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离开了, 却留下一个新的怪物,那个男孩十分愉悦,怡然自得地转着圈圈和或站或坐的人们打着招呼。
旁人敬畏他, 忍不住远离他, 却不敢像对待该隐一样疏离他、冷落他,他们战战兢兢的和这个男孩搭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个结果也和当初不同了。
毕竟男孩长了那么一张脸,大家都是神的子民,哪能生出不敬之心呢?
至于他们曾经那么讨厌该隐,拜托,该隐可是个异端!他的确是复生了,但谁能说这真的是神的宠儿呢?如果神真的爱他, 应该让他与众人相似, 而不是让他引发不详。
族人们隐隐约约是这么认为的,一齐对以诺露出了讨好的笑意。
即便以诺也那么的与众不同,但他的与众不同却是应当的。
莉莉丝送去了以诺,又化作狂风刮到了该隐的小屋中, 坐在他的床上, 对捧着盒子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拉斐尔叹了口气。
“我对不住你。”她朝那个盒子说。
沉寂终于被打破, 拉斐尔忍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他的确想要阻止该隐再做错,但这孩子不知道何时长歪了,又疯疯癫癫的, 只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根本无法交流, 拉斐尔就这样和他各想各的,几乎也要疯了。
“你认出他了。”拉斐尔怅惘地说。
莉莉丝点点头, 看着该隐:“亚伯的死,或多或少的,也因我而起。”
毕竟是因为她杀了那么多为恶的人,才有了那场旷日持久的献祭。
盒子里钻出一道黑影。
“回归神的怀抱,怎么能说是死呢!”黑影怒气冲冲地叫嚷着。
莉莉丝沉默地看着他。
黑影也阴恻恻地看了回去。
拉斐尔看着对峙的他们,鼓着翅膀绕该隐飞了一圈:“如果他真的回到了神的怀抱,你应当同见到我一样,也能见到他,那他的人影呢?现在在哪里,你可曾见过?”
该隐理直气壮:“我仍是有罪的,等神彻彻底底地原谅我了,我也就能与亚伯重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执迷不悟。”
拉斐尔发现了,该隐自有一套独特的逻辑,无论拉斐尔问出怎样的话,该隐都能用他那破绽百出的理解力自圆其说。
“你不是说神原谅了你?”拉斐尔问他。
该隐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我知道了,神只是短暂地原谅了我。或许是我该做的更多,又或许是我又犯了难以饶恕的错。”
该隐期盼地看着幼时的长者,像当初那个无知的孩童一样,渴盼着老师能够给出自己答案。
但拉斐尔怎么给出答案呢?该隐的问题跟拉斐尔完全是不同的体系。
“根本就没有你以为的那种神。”拉斐尔这样婉转地说。
该隐生气地远离了他的老师,他太靠近窗边了,被灼热的阳光烫了一下,静悄悄的又飘了回来。
“神注视着一切。”该隐敬畏地幻想着。
“神爱他。”
“神为什么不肯爱我呢?要给我这么多的磨难。”该隐低落地垂下了头。
莉莉丝摇了摇头:“就算是不被神所爱,那又如何?我们还有自己,总该为自我而活。”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毕竟,你不就是被神所偏爱的人吗?”该隐低声问。
莉莉丝皱起了眉,怪异地看着他。
“神让天使带走了你!”他低声喊着。
“你也有自己的天使。”莉莉丝说。
“那不一样,”该隐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天使带走了你,你逃离了自己所厌恶的一切。但我的天使呢?他治好了我,教会了我,又留下了我。”
“我不像你,是被偏爱的。”
“神的宠儿怎么能用自身的经历去教导祂的罪人呢?”
莉莉丝可不觉得她是被神所偏爱的,如果该隐真的见过神,就会知道,所有的一切在神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无所谓爱与不爱。
拉斐尔看着该隐,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世所了解的另一种逻辑。
“你怎么能假定一帆风顺才是神的爱呢?”
该隐疑惑地抬起头。
拉斐尔振振有词的瞎编着:“神的爱应该是宽容而大度的,在世人看来温和的爱才是真的爱。但在神看来,那是偏激的、是狭隘的,爱应当包容一切,温和是爱,磨难也是爱,死气沉沉是爱,散发着生机也是爱。你嫉妒亚伯所得到的温柔,沉浸在自我的折磨之中,又是否忘记了,你所得到的一切磨难,比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一份沉甸甸的爱意呢?”
“毕竟,有多少人会遭受你所遇见的一切?你是独特的,这怎么不算偏爱?”
拉斐尔一通长篇大论,自觉逻辑不顺,羞愧地垂下了眼眸。
该隐却双眼亮晶晶的,似乎是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黑影欣喜地在小屋中飞舞。
“神给了我这么多的与众不同,就该是让我去干些别人做不了的事!”
“因为我与他们不同。”该隐低声说。
“我与他们不同!”他大喊着。
拉斐尔看他这么欢乐,欣慰之余,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该隐这么说了,该不会从此笃定自己异类的身份,开始与人类为敌吧?
难道这就是吸血鬼的由来?拉斐尔忍不住猜测。
他看到该隐接近了窗户,又被烫了一下,阳光太热了,该隐是被烧毁的灰烬,自然是会有些怕的。
但他毕竟是被拉斐尔祝福过,还可以重新治愈自己。
该隐摇着头远离了阳光。
“神一定是不允许我接触它。”该隐自言自语地说。
“光是属于他们的,我与他们不同。那么我应当是属于夜的!”该隐轻快而笃信地说。
“他们睡床,而我,”该隐飞进了他的盒子里,安详地睡在了里面,双手抱肩,“属于这个小盒。”
拉斐尔静静地看着他。
“我该怎么帮你?”小天使问他。
“帮我?”该隐睁大了眼睛,“亲爱的拉斐尔啊,你不需要帮我,因为神已经救了我!”
“你会开始与你的旧族为敌吗?”
该隐没有回答,他在小盒里打着鼾声,已经睡熟了。
“好吧。”拉斐尔妥协地给他盖上盖子。
莉莉丝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拉斐尔已经绕过了她,去找那个叫以诺的男孩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真诚地期望着,能在这个男孩三观还未健全之时,去告诉他些什么。
他不想再看见第二个该隐了。
拉斐尔到的时候,族人们正讨好又惊惧地看着以诺,说话磕磕绊绊的,还时不时地往后畏缩。
拉斐尔忙去看以诺,一个被人捧上高位的男孩,他一定会……
男孩悲悯而慈爱地看着他的新同伴:“不要怕,我的孩子!”
他的新同伴颤抖的更厉害了。
拉斐尔飞到以诺的头上,陷入了沉思,这好像,该是他的台词?
以诺拍了拍自己的头发,小声地说:“是的,这是我从拉结尔书上看来的话,用在这里很合适,不是吗?”
拉斐尔本想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干嘛用这种套词?但仔细想想,以诺的本意是好的,用的也恰当,除了不符合他年龄外,也没什么大问题,他何必去嘲笑男孩的装模作样?终是无言以对。
“您在跟谁说话?”以诺面前的人犹疑地问。
“一位天使。”以诺迅速地说。
族人们倒吸一口凉气,拉斐尔也惊得差点从以诺头上滚下来。
“天……天使?”
“您看见了天使?你怎么能说自己看见了天使呢?”
“天使……那种模样……”
族人们纷纷议论着。
以诺奇怪地看着他们:“人类不是一直和天使生活在一起吗?在伊甸园里。”
族人们静了下来。
以诺摇摇头:“无法接受天使才奇怪,伊甸园可是他们的乐园,人类不能直视天使,又怎么能回到伊甸园中安心过活呢?”
“我们还能回到伊甸园?”
以诺想了一下:“也没说不可以啊。”
在他的记忆中,神只是将人类赶出了伊甸园,而不是禁止他们再回到那里。神不禁止那不就是可以吗?就算是禁止的,神难道不能再反悔吗?他认知中的神,可是一个灵活的神。
以诺笃定地点点头:“当然可以。”
族人们更热切地议论着了,拉斐尔也在他头上狐疑了起来。
总之,以诺与该隐不同,他被接受了,安安稳稳地留在了这儿。
只除了萨麦尔,他大权在握,亚当早已老了,即便是推出自己的新子,但毕竟只是靠着残存的余威,萨麦尔后来居上也不是不可。
他很确定,以撒可以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但横插进来的以诺?那个女人送来的怪胎,萨麦尔难以置信,族人们为什么会接受这么一个人!他们当初明明那么厌恶该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萨麦尔一见到以诺的脸,也不由得噤了声。
他毕竟在伊甸园中生活过,见过弥赛亚,萨麦尔根本抑制不住对这种面孔的敬畏。
等离开了以诺,智商与理智渐渐又占领了高地,萨麦尔咬咬牙,又有了新的主意。
见过的人怕他,也知道为什么怕他,那找些没见过的、无知的人,不就行了?
就这样,萨麦尔引诱着无知的孩童,让他们学着一起排挤着以诺。
“你可……真奇怪。”
某天,一直被洗脑的阿亚对着以诺说。
他的小伙伴忙拉着他跑开了。
以诺看着他们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从那之后,每每见到以诺,这群孩子就像是吃了蚂蚱一般,一边成群地窃窃私语,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以诺,畏畏缩缩地向后退着。
他们看起来小声,以诺却顺着风,听得清清楚楚。
“以诺怪怪的,他居然亲近猛兽!”一个男孩小声地说。
另一个义愤填膺地点点头:“可怕得紧!”
“狮子不会吃掉他吗?”
“我上次也看到了,他居然踩在鳄鱼头上玩!”
一个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他夸过我漂亮。”
其他的人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这个人怎么画风如此诡异。
“你说,他是个小流氓?”旁人试图理解她的隐意。
女孩却惊恐地摇摇头:“他说可惜我这么漂亮,居然没有翅膀,还只有一张面孔!”
她的小伙伴们一同打了个哆嗦。
“如果是这样,他也夸过我……”一个男孩恐惧地捂着眼睛,“他说我长得俊秀,虽然只有一双眼睛!”
小孩们又吸了口凉气。
“太可怕了!他好恶心!”
拉斐尔刚想安慰以诺,别让他自己黯然神伤,以诺就气冲冲地走了上去。
虽然有镜子,但在小以诺心里,他和人类长得不同,反而和天使们相似。
他夸赞这些小孩,也是真心的。
虽然残缺,以诺还是想告诉他们,即便有不足,他们也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他好奇怪,他果然是个怪物!”
以诺:“你们才奇怪!不仅如此,还不礼貌,我可从当面未说过你们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