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绪把煎好的饺子端到冲矢昴面前。
“昴先生, 你饿了吗？要不要尝尝？”
冲矢昴已经将酒杯碎片全部捡起丢进垃圾桶，楼梯上洒的酒液也清理干净。他关上水龙头，一转身就看见千绪献宝一样将盘子举到他面前。
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躲在盘子后面, 一眨不眨, 清亮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含着掩不住的期待。
再看盘子里的饺子, 上层白生生的, 中间泛着恰到好处的焦黄, 如果不是闻到空气里隐隐约约的糊味, 单看卖相还真的不错。
那些饺子错落有致地摆在盘子里，每一颗都是用不同的一面接触盘底，最底部渗出的一点点焦黑泄露了天机。
冲矢昴扫一眼就了然。
是故意把糊掉的那一面藏在了最下面啊……
做饭新手常用的一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技巧。
冲矢昴擦干手上的水珠, 藏起唇角浮现的笑意，从盘子里随意揪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
那颗白白胖胖的饺子在被拿起时，糊掉的那一面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千绪“啊”了一声，知道藏不住了，心虚地放下盘子，“算了, 其实不用吃也没关系, 我们还是叫外卖吧？昴先生……？”
她看着冲矢昴面不改色将饺子咽下去, 回味了一下，似乎觉得还不错，“挺好吃的。”
千绪：“？？”
昴先生……
味觉没问题吗……
她忧心忡忡地用一副“你的小狗很担心你”的表情看着冲矢昴。
后者回望回去，视线对上, 两人的表情皆是一顿。
厨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从警视厅回来之后, 因为柯南不停的打扰, 还有千绪自己的学习任务, 他们好像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单独相处。
以至于很多问题都被积攒了下来，一直没有谈论清楚的时间。
比如十年前的初见。
胸口的伤。
他们之间的关系。
还有……
“昴先生，你那天在警视厅没能说完的那句话，还准备再讲给我听吗？”千绪忽然开口。
冲矢昴逐渐敛起笑意，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温柔气场被收拢回去，“关于为什么在安室透面前隐瞒左撇子这件事……是吗？”
“不是。”千绪出乎意料地摇了头，“是那句‘如果你想知道’。”
她抬头看着冲矢昴，表情很认真，“你当时是想说，如果我想知道，你就会告诉我。对吗？”
千绪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情。
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千绪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
冲矢昴沉默地看了她很久。在某一刻，他几乎就要抬起手来，按下颈间的变声器，恢复赤井秀一的声线，再去对她说一句“是”。
——这一次，我不会再隐瞒你。
自少年期之后，这是他少有的产生冲动、想要破坏自己的计划的时刻。
对卧底来说，这样的不理智几乎致命。
纵使他已经脱离那个组织数年，身份早已从卧底回归到一名普通探员，但那种高压环境中培养出的时刻保持清醒的本能，早就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在试图违抗自己的一部分。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也可能只过去了几秒，直到它忽然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打破。
又是这样……在最关键的时候。
千绪抿了下唇。
铃声来自她自己的口袋。她本来想忽略，但那提醒一声接一声，隐约有越来越急促的趋势。
千绪无可奈何，飞快抽出手机瞥了眼画面。
是朱蒂·斯泰琳。
之前在餐厅见过一面之后，她和朱蒂还有卡迈尔搜查官都交换了联系方式。只是那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们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再联络。
都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两人不过是一面之缘的关系，朱蒂搜查官能有什么急事，突然在这个时候找她？
千绪有点莫名其妙。
两人的谈话正到关键部分，她并不想被打断，又害怕朱蒂那边是出了什么意外，只好歉意地望了眼冲矢昴。
他并没有看她的手机，礼貌地偏开视线，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千绪低头点开邮件。
【朱蒂·斯泰琳：不好意思，工藤小姐，这么晚打扰你。我无意间在一个论坛上看到了关于你的帖子，上面有一张合照……请问你和赤井秀一是什么关系？】
【朱蒂·斯泰琳：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谈谈，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尽快回复我吗？】
邮件末尾加了大写的ASAP，朱蒂在编辑这封邮件时大概正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以至于有很多语句甚至忘记加上日文的敬语，而是直接用更简单直白的英文表达替换了。
千绪对着那个名字看了好几秒。
上次和朱蒂还有卡迈尔见面之后，她就产生了赤井秀一其实是FBI的猜测。她只是一直没有主动去确认。
无论答案是什么，两人都已经分手了，再去调查自己曾经被欺骗的真相，除了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以外毫无意义。
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对冲矢昴动心了之后，千绪就一直在努力放下曾经和赤井秀一交往的那段短暂过去。
因为冲矢昴和赤井秀一在某些时刻的反应真的太像了。她不想带着对前男友的依恋投入新的恋情，那样对昴先生实在太不公平。
千绪有些好笑地发现，她总是会被同一种类型的人吸引。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生活在被重重保护起来的温室里，就会变得格外向往那些浑身充满谜团、神秘又危险的存在。
如今，朱蒂·斯泰琳的邮件只是帮她确认了当初的猜测而已。
千绪犹豫两秒便回复。
【工藤千绪：抱歉，我和赤井秀一已经分手了。有什么事的话，或许你直接找他本人比较好。】
发出去之后她又有点后悔，邮件里的语气似乎太生硬了。
仔细想想，朱蒂一位年轻女性独自生活在陌生国家，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无法拜托卡迈尔这位异性帮忙的紧急情况，才会想起来找她这位“同事的女朋友”呢？
这么一想，千绪又紧急补充了一封邮件过去。
【工藤千绪：不过如果是有什么赤井在纽约无法帮忙处理的情况，我或许可以帮忙。】
另一头的朱蒂似乎愣住了。
千绪抓着手机，不安地等了足足两三分钟。就在她已经开始胡思乱想，怀疑朱蒂是不是洗澡的时候跌倒在浴室里、磕到头昏过去了的时候……铃声才终于再一次响起。
【朱蒂·斯泰琳：工藤小姐，赤井秀一不在纽约。两个多月前，他就已经返回日本了。】
收到回复的千绪整个人僵住。
两个多月前。
他和她分手之后，就立刻返回了日本。
——【返回】。
这一句话可以衍生出太多猜测，高速运转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向她抛出无数种可能，滚滚信息向她倾轧而来，构成对赤井秀一如今境况的诸多想象。千绪几乎感到头痛。
她甩了下脑袋。
缓慢闭上眼睛，再睁开，屏幕上的文字重新聚焦。
朱蒂发来了新的一封邮件。
【朱蒂·斯泰琳：我们现在可以出来见面，好好谈一谈吗？】
千绪抵达和朱蒂约好的餐厅时，对方看起来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她专程订了包厢，千绪被服务生领进门时，正好看见朱蒂将书架上装饰用的书放回原处。
——是在检查有没有窃听器吗？
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是之前见过面的安德雷·卡迈尔搜查官。
三人打了招呼，气氛有点僵硬。
朱蒂先掏出了手机，上面是一张截图，“工藤小姐，这个是你没错吧？”
时隔两个多月再看见自己和赤井秀一并肩的画面，千绪一时有点恍惚。
像素极低、画质糟糕的照片上，赤井秀一的背影几乎模糊成了一个黑色的轮廓。大概也只有朱蒂这样和长发赤井共事这么多年的人，才能一眼分辨出画面中的人。
千绪看着赤井秀一那个冷淡而疏离的背影，有点好笑。
——难怪老爸刚刚会那么着急地在洛杉矶的凌晨打来电话询问。
一个FBI，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培养出这么危险的气场？
千绪看了眼面前的两人，就连五官轮廓有些凶恶的卡迈尔，身上也没有赤井秀一那种强大的威胁性。
可这样的赤井秀一，牵住她的手时，掌心却是温暖的。
以至于千绪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在别人眼里竟然是这么不好接近。
她的视线在那道背影上停留几秒，完全没有打量周围的街景，便直接点头，“是，这是在曼哈顿吧。”
交往的那三个月里，他们各自的工作和学习都很忙碌，出来约会的机会屈指可数。千绪完全能根据两人的衣着，想也不想地判断出是哪一次见面。
然后又心情复杂地发现，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努力忘却的事，竟然全部都藏在心底。只要一点点细节，就能勾起大片回忆。
她甚至能记起那天从身旁飘来的令人安心的烟草味道，还有两人十指相扣时的力度。
千绪渐渐收起脸上礼貌性维持的微笑。
她有点后悔来了这里，甚至想直接起身离开。
千绪抬起眼睛，静静地观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正好望见朱蒂和卡迈尔交换了一个视线。
他们看上去似乎正为了什么事陷入焦虑，坐立难安，不过倒是没有上次见面时的憔悴了。
朱蒂还在沉吟着如何开口，心急的卡迈尔先转头望向了她，眼底含着一丝希冀。
“工藤小姐，请问你最近还有见过赤井先生吗？”
那是处在绝望中看见光亮的表情。
她心脏一沉。
千绪的眼睫颤了颤，语气中染上一分荒谬，“他和你们一起回了日本，如今你们却来管我要人？”
话一出口，她便看着卡迈尔脸上的希望渐渐黯下去。
“不、不是要人，我只是觉得也许赤井先生会去找你……你真的没有再见过赤井先生了吗？”这个西方长相的大个子被她问得着急起来，本来就不怎么流利的日语听起来更蹩脚了。
他笨拙地解释完，对着千绪难看的脸色，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就是最近，工藤小姐回到日本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你没有收到过任何匿名联络吗？对方不一定会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但只要是匿名联络，任何一条都可以……”
千绪看着卡迈尔，觉得他简直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大型犬，正在急切地寻找主人的下落。
FBI在和工藤新一合作，赤井秀一还有朱蒂、卡迈尔他们的任务大概率涉及到黑衣组织。保密级别一定很高。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朱蒂和卡迈尔绝对不会来找她这个无关人
士。
……赤井秀一，你用了同样的手段，将自己的同伴也一起抛弃了吗？
千绪淡下眉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直到将那些骤然升起的焦躁和怒意都压下去，她这才开口。
“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要怎么帮你们回忆有用的情报？我需要知道赤井秀一回到日本的这两个半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将手机掏出来，解锁放到两人面前，“我父母的身份你们应该知道，如果这不足以让你们相信我，那你们也可以现在打电话给江户川柯南，直接和他确认我是否值得信任——我知道你们在合作。”
朱蒂定定地望着那双宝蓝色的眼睛。
江户川柯南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干净清澈，像阳光下的海水。但此时那平静的海面翻滚起来，几乎快要藏不住其下涌动的暗流。
朱蒂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推回她面前，“不用了，工藤小姐。”
“我信任你。”
千绪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
循着工藤宅前院光线幽微的小路走过来，猛然被玄关明亮的灯照进眼底，她眼前一片模糊。
冲矢昴在走廊替她留了一盏灯。
屋里静悄悄的，他大概又闷在了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千绪放下钥匙，看了眼安静的楼梯口，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没听到有脚步声，于是她悄无声息地走向了一楼走廊深处。
再出来时，正好撞见顺着楼梯往下走的冲矢昴。
千绪看到他时，停下脚步。
望着那张白皙俊朗的面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她将袖口往下拽了拽，遮住手腕上濡湿的痕迹，“晚上好，吵到你了吗？”
“出什么事了？”冲矢昴皱着眉，没有回应她的招呼，而是直白地问。
他同时向她走来。
千绪不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刚刚在洗手间里待着，她抬头时正好对上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千绪定睛看了他两眼，笑笑，朝楼梯走去，“今天想早点睡，我先回房间了。”
冲矢在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做了个伸手的姿势，那只手在空中有一个停顿的动作，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回身望向千绪的背影，抿直唇线，“你去见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