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知道他不该表现得如此迫切, 但他还是连着去了忏悔室几天。他必须搞清楚,这个他忽视了几个月的地方,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保险起见, 拉斐尔仿照着室友、弟弟, 表现出一副空柜怨男的模样,不断地向神父忏悔着自己的渴望与罪孽。
“女神在上, 我知道, 我该为未来的妻子保持纯洁的内心。但我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男性娇软的身躯……”
拉斐尔懊悔地周游于各位神父之间,听他们蒙受神的指示给予自己内心的宽慰。
“放轻松。我的孩子。你已经知道错了,神明会看到你的诚心。祂说允许原谅。不可言说的罪孽在你身上诞生,神看到了你,神原谅了你, 你是无罪的了。”
他用同一套说辞向神父们忏悔, 神父们也用大差不差的谅解原谅他的“罪恶”。
拉斐尔起初还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敷衍,但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更多的错了。
他能有什么错?拉斐尔自信地莫名其妙。
不过去的多了,拉斐尔也了解了忏悔室的现状。大多数人和他一样,翻来覆去地忏悔着同样的罪恶, 偶尔会有特殊的新罪行产生, 然后再周而复始地重复已有的几个罪恶。
拉斐尔太熟悉神父们的话术了——“神原谅了你过去的恶, 你现在是纯白无瑕的了。”
就这样,过去的罪恶不断被原谅,现在的罪恶源源不断地诞生, 未来也完全可以预料。
不论他们忏悔的是不是真的罪恶,至少在忏悔者看来, 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他们所忏悔的罪行, 是的的确确的罪恶。
神的原谅让他们变得轻松,但无法修正的罪行,又在世界观的压迫下,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们愈发地依赖向神父们忏悔,来得到片刻的安宁。
拉斐尔差不多摸清了他身边那些人显得有些崩溃的原因。这个忏悔室,的确稳稳地拿捏住了这群没怎么接触过世事的青少年。
只是这个学院到底为什么要精神控制这群男孩?难道只是心理变态吗?拉斐尔有些茫然。
神庙的职责是维系苏美尔的稳定,让一群人变得疯狂,并不符合它的处世态度。
新郎学院明明在遵循神庙的教诲,为什么要故意激怒学生?让他们变得像疯子一般?
难道他们想……培养反叛军,对神庙的地位进行冲击?
拉斐尔以为他们在争权,种种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确是在争权。只是这种争权的方式,拉斐尔的确有些看不懂。
让联盟变得混乱,权力就会从神庙手中让渡出去吗?
拉斐尔这样想着,苦闷地穿过长廊,回到宿舍。
“怎么,神明没有原谅你的罪行?”
一看到他,视弟弟为情敌的贝尔就迫不及待地嘲讽了起来,旁人拉都拉不住。
拉斐尔闻言缓缓地抬起头,久久地凝视着他,久到贝尔都忍不住怀疑地摸着自己,检查身上哪里出了差错。
拉斐尔不算特别讨厌贝尔的嘴炮,因为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在双尔的恋情中,阿尔才是那个表面笑嘻嘻,就差喊拉斐尔大舅哥了,却在背后下套的双面人。
但一直狺狺狂吠的野犬,也会让原本祥和的路人心生愤怒。
“如果我向神忏悔,神当然会原谅我,因为祂是如此的宽宏。但有一些事,是无法向神明忏悔的。”
拉斐尔恍若无物地看着贝尔,眼神直勾勾的,就好像贝尔才是那个忏悔失败的人。
贝尔被他看得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拉斐尔无声地朝他张出口型,然后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慢吞吞地坐到床铺边,直直地躺了下去。
这当然是一个谎话。不过是拉斐尔临时起意,表演出来诈一诈贝尔的。
“他在说什么?你的小秘密,贝尔!”
贝尔强装镇定地说:“他当然是胡说八道!”
泰塔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劝诫众人:“惹他做什么?他现在显然是有些疯狂。”
宿舍里立刻响起一声嗤笑。
“学院里哪还有不疯狂的人?”有人小声嘀咕着。
拉斐尔刚理清一个头绪,又在理清的过程中,产生了更多的混乱,联盟势态驳杂,他身居其中,看不真切。
他只想再做几次复盘,看看自己遗漏了哪些信息,可贝尔非要往他气头上撞。
人犯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贝尔总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拉斐尔不怕这个,他向来没有面子可言。但别人想让他成为小丑,他也会,还给对方一个举世瞩目的舞台。
让一个人被周围的同学怀疑,并不需要多大声的冷嘲热讽,也不需要朝对方身上泼多少浑水。只需要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时不时地看着他叹息两声,再摇摇头。自然有人浮想联翩,说他的隐秘传闻了。
贝尔喜欢看别人受到言语的羞辱,这样的人,自己是最怕别人背后对他进行羞辱了。
贝尔会来找他的,拉斐尔慢悠悠地想,他敢肯定。
“是你一直独身,不敢向神父忏悔!”
“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都已经向神明忏悔过了,祂原谅了我,我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问题!”
果然,这天,贝尔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一般,头发乱糟糟的,红着眼睛冲他大步疾走过来。
他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拉斐尔叹息着想。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只是不知道这个被他用“懂的都懂”手法诈出来的秘密,是不是一个他需要的秘密呢?
拉斐尔垂下眼睛,不发一词。
“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只看到了我?只说出我?大家不都是这样吗?”贝尔揉乱了头发,脚步错乱地走来走去,“我不是第一个,我不是罪无可恕,我没有……”
“它锁住了我们的天性,打开它有什么不对……神父……教会……爱……”
“大家也……享受爱……”
“我错了……神明原谅我……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他们为什么要看我……”
贝尔口齿不清地嘟囔着,拉斐尔半蒙半猜地猜出了他身上的秘密。
他在忏悔的过程中,神父诱导着他打开了处男锁。或许他们还发生了一些……刻板印象中的神父与小男孩的故事。
贝尔说大家都这样,他们是都和神父不清不楚,还是另一种更为可怕的混乱关系?拉斐尔不想深思。
居然是这样,拉斐尔叹息着想,怪不得,这的确是他独身一人无法得知的秘密。
他只是伪装情爱,虽然叙述中,脑海中也的确闪过一个少年的模样,但那人至高至洁,就好像一个缥缈的幻想。
这样想来,神父的确说过要帮他忘记那个少年。但他当时只沉浸在表演的深情中,只当做没有听到。
他没能成为神父的诱导目标,因为他不是真的痛苦、困惑,但那些真的为此所困的人,确确实实地被诱导着玷污了。
这个学校,的确是……过于肮脏了。
拉斐尔几乎可以想象,被这样教育、这样经历着长大的男孩,他们成熟后,又会对新的男孩做些什么呢?
等等!这个学院不是只有同性恋。
须罗!拉斐尔心里一震,他好像明白了须罗为什么会对夜晚的雅雅莉如此热衷。
混乱的性关系,是毁灭一代人最好的方法。
拉斐尔深深地看向学院的大门。这个学院已经不需要再调查下去了,不管他们有多少阴谋,他一个只有重生能力的普通人都无法解决,针对苏美尔的阴谋,需要苏美尔的神庙自己来解决。
只是……
他的心里好像落了一块东西。意识到这一代青少年遭受的苦难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有足够的证据,让神庙的势力来清理这个学院了。
他好像也成为了一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的,人上人。
不应该啊,他不是一直都在人群之中吗?怎么会觉得自己凌驾于人群之上呢?
拉斐尔甩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现在要想想该怎么才能出去,总不能是再待两年半,看着被糟践的人越来越多。
拉斐尔抛下独自疯狂的贝尔,跟上几个相熟的伙伴,一起朝餐厅走去。
运输日常物资所需的地方,获取出逃机会的概率也会大些。独自调查餐厅太扎眼了,还是跟朋友一起的好。
只是还没走到餐厅,就有穿着神庙制服的人追到他们身边,请拉斐尔跟他去神庙一趟。
拉斐尔无法拒绝神庙的“邀请”。
那人将他引到了女神堂外,示意他往里面走去,里面站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她看起来依旧是年轻、高大的少女模样,但拉斐尔却本能地意识到,她绝不是眼前的年纪。少女背对着他,虔诚地面对着女神像,手里还拿了本画册,上面的一次性封包已经被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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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鬼画符,保险起见,他并没有继续自己不断重生的事实,只写了他的这个学院的人物关系分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面的确是他独创的语言,别人应当看不懂。
但拉斐尔却不敢赌定这个,密码破译并不难,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眼前的少女,显然是看懂了他的鬼画符,并且已经看完,所以才没有继续翻阅。
“你的朋友说,你有一本旁人绝对无法翻阅的书籍。的确很有趣,这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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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拉斐尔根本分辨不了声源的方位。
但发声者绝对是他面前背对着他的少女,他敢肯定。
贝尔向神庙告密了,拉斐尔意识到。
是的,他在观察别人,而别人也会观察他。
他那些别人认不出的鬼画符,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总是会被人记住的。他们不一定能看懂,但总会知道,这是他的一个……秘密。
他觉得贝尔是微小的虫豸,但谁说虫豸,记不住巨人投下的阴影是何变化呢?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似乎也叫做拉斐尔,他是怎么死在这里的呢?”女人像是呜咽着说。
就在她身上发出那种黏黏哒哒的湿润之声时,拉斐尔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齿轮,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眼睛,像是什么末世的怪物一般。
片刻之后,拉斐尔重新回归了清醒,然而他却发现,刚刚的恍惚并不是错觉,女人当真变成了怪物。
齿轮眨着眼睛看着他,拉斐尔知道,自己应该害怕,可不知为何,他生不出半点恐惧之心,反而有些想笑。
“你跟他一样,都不惧怕堕落的天使……”齿轮尖声怒吼,百口放出的巨大噪音险些要震碎拉斐尔的耳膜。
拉斐尔第一次看到,一个齿轮,竟然也会,表现出这么扭曲的表情。
“你们果然是他的后代!叛徒!苏美尔的叛徒!同女巫苟合的无耻叛徒!”
“啊!我想起来他是怎么死的了~”女人的齿轮上伸出一只手掌,扭曲着手指向拉斐尔的心口掏去。
女人欢呼着,像个邪恶的幼童:“他的肉.体,脆弱得不堪一击!”
拉斐尔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怕这种奇形怪状的齿轮,原来是精神攻击免疫,但物抗低啊。
只是他前前世既然被掏过心,怎么今生还是对这女人升不起警惕之心?
这样想着,拉斐尔突然有些佩服自己,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对现状做个分析。
不过也怨不得他嘛,生死是常事,他又能无限复活。记住这辈子的仇人,下辈子好好努力复仇也不错。
拉斐尔思索了半天,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他的意识还没消失?他认真地打量着女人,发现她的面容虽然扭曲,但动作却像静止了一般,停滞在空中。
拉斐尔一顿,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向女神像看去。
那座神像,隐隐约约,在闪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