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旁观的天使, 他当然能看出无数诺亚话中的漏洞。
譬如,如果诺亚是真心想纪念那位被天使选中、不知何时故去的医师,为什么不提议用医师的名字做纪念, 反倒以自己的名号命名呢?
他只不过是提了医师悲怆的事迹一嘴, 抬高故去之人的高尚,用众人心底涌起的那份激荡, 来增加诺亚方舟这个名称的合理性。
诺亚做到了。拉斐尔从上方俯视着人间, 没有人,至少是明面上,没有人再为诺亚的命名面有不满了。甚至还有不少年轻的女子,对着诺亚露出了崇拜而敬佩的目光。
与其说是愤怒,拉斐尔心中更多的,是被人类设局的震撼。诺亚在他的心底, 还是那个狂热地崇拜着神之职能的男孩。
虽然愚昧、无知, 还有一些刻薄,也到底还保留了一丝善意。
拉斐尔有些无法理解,诺亚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大胆地直面未知的天使, 把幻想中的一切, 巧妙地从天使那里取得虚假的认证, 让自己在其他人类面前的形象陡然一变呢?
不过,诺亚方舟,本就该是这艘船的名字。
诺亚, 爷本该是拉斐尔记忆中的传说英雄。
诺亚本该就是个传世的英雄,拉斐尔已经剥夺了他英雄的事迹, 难道还要剥夺他英雄的称号?
但拉斐尔也不确定,没有功绩, 又何来的荣耀呢?
拉斐尔这样想着,在回应人类时便犹豫了片刻,就已经错失了解释的最佳良机。
原来,与人类的交锋,一定要反应迅速,拉斐尔有些怀念,感慨地想。
地面的众人已经被诺亚鼓舞起精神,坚定了这个矮小的男人救世主的身份,跃跃欲试地要去外面闯出了新天地了。
她们表现得像是诺亚能带领她们走向新征途一样。
罢了,拉斐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名字而已,难道还能翻得起多大风浪?
只是拉斐尔到底有些惋惜,其余的人类做的不比诺亚少,有的还更多,却到底没能留下姓名。
给巨轮命名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在送人类离开这虚幻之境前,拉斐尔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是一件他与弥赛亚早已约定好的事。
一件拯救人类未来命运的事。
“天使在沾染尘缘后也陷入了堕落,他们是不洁净的,为了去除这种邪恶,不让它继续侵蚀留存的人类……”
眼中没有爱恨的眼睛看着众人,迎着它的视线,听着它无机质中带着点圣洁的声音,人类莫名其妙感到一阵惊慌。
“在你们之中,所有正在孕育天使后代的灵魂,都要饮下这可阻止能力外泄的治愈之水。”
随着眼睛的话渐渐吐露,人类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单凭眼睛丈量不出大小的湖泊。
“去吧,饮水其中,平息你们腹中的躁郁,隐匿他们灵魂中属于堕落的恶。”眼睛的声音中听不出感情。
没有人上前饮水,就好像在场的人中,没有人正在孕育生命。
但缩着脚往后退,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鞋尖的人,表现的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便不这样表现,拉斐尔也能看出,她们的身体中,有没有另一个灵魂。
只是她们这样表现,不单是拉斐尔——那个盘踞了一整片天空的硕大巨眼,就连和她们站在一起的其他人类,也明白了她们身上的异样。
利兹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最近的一位可能孕正在育生命的女人,缓缓开口:“天使为我们安排好了后路,不受不洁的侵染,回到故土,重建家园。那正是神给我们的指引,神是如此地博爱世人,那这……”
“你说的轻巧,那是因为你现在没有身孕在!”被她看着的那个女人,恐惧的抱住了肚子,低声而嘶哑的尖叫着。
利兹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不敢让女人看到自己眼中的不忍,和同情。
她虽然现在不在孕育之中,但毕竟也是当过母亲的人,如何不明白那血脉相连的时时担忧呢?
天使对它“治愈”的描述实在让人恐惧。
治愈黑暗?谁知道治愈过后,这些胎儿还存不存在呢?
利兹看着那个女人面带祈求地朝着天使跪了下来。
“仁慈的圣洁啊,您既然已经奉了神的命令,清扫堕落天使在人间的遗迹。那新生儿诞生之时,不就早已摆脱了他们的不良引导?请允许我们留下……”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空中的眼睛就咯吱咯吱地转动了起来。
“当纯真沾染了死寂,那就是伊甸园此时的模样。”眼睛向下看着她们,声音空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人们颤抖了一下。
“堕落的天使,无法留存在洪水之后的世界。”拉斐尔毫不留情,残忍地说。
“治愈?还是,跟随被驱逐的天使一起,流落地狱?”眼睛俯视着人间,高高在上地问。
人群中终于爆发了,处处是按耐不住的、哭泣的低吟。
没有母亲做出选择,她们的脸上,写满了求死的欲望。
湖泊在人类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漂洒在她们身上的一场芝麻小雨。
拉斐尔没去聆听她们的祈求,没有让她们按照她们所希望的那样,在瞬间和胎儿一起走向消亡。因为治愈的天使知道,这群人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她们腹中的胎儿所掌控。
她们的反抗也不过是,异能天使之力的垂死挣扎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视了由此爆发的哭泣,眼睛的光芒更盛了,它的身形在光辉中逐渐消散。
在人类意识到眼睛快要消失的那一刻,拿玛突然叫住了它。
“拯救人类的天使啊,您给了我们如此庞硕的生路,让它载着我们回到最初的家园。但人类如此孱弱,而天使又是那样的伟岸。如果堕落的天使寻找到了我们的足迹,那人类这来之不易的生路,还能保存下来吗?”拿玛诚恳而担忧地问。
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类,拿玛回看了回去,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她的幻想,她似乎从这铺满天际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善意。
“船是人类的避难所,你们躲在里面,不会被天使抢夺。”眼睛说。
拿玛还有什么要问它,不由自主地向前伸着手迈了一步。却并没有够到高空之上的巨大眼睛。
她清醒了过来,有些强劲的雨珠,淅淅沥沥地从斜面打在她的脸上。
幻境消失了,人类回到了现实。
拉斐尔隐着身形,在现实的天空中,俯瞰着她们。
拿玛还在担心如何寻找她们在虚幻之处建造的巨轮,只左右看了一下,想寻找姐妹的踪迹,就欣喜地发现,她已经不在她们住宅的院外了。
她现在,正站在她们建好的巨轮的甲板上,背后是舱门,上面有遮挡的舱檐。拿玛站得有些靠边,才感受到了暴雨淅淅沥沥的敲打。
和她一同站在檐下的,还有所有梦中的同伴。
“得救了?”她听到有人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那堕落的天使呢,他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