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愈发觉得他们的设想荒谬、又无法理解了。
传说中的神赐之地?只是稍微听个故事, 就不管不顾地耗费大量资源去寻找?眼前的苟且还未安稳,毫不确定的未来就提上日程了,拉斐尔越想越气, 差点就要破口大骂。
他还是忍住了, 理智告诉他,贤者小屋的人背负着族群研究的重任, 决不会这么孤注一掷。
“怎么会突然决定去寻找神赐之地?族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拉斐尔含蓄地修饰着言辞问。
“突然?”婆婆摇摇头, “寻找神赐之地可从不是什么突然之间的决定。”
“这早就是是族人们共同的心愿了。”劳拉阿姨看着他,说出了一件他从未想到的事,“拉斐尔,你还小,又醉心研究,不了解这项决定也情有可原。族里的确是一直在为前往迦南做准备。”
拉斐尔一拍桌子, 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手边的纸张散落了一地,可他顾不得这些了。
他急急忙忙地问劳拉阿姨:“迦南不是只是传说中的神赐之地吗?难道它真的存在?还有你所说的准备,如果这是组里早就做好的决定,我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还好, 现在我已经进入了贤者小屋这么久, 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他这一串问题来得太急又太快, 劳拉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平复下心情, 再好好地聊一聊。
“迦南当然存在,只是它太远了, 在海的另一边。组里的确制作过木舟,但它渡河都尚且有翻船的风险, 又怎么面对海洋上的巨大风浪呢?”劳拉唏嘘一叹。
拉斐尔蹙起眉头,沉默不语。
劳拉向余下的同事们微微一笑,拉着拉斐尔走出了会议屋,拉斐尔现在情绪不太稳定,不适合参加名为理智的研讨会,她应该帮帮自己的内甥。
“你小时候怎么没和迦南的人接触过呢?”
“你还记得我们每年都会和他交易的那个大帽子商人吗?他就是迦南来的,游走于世界各地,将糖的甘甜播撒于芸芸众生。”劳拉向着天空做出一个手势,虔诚而赞许地感叹道。
糖商菲洛?拉斐尔想了想,从记忆中翻找出了这个人的模样。
他当然记得那位糖商,族里有贤者笔记,无论是炼盐还是制糖,笔记上记载的方法都多种多样。
但奇怪的是,族人们只将食盐精炼的法子掌握得炉火纯青,而制糖一事却还称不上是入门——族人们曾草草地研究过,但近些年早就荒废了。
拉斐尔起初还以为精糖属于奢侈品,他们流浪在外,不想复原这工艺复杂的食品。
但仔细想想,他又察觉到不对劲了。族人们复原前,并不能确切地知道一项技术的优缺点到底是什么。因为这个,他们花费在研发上的人力物力都很多,工艺复杂的“无用”之物多了去了。
精糖虽然奢侈,但笔记上明明还有一些制作简单的粗制糖,糖作为一种能够快速补充能量的食品,不应该被族人们避之不及才对。
就这样疑惑着,拉斐尔在东南海沿之畔的一个小摆摊上找到了答案。
那里有一家名为菲洛的糖贩子,他们的精炼糖和糖制品多种多样,完全可以满足不同人家的不同需求,最重要的是,价格还便宜又公道,购买起来也方便快捷,既可以用一些部落中流通的货币,又可以直接以物换物。
部落要和他们交易糖制品所花费的,远远比不上去研究制糖的开销。
当时还年幼的拉斐尔曾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在菲洛一家出现在海滩集市上之前,他们也见过其他卖糖的商人,但自从菲洛家的名号打了出去,卖糖的便日渐稀少,如今是一个也不曾剩下了。
拉斐尔甚至都有些怀疑,这家人难道是有什么天赋异禀的经商头脑,在远古的部落时代里,先用低价驱逐竞品,再伺机抬高价格,搞什么货物垄断?
时间证明,拉斐尔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菲洛家的糖,质量一如既往,可价格却从未增长。
但拉斐尔还是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现代社会还会有商品价格波动呢,古代人靠天吃饭,怎么确保物价不发生变化?
现在听劳拉阿姨这么一说,他似乎找到了答案。迦南,神赐之地,如果那里的自然环境富庶得流糖的话,他们认为的低价或许也……
“迦南的土地是神明给予的乐园,”劳拉阿姨充满向往地说,“那里的作物不用耕种就能生长得很好,无风无浪,人人自由而又平等,再没有什么主人、什么奴隶,如果能到达那里……”
“如果能到达那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称不上是牺牲。”
看姨母这个样子,拉斐尔仿佛明白了什么。
“就因为那低价的糖制品吗?大家才相信,神赐之地迦南真的存在?”他确认性地问。
拉斐尔问出这话时,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弥赛亚所在的地方,不也是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神奇物种吗?
那里有许多他需要的材料,食物也异常充沛,如果不是因为挂心亲友、族群,他又怎么会愿意回来?
同样的道理,他的族人们知道有一个地方,不需要颠沛流离、不需要为奴为婢,那里自然资源丰富,所有人都可以生活得很好,他们又怎么不会想举族搬迁呢?
拉斐尔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好事摆在面前,他却还是忧心忡忡。
他沉默良久,面色凝重,怎么都欢快不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迦南会接受我们的移居吗?”拉斐尔捏了捏眉心,疲惫地问。
迦南即便再是好地方,如果不愿意接纳他们,他们也不能强行飞渡,那样岂不是……
拉斐尔顿时毛骨悚然,难道族人们热赞他的热气球,是想发动空袭,直接占领迦南?又或者是高空威胁,让迦南人不得不接受他的族人?
战争,这是拉斐尔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一想到自己的研究可能被用于这种途径,他就头痛欲裂,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人世。
但他又怎么劝说族人?他是知道流浪的苦难的,他重生了那么多次,早已看淡了生死,可他的族人们不是,他们眷恋生,惧怕死,愿意为活下去的微弱希望献出一切。
道德,在生死存亡之际,是最微不足道的准则。万一他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好像又要失去自己的族群了,拉斐尔惆怅地想。
“谁知道呢?只是埃及人追捕他们,是那位名叫摩西的王子向神明祈求,才让海水分离,显现出一条通路,指引他们登上迦南的。”
“不被允许的埃及兵无法踏上那片土地,纷纷坠入海里,想来那也不是什么随意能去的地方。”
果然,拉斐尔在心里苦笑,族人们的重点是如何踏上那片土地,而不是那片土地上现在生活的人,他们是如何想的。
“不过菲洛向我们传教,说只要我们真心信奉神明,遵循与祂定下的契约,神明看到我们的诚心,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劳拉姨母雀跃地跳了起来。
拉斐尔刚刚还苦闷的心情,此刻全化作了滑稽。像是从一个法制频道(反战)换到了另一个法制频道(防骗)。
“传教?”熟悉的名词让拉斐尔觉得怪怪的。
拉斐尔依稀从前世记忆的角角落落中,翻看到一条信息,这里似乎是耶和华的神话世界?
他忍不住轻声问:“姨母,菲洛是不是还说,我们每个人生来就带有原罪,只有诚信祈祷,向上帝忏悔,才能赎清我们身上的罪孽?”
中老年骗术怎么还用到史前的流浪者部落里了?拉斐尔这样想着,额头冒出了几滴汗。
姨母闻言大喜:“果然!你这次得救是神的祝福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拉斐尔感到头痛,“那不是苏美尔神庙惯用的说辞吗?大家都很排斥的,怎么换成菲洛说,就……”
“菲洛换给我们甜滋滋的糖块,而苏美尔却抓人去做苦工,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姨母不赞同地摇摇头。
见拉斐尔还是顽固地不愿相信,姨母叹了口气:“可你见到的那位多翅怪人,不就是引导摩西出逃的天使吗?”
拉斐尔闻言一愣,恍然大悟。是哦,长翅膀的好像的确就是天使。
不知道为什么,天使是长翅膀的纯洁之人,他怎么想都怎么感觉不对劲。
“天使救了我?”拉斐尔喃喃自问,也有些不确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神话世界里,或许听起来可笑的、毫无逻辑的,往往才是最接近真实的。
“是啊。”劳拉阿姨肯定地点点头,“你被天使拯救了,这一定是我们的福音。是神看我们纠结至此,才降下神迹,彰显祂的存在!”
“是神要我们去到那里,去前往他的赐福之地,去生存在迦南的!”
“因为我们与摩西一样,有天使张开他的翅膀,让我们得以聆听神的福音!”
劳拉说的抑扬顿挫,拉斐尔还是浑身不自在,昨天还跟他一起用科技改变生活的家人同事们,今天就要奔向怪力乱神的怀抱,做个虔诚的信徒了,这让人怎么调解?
“拉斐尔,”姨母郑重地叫着他的名字,问,“在遇到天使之前,你的热气球是不是只能装下一个小小的你?可等你回来时,它已经是大大的一个,能盛下三四个成年人了?”
拉斐尔迟疑地点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劳拉满意地笑了。
“神明指引你改造了那狭小的气球,不正是让我们乘坐它前往迦南吗?”
好像有些道理,拉斐尔缓慢地想。
难道弥赛亚的出现,真的是为了让他信奉上帝,去往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