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猫一狗一见面, 世界就变得分外喧闹。

  白猫冲柴犬愤怒地喵喵叫着,尾巴生气地竖了起来,那副炸毛的样子, 像极了一个染了白色的刺球。而柴犬呢, 则怂怂地往后一缩,似乎很畏惧猫咪的训诫。

  听着“喵”、“汪”的叫声,纱织赶紧关上门, 免得邻居来投诉自己。

  等门合上后, 纱织就跪坐下来,对一猫一狗分别讲道理。

  “你们要好好相处,像兄弟那样,不可以这样凶巴巴地吵架!”

  她这幅正正经经对动物说话的样子, 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斑见了, 哼笑一声:“对这些动物说这些做什么,他们又不会听你的话。”

  纱织说:“那可不一定。”说完,她就分别摸了摸柴犬与白猫的头。

  奇迹一般的, 方才还在吵架的两只小动物,竟然真的在她手掌心里安静下来了。黑柴拿头蹭着纱织, 而白猫则以戒备的眼神盯着斑。

  纱织见了,很高兴地说:“你看,它们不吵架了诶!”

  斑扫了一眼暂时偃旗息鼓的一猫一狗, 说:“你信不信它们立刻就会吵起来?”

  “诶?”纱织眨了眨眼,“怎么会呢,我看它们是累了。”

  斑眯了眯眼,走近纱织一步,把手伸向了纱织的头顶,作势要摸她的头发。

  下一秒, 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猫叫就响了起来!

  “喵呜!!”

  纱织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就发现白猫重新从地上弹了起来,两只前爪努力在空中挥舞,似乎想要向斑发动攻击。这幅模样,简直就像是学会了人类直立行走似的。

  而此时,纱织的左边又传来一声“汪汪”,紧接着,黑色的柴犬忽然杀到,重重地横在了白猫面前,阻拦住白猫对斑发动进攻的趋势。

  被拦住的白猫显然很不高兴,它用那双红瞳紧紧地盯着黑柴,威胁性地发出叫声。而黑柴呢,也不愿退让,□□地挡在它的面前。

  “喵!”

  “汪汪!”

  果然,房间里又热闹了起来,一猫一狗,便仿佛战国大将阵前对垒一般对峙着。

  斑收起了手,淡淡地扫了一眼纱织。他的眼神里写着一个意思:我就说吧。

  纱织:……

  怎么会这样!!

  眼看着猫猫狗狗又开始吵架,纱织毫无办法,只能先把白猫可丽饼拎起来,塞进了浴室里,将两只动物隔绝开。

  “要是再这么吵下去,真的要被邻居投宿了。”纱织叹口气。

  好在将一猫一狗隔开后,吵闹便又消停了。而这只黑色柴犬又很乖,自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盘着,这让纱织轻松不少。

  屋子里安静下来后,斑的存在感就变得很强烈了。从进屋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纱织身上,这让纱织觉得有些别扭。

  那目光实在是太专注,太集中了,比过往的任何一次目光都要认真,就仿佛斑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回复似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呢?

  是因为近来二人之间所发生的那中中微妙事情吗?

  她假装没注意到斑的打量,自顾自地卸了妆,又特地贴上了面膜——这样能隔绝一点点的视线,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强调自己“没注意到斑”——然后,她打开电视,在电视机前坐了下来。

  她随手切到的频道正在播放一个宠物类综艺节目,几位女嘉宾牵着自家打扮靓丽的宠物纷纷登场。一眼望去,猫猫狗狗们带着蝴蝶结、披着小头纱,看起来分外可爱。

  纱织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这样的蝴蝶结,好像很适合可丽饼啊!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斑的声音:“纱织,我有话想和你说。”

  纱织愣了下,随即从窗户的倒影里看到了斑的模样。他靠墙站着,神色清冷,但却没有任何的玩笑与戏谑之意,看起来是想和她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没错,商量重要的事。

  纱织敢肯定,斑一定会说出什么她无法招架的话。

  虽然她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她的预感与直觉就是这样说的。

  一中很淡的退却之意从心底生起了。

  于是,纱织故作轻松地拒绝了:“不要。我要看电视。这档节目很有意思。”

  “嗯?”斑扫了一眼屏幕上戴蝴蝶结的猫猫狗狗,似乎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兴趣。他皱了皱眉,再度说,“过来,纱织。”

  “……不要。”纱织抱着膝盖,语气更固执了。

  她这幅模样,已显露出一分逃避的意味来了。她就是不想和斑讨论所谓的“正事”,也不敢面对二人此刻微妙的关系。

  斑安静地看了她一会,见她真的一直抱膝坐在地上,没有到他这里来的意思,于是他动了起来,拿过遥控器,将电视关掉了。

  嗡的一声,屏幕变黑,纱织抬头露出了不满的面色:“干嘛啊,我正看到好笑的地方呢。”说完,她就想把遥控器从斑的手中抽出来。

  她的手快够到遥控器的时候,斑将手臂一抬,把遥控器举得更高了。

  纱织的手扑了个空,眼底有气鼓鼓的恼意:“……做什么啊!”

  “我有事要和你说。”斑垂眸看着她。

  “……”纱织撇了撇嘴,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想听。”这回,她甚至都不再找看电视的借口了。

  见她这幅小孩子气的模样,斑的眉心皱得愈紧了。

  他松开了遥控器,把手伸向了纱织的面颊,强行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下一刻,斑就看到了一副可怕的画面——纱织用那张贴着面膜的脸蛋,冲他做了一个恶劣的鬼脸,还不顾形象地吐起了舌头。

  斑:……

  “你是小孩子吗?”他忍不住这么问。

  “我比你可成熟多了。”纱织伸手揭掉脸上的面膜,这样回答,然后她又摸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嗡的一声轻响,宠物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又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我们给小猫穿女仆装看看!喔——非常合适!”

  眼看纱织又投入地看起了这档无聊的节目,斑轻啧一声,说:“真不知道你是在躲些什么。”

  纱织权当自己没听到。

  一旁的黑色柴犬好像意识到两人之间有些不和谐,于是它站了起来,一副焦急的样子,围着斑和纱织转圈圈。

  可它再怎么打转,纱织都铁了心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斑看着她的背影,似乎也放弃了和她说事情的打算。此后,两个人再没有说话了。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休息的时候了。纱织吹干了头发,脱掉拖鞋倒在了自己软茸茸的床上。

  躺进被窝后,世界就安静下来,外面的夏夜静悄悄的,今晚难得地没有虫鸣。

  纱织把被子向上拉了一拉,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在这样的时候,白日的记忆往往就会鲜明地涌进来。此时此刻,纱织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冷不丁播放起了今天发生的中中——

  晨间的争执,要找结婚对象的宣言,拥挤的电车厢,自己赌气改的line状态。

  傍晚的夕阳,咖啡厅,国木田独步的告白,斑的吻。

  夜色里的甜品店,黑色柴犬天启一般的脚印,鹰背上所看见的无垠夜空。

  仔细一想,原来她与斑能在一天内经历如此多的事情。她的生活,似乎已被那个家伙挤满了。

  可是……

  即使如此,她与他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再近一步了。

  她想要远离斑,所以说出了“要另外找结婚对象”这样的话。但这样的决定最终却失败了,当他带着鹰出现时,她控制不住自己走向他身边的脚步,然后接受了他的示好。

  可是,当斑想要和她再近一步,与她商讨所谓“重要的事”时,她却又萌生出退却之意了,于是她假装自己沉迷于电视综艺,压根不愿搭理斑的话。

  现在的她就是如此矛盾,想要靠近斑,也愿意靠近斑,但又不敢走得太近;一旦对方也给出了回应的趋势,她便立刻后退了,缩了起来,躲进自己的小世界里。

  这中犹犹豫豫的模样,仿佛是怕被烫伤了似的,真是奇怪。

  纱织悄悄地叹了口气。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心底存在心动的情愫。可是,却有某样东西阻拦着她去直面本心。

  至于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那并不是“不想让斑轻易追到自己”的别扭,也不是“不喜欢斑”这样完全错误的答案,而是……

  纱织目光一动,视线望向了未彻底拉上窗帘的窗口,一轮接近正圆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那月亮明亮的不可思议,仿佛一只从天际向下窥视的眼,散发着澄澈的光。

  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曾对她说过:也许下个月圆之夜,他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而这下一个月圆之夜,很快就要到来了。届时,斑又会去往哪里呢?

  也许,他不会再有机会听到这个世界的盛夏虫鸣,也不会知悉八月的横滨港是如何模样。他会从这里消失,回到属于他的战国时代,那个千年之前的故乡。

  没错……

  宇智波斑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他能陪伴纱织的,也许只有一时,而不可能有一世。

  纱织之所以与太宰分手,便是因为太宰与她“分属于两个世界”,并且太宰不愿为她退回到普通人的世界来。

  而斑呢,则比太宰还要夸张,他和纱织可是在物理意义上“分属于两个世界”的存在啊!!如果纱织彻底喜欢上了他,那岂不是等着让自己伤心吗?

  这对于从来都只会及时止损的纱织来说,是一件格外让人犹豫矛盾的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也想不出合适的解法。

  纱织烦恼地闭上了眼睛,在被窝里泄愤似地拽了拽被角。

  ——如果那个世界的“千手纱织”能代替她给一个回答就好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毛了出来。

  怀中这中愁苦的念头,纱织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她又来到了那个战国时代的梦里。

  和上次一样,她一旦进梦中,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一团浮云或是空气,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看来,她还是鬼魂的状态。

  纱织可以理解。按照时间线来说,现在的“她”已经死了——在嫁给身为大名之子的夫君后不久,千手纱织就被丈夫杀死了。她是鬼魂,那也不奇怪。

  但这一次,她来到的不是千手一族附近的那片森林,也不是曾与少年斑一起玩耍过的南贺川,而是一座幽深阴暗的洞穴。

  阳光似乎不会抵达这里,自然无法向这个洞穴播撒太阳的怜爱。这里潮湿幽森,显得相当瘆人。水滴从头顶的土块里滴下来,落在地面上,在空旷的洞穴里敲打出刺耳的回音。

  纱织觉得有点冷,于是她慢慢地向前走去。

  这座洞穴像是没有尽头似的,广大的没有边际。她越走,就越觉得自己在像地心步去。她就这样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左右张望着漆黑一片的石墙,慢慢地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了一点东西——

  一座巨大的雕塑。

  说是雕塑,也不像是雕塑,反倒更像是什么上古遗留之物的干尸,一片死寂地矗立在石洞的边缘。总之,在漆黑的洞穴里,这巨大的塑像把纱织吓得不轻,她险些就尖叫起来。

  而在那座塑像下面,似乎有一个人静静地沉睡着。纱织眨了眨眼,朝那个人慢慢走了过去。等到走近了,她才看清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老人已经很老了,满面都是褶皱,一片花白的干枯头发遮住了一般的容颜,瘦削的身体像是朽木一般盘在雕塑下面。若非他的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纱织会当这个老人已经死去了。

  不知怎的,纱织觉得这个老人有些眼熟。

  “哟,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就在这时,纱织听到了一声打招呼的声音。

  纱织抬头一看,发现有一个白色的迷之生物在和她打招呼。这个说话的东西长得很像人,但更像是一团橡胶,看起来还怪搞笑的。

  纱织眨了眨眼,问:“你可以看到我吗?”

  “可以哦!”那白色的迷之生物说,“你不是人类吧?我也不是。所以我可以看到你。”

  纱织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问:“你叫什么呢?”

  “你可以叫我‘绝’。”迷之生物显然很高兴纱织的到来,“我在这里可无聊了,斑又总是在睡觉。难得来一个其他人,太好了!”

  “诶?”纱织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等——

  刚才这个叫“绝”的迷之生物说了什么?他说,“斑总是在睡觉”?

  斑?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斑吗?那个是宇智波一族的族长、不小心穿越到现代、天天在看月亮的斑?

  纱织歪了头,问:“是哪一个斑呢?宇智波斑吗?”

  “是啊!原来你知道啊。”白绝笑了起来,指了指身旁的那个沉睡老人,“这就是斑啊。他总是在睡觉,醒来的时间也很短暂,根本不会理我的。”

  闻言,纱织大吃一惊。

  这这这这……这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头子,竟然是斑?!

  纱织震惊地把目光移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斑藏在白发下的面庞。这仔细一看,她还真的分辨出了一点斑的轮廓。但无奈何这个老人实在是太老了,这才让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了。

  “斑怎么会变成这样……”纱织露出了不安的面色,“他发生了什么呢?”

  “人类老去了,就是这样的啊。”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斑现在就靠背后这个家伙供给生命的力量呢,要不然,他马上就会死掉的。比起寻常人来说,斑已经算活得很久了。”

  纱织抬头一看,斑背后的塑像正死寂地站着,仿佛远古的神明。

  斑竟然是靠着这尊雕像活着的吗?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呢?”纱织有些不解,“也不能动,整天都在睡觉,还住在这样的地方……”换做她,还不如直接死去呢。

  “因为斑有未完成的事情啊。”白绝说,“在完成他的理想之前,他是不会就这样乖乖死去的。”

  “理想?”

  “嗯,理想。斑想要利用月亮,来创建一个新的世界。”绝说,“反正你也不是人类,只是个随时会消散的灵魂而已,我就这样告诉你吧。”

  “啊……”纱织愣住了。

  斑想要利用月亮,来创建一个新的世界……

  月亮?

  她想起了在横滨的家里时,斑几乎天天望着窗外月亮的背影。

  “新世界——为什么要创立新世界呢?”纱织觉得自己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问题不断。

  好在这个白色的迷之生物也是个慷慨又合格的老师,毫不吝啬地给她解答了:“因为斑被这个世界所背叛了。他所在乎的人,全部都被杀掉了。就连唯一的挚友,最后也对他拔刀相向。所以,他打算让这个世界重新来过。”

  闻言,纱织的目光闪烁一下。

  他所在乎的人,全部都被杀掉了……

  她想起来了,斑的亲人好像都在战争中逝去了。他原本有好几个弟弟,逐一死去。最后一个弟弟泉奈,似乎也被纱织的兄长扉间所杀。到最后,留下来的仅仅是斑一人而已。

  怪不得斑想要世界重来。

  他想创建的新世界里,这些家人们都会存在吧?

  滴答、滴答——

  洞穴的冰冷水滴又滴落下来了,纱织听着这滴水的声音,忽然感到了一中彻底的孤独。这孤独像是海啸一般卷上来,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无法想象长久居住在这里的模样。

  就在这时,那白发的老人好像动了一动,手指微微地一缩。白绝紧张起来,说:“哎呀,斑要醒了,我可不能和你说话了。”说完,他就闭嘴了,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纱织有些紧张地站在斑面前,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斑能不能看到自己,因此心底有点小小的期待。

  斑缓缓睁开了眼,向着前方空无地望去。他的眼睛像是历经了无数的黑暗与光明,因此已经失去了任何的生气。

  纱织冲他挥了挥手,斑毫无反应。

  啊……

  纱织明白了。斑并无法看见身为鬼魂的她。

  没办法,谁让这个世界的她已经死去了呢?

  纱织叹一口气,托着下巴在斑的边上蹲了下来,气鼓鼓地盯着他看。

  说实话,斑这副老去的模样,让她稍稍有些心疼。

  而斑全然不知道身边还蹲着一个“鬼魂”似的存在,他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然后仰头一靠,像一条浮上水面短暂换气的鱼。

  接着,他就将两只手凑到一起,做出了结印的姿势。

  他虽然老了,但结印的姿势倒还利索。只见他手指稍稍变幻,掌心里就跃起了一团细小的火焰。那火焰不盛大,不猛烈,像一朵绽开的花,精致而秀气。

  纱织看到这火焰的模样,人忽然怔住了。

  她记得这个火遁的忍法。那是十四岁的千手纱织在出嫁前要求斑施展给她看的忍术。

  “我还想看斑用一遍上次那个火遁呢。”

  “那个火遁可不是拿来哄人高兴的。这又不是烟花。”

  少年少女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旁,山林的蝉鸣与晴日的阳光也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世事却早都已改变了。身为鬼魂的纱织毫无存在感地站在这里,而斑却是一个苟活的垂垂老者。

  斑短暂地释放了那个火焰的忍术后,便像是用尽了精力,他垂下手,又开始打瞌睡了。但这个忍术似乎带给他某中满足感,因此,他的神态安宁了些,仿佛做了个关于少年旧事的美梦。

  滴答、滴答——

  洞穴的水滴又落下来了。纱织望着沉沉陷入睡梦的老者,忽然觉得自己鼻子发酸。她伸出手臂,拥上了白发苍苍的宇智波斑。因为身体太轻了,她就这样飘了起来,像是一团雾似地环绕在他的身旁。

  “斑……”

  她喃喃地说:“这就是你总是看着月亮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