告了别,第二天一早就和润笔一起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