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月之期已过, 众位阿哥再次齐聚乾清宫。
康熙看过雍郡王递上来的账册,以及太子和直亲王分别递上去的折子后,脸色阴沉的仿若外面骤然阴暗下来的天色一样, 随时都有可能降下狂风暴雨。
他情绪变化的极为明显, 底下站着的阿哥们个个儿提着精神, 不敢有丝毫松懈。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淡淡开口:“胤褆,朕给了你和太子半个月的时间,太子将他负责的四旗官员的欠款追缴回来了七成, 你怎么却连三成都没有?”
话虽如此, 康熙的口吻还带着诘问的语气,但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 康熙并没有因此生了直亲王的气。
君不见,一个胤褆,一个太子,孰近孰远, 他们岂能听不出来?
直亲王自然也听出来了,所以他心里一点儿都不慌, 只脸上的表情格外委屈, 人也毫不犹豫的跪下请罪,那噗通的一声响, 听的人头皮发麻, 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揉自己的膝盖。
“皇阿玛, 是儿臣无用。儿臣不如太子殿下,实在是没法子让那些官员如期归还欠款, 儿臣甘愿受罚。”
太子听着直亲王委屈的话,脸上的错愕遮都遮不住, 曾几何时,老大竟然这般聪明了,竟还学会了委婉,不横冲直撞了?
康熙瞥见太子神情,眼底阴郁愈发浓厚:“是要罚你,不然朕当初说出口的话,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
直亲王伏地行了个大礼:“请皇阿玛责罚。”
“那朕便罚你一年俸禄。”康熙轻描淡写的定下了直亲王的责罚,无视太子变得愈发难看的脸色,又道:“另外,没有追回的欠款朕命你继续追缴,既然他们不主动还了欠款,那朕就命你仔细清查他们的府中账目,若是真的没钱还也就罢了,若是有钱不还,那便轻饶不得。”
直亲王喜不自胜,一点儿也没有被罚一年俸禄的不高兴,拱手应下:“嗻,儿臣这次一定不会辜负皇阿玛对儿臣的期望。”
这下好了,他就可以扯着皇阿玛这张虎皮大旗,好好儿的和太子玩儿一玩。
太子后悔不跌,他真真儿是办了件蠢事,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为了和老大对抗而命他们不许归还欠款。
如今竟引得皇阿玛下了这样的口谕,他手底下有些得用的人,还能保住吗?
正想着,康熙就点了他的名号:“太子,你虽然追回了不少欠款,可到底没完成朕交给你的事情,同样也罚你一年俸禄,你可有异议?”
太子:……
他就算有异议,也不敢说啊,要是说了,那不是找死么。
于是太子憋屈的摇了摇头:“儿臣没有。”
康熙嗯了声:“至于你负责的四旗中剩余未归还的欠款,你就不必再管了。”
这下,太子是真的有意见了。他都已经走完了九十九步,只剩下一步就成功了,这会儿突然告诉他,剩下的一步他不用走了,搁谁谁能受得了?
他倏地抬头:“皇阿玛?”
康熙抬手止了太子继续说下去:“朕已经决定了,不必多言。”
说罢,康熙扭头望向十三贝勒:“小十三,最近跟在老四身边,可有学到什么?”
十三贝勒正色道:“回皇阿玛,四哥做事稳妥,儿臣受益匪浅。”
“受益匪浅就好。”康熙满意的点头:“既然学到了东西,那自然是要用学到的东西练手的。”
他挥手示意梁九功把刚刚太子呈给他的折子拿给十三贝勒:“从现在开始,这份折子上的欠款,就由你来负责追回。”
十三贝勒眸子轻闪,脸上满是欣喜与激动:“谢皇阿玛,儿臣不会让您失望的。”
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砸到了他头上,他要是拒绝,那才是傻了。
这件事他要是给办好了,就能添上一笔功绩,也能彻底的在前朝站稳脚跟,不至于再浪费个一年半载的接触不到实事了。
太子恨的咬牙切齿,他种的桃子,半路让人给摘了,他恨不得把摘他桃子的人剥皮抽筋,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要是十三贝勒知道太子的想法,定然会嗤之以鼻,指着他的鼻子问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那七成归还欠款的官员里,一部分是直亲王门下的奴才,得了直亲王受意,主动归还的,还有一部分则是旁的阿哥门下的奴才,只不过有些人藏得深,太子不知道,可能就连康熙也并不是完全清楚。
总的来说,这事儿太子真的是一点儿功劳都不占,还拖了直亲王后腿来着。
一个认不清自己的人,又有什么脸面去记恨别人?
说完了太子和直亲王,康熙眸光一转,落到了八贝勒身上:“老八,朕瞧着账册上的记录,上面可是记载着你府上欠了国库五十万两,你可否同朕说说,你借了这么多银子,是去做什么了吗?”
八贝勒浑身紧绷,心下暗叹,该来的依旧是躲不掉。
他老老实实行了个礼道:“回皇阿玛的话,您也知道,儿臣的嫡福晋郭络罗氏嫁给儿臣多年未曾有孕,所以这些年来,郭络罗氏一直在寻医问药,而好的药材价值不菲,儿臣向国库借的银子,大多都用到了福晋身上。”
话落,外面突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倾盆而下。
黄豆大的雨点子从打开的窗户外打进来,发出啪啪的响声。
因为雨声,盖住了八贝勒最后一句话。
虽然康熙听到了八贝勒说了什么,但因为他听的不甚清楚,疑心病骤起,便把八贝勒的话当成了心虚。
想起雍郡王上的折子里,写明了八贝勒从国库里借出银钱的去向,康熙就一阵火大。
不论什么时候,他最痛恨的事就是结党营私。
他连太子结党营私都不能容忍,更别提老八还是他从来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儿子。
康熙意味不明道:“是吗?既然银子都花在了你福晋身上,那你又是如何能在短短几日内就还上了整整五十万两白银?”
“这……儿臣…儿臣……”
八贝勒一时语塞,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他还给国库的银子,都是郭络罗氏的外祖父给的,还有一部分是门下奴才孝敬的吧。
要是说了,那他脑子才是被狗吃了。
可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醒悟,恐怕他是被人设计了。
是有人故意一步一步的引着他走到如今的地步。
从一开始的借国库开始,他就错了,被直亲王的谋士一威胁,脑袋一热,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还了欠款。
下着暴雨的天气冷了下来,八贝勒牙关直抖,像是被冻着了一般,一直冷到了心口。
十贝勒见状,纳闷儿道:“八哥,你怎么抖的这么厉害,是穿的少了么?”
话音甫落,九贝勒没忍住露了一丝轻笑,很快又憋了回去。
他伸手扯了扯十贝勒的衣裳,用气声提醒道:“别多话。”
十三贝勒嘴角微微抽搐,也就十哥憨厚,看不清楚状况了。
依他看,今儿这一关,八贝勒怕是难过。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着八贝勒:“怎么,朕的话很难回答吗?”
八贝勒哆嗦着唇,仍旧不敢开口说些什么。
康熙没了耐性,直接从手边找到一本折子,隔空砸到了八贝勒身上:“既然你解释不出,那就看看这折子上写的,可有一丝一毫冤枉了你。”
八贝勒捡起落在地上的折子,打开一字一句看过去,只见上面写着的,都是他福晋郭络罗氏与吉林将军私下购买极品雪蛤的往来记录,以及前几日他与郭络罗氏从他外祖父安亲王府中借来归还给国库的银两。
一笔笔记录下来,不知道内情的人,定是会以为他在结党营私,贿赂朝廷官员,想必此时皇阿玛就是这样疑心他的。
可他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但同时他更是明白,这会儿哪怕他解释的天花乱坠,也只是徒劳而已。
索性他也没再解释,看了折子后,直接跪下苦笑道:“皇阿玛还能相信儿臣的自辩吗?”
康熙冷笑,反问道:“老八,你扪心自问,你还值得朕相信吗?”
八贝勒深深地闭了闭眼,掩住眼底的懊悔:“儿臣知道此时儿臣说什么都晚了,可是皇阿玛,儿臣还是要说一句,不管您信不信,您以为的那件事,儿臣真的没做过。”
“行了,做没做过,朕心里自有决断。”
康熙对八贝勒向来是没多少耐性的,他不耐的抬手打断八贝勒的话,冷冷道:“自今日起,你就在府中好生静养,无事就不要出去了。”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八贝勒耳中却重若千斤,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儿臣遵旨,谢皇阿玛。”
十三贝勒静静的看着,八贝勒落得如此下场,全然是他一手造成,可是为何他心里却没一点儿愉悦?
大雨停歇,八贝勒被无限期软禁在府邸一事,也随之传遍了前朝后宫。
前朝不乏有忠心八贝勒的官员为八贝勒开脱说话,言道八贝勒贤德,在朝中素有八贤王之称,是断然不会做出结党营私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康熙对此大为震怒,直指着那官员的鼻子骂道:“老八乃辛者库贱妇之子,哪里配得上八贤王这个称呼?朕还未曾封他亲王之位,他就敢以贤王自居,尔等竟还敢为他开脱,说他没做大逆不道之事?”
一番话说的那官员哑口无言。
最终一场朝会,以康熙摘了那官员的乌纱帽,打入大理寺大牢为结束。
一句辛者库贱妇之子传至后宫,良嫔低声重复了两遍这句话,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是我错了,是我出身低微,带累了我儿也不受皇上待见,竟让皇上说出如此诛心之语。原来在皇上心里,我的出身一直都是我儿的致命隐患,怪不得我儿一直对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
几乎是一夜过去,良嫔就病的格外严重,可她不知为何,连太医也不请,就这么耗着,让自己的病愈发严重起来,严重到整个人的意识都模糊了。
伺候的人见情况不对,连忙去了正殿禀报惠妃,谁知惠妃才不愿管这闲事,那宫女无法,只得去了景仁宫。
曹玥得知良嫔病重,心里自是知道缘由,也没耽搁,当即就叫人给良嫔请了太医看诊。
良嫔的宫女走后,安凝撇了撇嘴:“良嫔又在作什么妖,莫不是以为她做一出苦肉计,皇上就能收回那句辛者库贱妇之子?”
曹玥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直到派去给良嫔看诊的太医回来,禀报了良嫔的病情后,曹玥才道:“听到了?若真的是苦肉计,良嫔何至于拿自己的命去赌?”
刚刚太医可是说了,良嫔这病症,明显是寒邪入体,格外的严重,照良嫔自个儿这个拖延法,一个弄不好,是会死人的。
安凝哼了一声:“除了八贝勒被软禁那一日下了暴雨,前日可没下雨,良嫔如何会寒邪入体,依奴婢看,是良嫔故意用了冰水,才会这般严重,哪怕是会因此丢了性命,也是良嫔自找的。”
安凝对良嫔母子,是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全都是憎恶。
曹玥虽然对良嫔母子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同为母亲,她能明白良嫔的做法,也相信良嫔是受了那句辛者库贱妇的影响,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儿子,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让八贝勒再被人拿着她的出身攻击他。
可是良嫔也不想想,要是这样做有用的话,估计八贝勒名义上早就不是她的儿子了。
曹玥叹了口气,出于被良嫔的母爱所感动,曹玥难得的没有存什么心思,在康熙来景仁宫时,浅浅的提了句良嫔的情况,想着只要康熙说几句话,良嫔的境况就能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