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表姐妹们来一趟, 总得见见真佛。如若不然，她们问我小姑娘张什么样，我岂不是哑口无言？”
这般俏皮的话, 被她用问问柔柔的语气说出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红杉立刻双眼放光地看着她，连道可惜。
“怎么了？”青凤被她看得不自在，赶紧低头审视自己，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红杉摇头叹道：“可惜青凤妹妹没有做演员的打算，如若不然，《西游记》里的白毛老鼠精，可不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吗？”
青凤的脸瞬间就红了，连连摆手, “不不不, 我不行, 我演不了，也不敢演。”
见她如此，红杉急忙安抚道：“妹妹别急，我就是开个玩笑, 哪就真个让你演了？”
徒南薰把青凤拉到自己身边, 瞪了红杉一眼, 对青凤道：“她就是个人来疯，想一出是一出，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那白毛老鼠精可是个不小的角色，大剧院里不知道多少女演员盯着呢，岂容她在外面胡闹？”
得了她的话, 青凤才悄悄松了口气, 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恰巧这个时候, 银雀进来禀报，说是胡氏得了吩咐，已然把傅悠抱了过来。
傅玉衡当即起身，“那我就先出去了，你们俩陪着薰儿说话吧。”
说完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不多时，胡氏就抱着傅悠，从侧门进来了，“小妇人替二姐儿，给诸位长辈请安了。”
“快起来吧。”红杉上前一把扶住，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襁褓里的小娃娃瞧，“哟呵，青凤妹妹来的也是巧，小师妹正醒着呢。”
说完就侧了侧身子，示意青凤过来看。
青凤好奇地凑过去，见小娃娃脸上红彤彤一片，还有没下去的水痘印，登时就急了，“悠悠可是病了？脸上怎么这么多红印子？”
徒南薰笑着示意胡氏把孩子给她抱过来，接在怀里之后才解释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过几天这些红的下去了，小脸就白嫩得像豆腐一样了。”
红杉也道：“小孩子生出来的时候越红，等长开了就越白呢。”
青凤点了点头，露出恍然之色：涨姿势了，原来人族小时候是这样的。
她带着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看了胡氏一眼，底气不足地说：“其实，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给咱们悠悠。”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要把人赶出去，别人还没怎么样呢，她自己心里先发虚了。
好在徒南薰自小练就的眼观六路，眼风瞥见之后，就若无其事地吩咐胡氏，“胡妈妈，这会儿悠悠挺精神的，我抱一会儿，你也出去松快松快，让人给你弄碗牛乳喝。”
“诶。”得了公主的吩咐，胡氏半点都没有犹豫，行了个礼，就低头退了出去，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青凤暗暗松了口气，难为情地说：“我新学了一个祈福术，想祈求悠悠无病无灾，平安喜乐，又怕别人看见了不好。”
她虽然甚少出门，却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族都对异类友好的。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人类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的确有许多恶妖，会吞噬人族血肉精气修行。
普通人没有分辨妖类善恶的能力，自然是对所有妖都避之不及。
青凤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就只好尽量避免在普通人面前露出不一样的东西。
所以她才想着要把胡氏赶出去，再施展祈福术。
“谨慎点是应该的。”
“不错，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红杉和徒南薰都对她的行为进行了肯定，青凤立刻就多了几分底气，腰杆挺得更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结出复杂的印记。淡青色的光芒从她指端溢出，逐渐汇聚成一团。
慢慢的，那团青光又流汇成了一个古老而玄奥的图腾，落在了傅悠额头，瞬间没了进去。
祈福术施展完毕，青凤就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倒在红杉怀里大口喘息。
她气喘吁吁地说：“这个祈福术，只对五岁以下的孩子有用，但成功之后，就能保佑这个孩子五岁之前诛邪不侵，百病不生。”
徒南薰感激得连连道谢。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青凤羞愧道：“可惜我学艺不精，大概只能保三岁以前了。”
“这也很好了。”徒南薰虽然有些遗憾，但孩子头三年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能保头三年，已经是许多人求之不得了。
见她是真的喜欢，青凤自觉多日的努力有了成果，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容。
等她回到随园，一群姑娘都凑了过来，问东问西的。
有的问她们的礼物入不入得公主的法眼，但更多的还是询问新出生的小姑娘怎么样。
青凤把小姑娘好一顿夸，直说胖乎乎的，谁抱都不哭，简直可爱极了。
又说她们合力做的衣裳公主很喜欢，等孩子再长大点就给她穿上。
“啊，做大了吗？”柳若梅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青凤道：“大点无妨，小了才难呢。”
“对了。”她又拿出那五十两银子，“这是公主和五爷请咱们吃酒的。这顿酒是要给悠悠庆贺洗三的，大家都不许不吃呀。”
大家都有些眼眶发热，韩秀姑道：“想不到公主和五爷还想着咱们。”
她们之所以不肯去参加满月宴，一是因为不想见外人，怕被人认出来；二就是自认身份低微，怕去了惹人耻笑。
这时候，封三娘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还有询问声，“真的假的呀？”
然后就是云翠仙沉稳如旧的声音，“自然是真的。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哄人的？”
“哎呀表妹，你可真坏！”
云翠仙却道：“我那是惩恶扬善。”
此时众人都在果园里疏果，因着果树是去年新栽的，生得并不稠密，姐妹二人往这边又走了片刻，就看见了她们。
“呀，大家都在呀。”封三娘欢快地冲众人挥手，拉着云翠仙快步跑了过来，“你们聚在这里，说什么呢？”
柳若梅道：“青凤姑娘不是代替大家给五爷的女儿送礼吗，这不回来了，大家都问问情况。”
封三娘立刻就问：“怎么样，孩子可爱吗？说起来我这个做姑姑的，还没见过小侄女呢。”
这倒不是她对这件事不重视，实在是最近太忙了。
随园的所有工程都到了收尾阶段，封三娘和云翠仙就是负责工程验收之人，这种关键时刻，自然脱不开身。
如果是从前的封三娘，根本就不会管那么多，小侄女出生，想去看看就看看呗，又能耽误多大事？
但是如今，她已经懂得了公私分明，知道了行事应该先公后私。
反正小侄女又跑不了，她还是先把手头上的公事处理完了再说吧。
今日是青凤代替众姐妹去送礼，封三娘和云翠仙留守。
等到洗三的时候，自然就该青凤留守，她们这两个副总管去参加洗三宴了。
因而，韩秀姑闻言笑道：“封姑娘又何必着急呢？等到洗三的时候，你那小侄女，少不了要朝你讨一份重礼。”
“这个自然是不会吝啬的。”封三娘笑着说完，却又作起难来，“可是，这洗三礼，有什么讲究吗？”
他们狐族并不是每一个婴儿出生就能化形，所以并没有洗三礼，只从人族这里借鉴了满月礼和抓周宴。
她还是头一次以长辈的身份准备洗三礼，不说要尽善尽美吧，至少也别出了差错。
提起这个，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给了许多建议。
有的说金锁片就很好，可以挂在摇车上。金子重，正好给孩子压命；
还有人说不如打一对金镯子，轻轻巧巧的那种，可以直接给孩子戴在手上；
也有提议送玉佩的，送十八子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不过，她们都有一个共同建议，就是送的东西，一定要能挂在婴儿身上。
因为按照洗三的规矩，若是添盆的东西掉进盆里了，就都归收生姥姥了。
封三娘道：“上次我跟着五嫂去参加河阳公主女儿的洗三礼，见许多人添金果子、银元宝的，岂不是都归收生姥姥了？”
见众人点头，她不禁感慨道：“做收生姥姥，可真赚钱呀！”
听了这话，姑娘们都笑了。
“你们笑什么？”封三娘不明所以。
云翠仙道：“大概是因为，收生姥姥属于下九流，一般人都不会想着要去做这个吧？”
“啊？这样啊。”封三娘不解地皱起了脸，“可是，做这一行真的很赚呀，绝对能够养活自己，让自己不看别人脸色过活，怎么就下九流了？”
姑娘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其实仔细想想，虽然三姑六婆多有不干好事的，她们的确是少有的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女人。
再者说了，不干好事的也不止她们，许多男人干的事还不如她们有良心呢。
一时之间，许多人的心都乱了。
云翠仙转移了话题，“我看那边还有好些果树没有疏果，大家一起来吧。”
众人都沉默着点了点头，两人一组，去干活了。
经过这一年多的忙碌，这些姑娘们都从一开始的五谷不分，变成了能熟练掌握各种农业技术的人才。
不光是种果树，种麦子、稻子、大豆、高粱，都难不倒她们。
还有几个在养鱼上特别有天分的，已经确定了日后要专门管理园子里的几个鱼塘。
一开始肯定都是她们自己干，等到日后规模扩大了，她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升级为小管事，手底下都会有几个人手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就连越来越黑的肤色，都让她们充满了自由的希望。
※※※
第二天一早，寿宁侯府就三门大开，迎接各方来客。
从中间大门走的，不必多说，都是京中达官显贵；从边侧门走的，则都是傅家的亲友，还有各处有头脸的管事。
门人和管事们的贺礼，昨天就陆陆续续都送过来了，今日只是来吃席，顺便沾沾喜气而已。
因着徒南薰这个女主人还在坐月子，招呼女客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朱氏妯娌和玉莲、石琳姑嫂身上。
好在朱氏老成稳重，连氏八面玲珑，玉莲和石琳也都是被仔细教养过的，任谁看了都得夸赞几句。
更别说玉莲马上就是天家媳妇了，周围的贵妇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只有奉承的。
早在设宴之前，几个人都已经说好了，玉莲快要出嫁了，日后打交道了，更多的是各家贵妇。
因而，她今日也不用干别的，在贵妇席位到处周旋，混脸熟就是了。
正好徒南薰也不能出面，她就代替嫂子，给各桌都敬了酒，寒暄了一遍。
拜见过几位老王妃之后，转眼就到了公侯家的女眷区域。
这些人家，虽然家里的爵位有高有低，但大部分都是姻亲故旧。
因而，安排她们的座位时，就不必死板地按照爵位高低来了。
只要了解了她们各家的相交状况，把关系好的安排在一块，关系不好的尽量隔开，最大限度地避免双方在宴席上起了冲突。
如若不然，不但主家要担安排不利的责任，起冲突的丢了人，也会迁怒主家。
像贾家这两个国公府邸，坐在史太君和宁国公夫人周围的，除了八大国公之外，还有史太君的侄媳妇保龄侯夫人。
坐在保龄侯夫人下手的，就是县伯王家这种贾家和史家的老亲戚。
贾家祖籍金陵，而金陵本朝最显赫的四个家族，就是以贾家为首的贾史王薛四大家。
这四家除了薛家是皇商之外，其余三家在朝堂上或多或少都有建树。
不过，王家老县伯死后，如今的家主宠信后妻，任由她打压前期的孩子，弄得家宅不宁，在朝堂上也逐渐没落了。
若非是和贾、史两家联络有亲，这样的场合，根本轮不到他们家女眷做在这样的位置上。
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今日王家来的女眷，除了县伯夫人甄氏之外，还有如今王家最有出息的王子腾的夫人史氏。
甄氏出身的甄家也是大族，还同样是贾家的老亲。
只不过，甄家的基本盘是江宁一代，关系比起本地的史家、王家，自然又远了一层。
而王子腾的夫人史氏，却是正儿八经的史太君的侄女，没出三服的那种。
史太君的侄女，自然就是保龄侯夫人的侄女。
有这两位在这里坐着，即便甄氏在怎么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也不得不摆出一副慈爱之态。
她又是长辈，史氏是个顾脸的人，自然也不会给她难堪。
为了有借口尽量不搭理她，史氏这次赴宴，还把自家三岁的大侄女带过来了。
虽说是侄女，但和王家走的近的都知道，他们家大嫂子生这姑娘时难产去了，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了弟妹史氏。
这姑娘从小就跟着婶子长大，虽然嘴里喊的是婶子，实际上两人就跟亲母女一样。
而小姑娘的母亲之所以会难产，又和甄氏这个后婆婆脱不了干系。
所以，甄氏每每见了这小姑娘，都会觉得不自在，自然更谈不上喜欢她了。
玉莲走到这桌，和几位老夫人们寒暄。
因着贾赦和傅玉衡的关系亲近，史太君不免多关心一些，从请柬到傧相问了个遍。
玉莲也知她是好意，一一耐心做答。
在这期间，一直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她。
和史太君说完话之后，玉莲忍不住回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忽闪忽闪的丹凤眼。
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姑娘。
因着自家侄女出生的缘故，玉莲对不大的小姑娘们难免爱屋及乌。
眼前这位小姑娘又特别大胆，见自己看过来，还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就更让玉莲添了几分喜爱。
她从荷包里掏出几颗怪味糖递过去，在小姑娘要拿的时候却又蜷住了手掌。
“你告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几把这些糖给你。”
小姑娘也不哭闹，歪着头看了看她，脆生生地问：“只有这几颗吗？”
这贪心的小模样，把大人们都给逗笑了。
玉莲笑着把荷包解了下来，哄道：“你若是告诉我了，这一荷包都给你。”
小姑娘笑眯了眼，脆生生地说：“我叫王熙凤，是县伯王家的女儿。”
“王熙凤？”玉莲念了一遍，“倒像是个公子哥儿的名字。”
王熙凤骄傲地抬着下巴，大声道：“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婶子说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同在勋贵圈子里混，玉莲自然知道，这小姑娘的母亲生她时，已经难产去世了。
她把那几颗糖塞回荷包里，又把整个荷包都放进王熙凤手里，肯定地说：“没错，这就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坐在一旁的甄氏不屑地撇了撇嘴，却又在玉莲的目光扫过去时，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对于他们家的恩怨，玉莲早有耳闻。
甚至于，玉莲入京之后，最先听到的权贵圈八卦，就是他们家的。
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好话，多数都是在笑话王县伯耙耳朵，管不住后妻，还有眼无珠，看不出次子才是家里的珍珠。
因此对于王家，玉莲总有一种奇妙的、虚幻的熟悉感。
就是那种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江湖上到处都是你的传说那种虚幻的熟悉。
她摸了摸王熙凤头上的小揪揪，温柔地夸赞了两句，便辗转往下一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