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子叹了一口气,丢掉了没能成功掰开的一次性筷子。

  [已经开始倒霉了呢。]投影里的恶灵双手揣在袖子里,笑眯眯地说。

  河岸边上的家夥虽然都能听见善子这里发生的事情,但一般来说除了最强的那个作为保镖的式神,大部分死者还是三三两两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这会儿的情况则是——没人想来触霉头。

  黑球人在装作听不见丶看不见这方面非常优秀——这不仅仅是说她能够非常自然的无视式神那种突如其来的攻击,也有天衣无缝的打电话演技上。

  她把买来的耳机塞自己的耳朵里。

  [不把自己的身体带走吗?那家夥的术式看上去很麻烦呢。]

  对这个善子倒是没有那麽担心:“巫女的灵魂感应很强噢。”那个诅咒师要是真的知道日上山的事情,她就敢打包票那家夥根本不敢碰自己的尸体,“我之前的大柱巫女黑泽逢世光凭自己照片就能把人洗|脑上山[1],他要带走尸体的话我都不需要看取就能知道这家夥在哪。”

  ……而且就在那里陪着幸也挺好的。

  这麽说着她看了眼河岸那边的狐狸教主。

  “……咒术师真是不中用。”

  [抱歉呢,我不像狗一样能追着味道跑。]

  “呵。”

  两人友好礼貌地进行了正事前的互喷垃圾话。

  “好了,说正事——约法三章。”即便两个人达成了短暂的共识,善子也记得自己在夏油记忆里看到过的内容,眼前的男人即便再温情脉脉,他的本质也并不是什麽善茬。

  她拿出自己边缘泡水但还能用的工作手账。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善子的‘人’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睛眯得像是个狐狸:[你的信任问题真的很严重。]

  “我认为不是我的问题,是某个人的品德问题呢——高专的时候跟大家关系很好不也对术式撒谎了吗?”

  [好像不止我一个人这麽干,就算是我也是会拒绝职场道德绑架的。]

  “哈,不要从别人的脑袋里学了两句话就用上吧,80後辍学生。”

  [我在进入高专之前可是优等生噢,没参加过义务教育的善子妹妹。]

  回到正题。

  约法三章。

  虽然可能数目可能远超三条。

  “我会以束缚确保这个约定的有效性。”

  [信任危机呢,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

  某位辅助监督无神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倒影里的教主,那边梳着半丸子头的怪刘海狐狸举起了双手,两人暂时休战。

  [你是主人你说了算。]高大的教主摊手,[毕竟我只是个式神,根本没办法抗拒职场权力滥用呢。]

  “——不可以利用术式伤害非犯罪者。”

  [……真严格,我还以为你会首先商量怎麽利用我呢,善子酱比预料的善良啊,不过你不站在猴子那边吗?都是弱者噢。]

  某位知名不具教主一说到猴子就露出了颜艺。

  “要说术师和非术师的话,我哪边都不想站,不如说两边的垃圾都太多了。而且,本来按强弱给人群区分就是你的个人世界观。”黑球在胸前比了叉,“我不是以那种理念来判断的人。”

  本来强弱丶加害者和被害者的身份就永远处于动态变化中,多得是受害者转而施压向更弱者,也有认为我弱我有理的类型,说到底人的面貌在对着不同人的时候就是多样的。

  没有亲眼看到的家夥怎麽能知道到底属于哪边?

  看过太多人内心和罪孽的巫女也深知——

  “而且就算是日夜相对的人,有着不为人知一面的情况也不出意料的多。说到底,无视个体,只泛泛而谈人类这个大概念,与其说是关心所有人,不如说根本就谁都没有放在眼里,只是自我满足。”

  看过善子记忆的家夥倒是没法否认:[犯罪者吗……具体是哪种呢?没被逮捕的现行犯算吗?]

  “被逮捕的家夥大半也轮不到你出手吧?而且比起所谓的大义和公理,按照世俗界的法律来判断相对来说还比较公正。”黑球两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然後又指着镜子里面的恶鬼,“而且不管是按照你,还是我的价值观,我们都没法取得共识吧。”

  虽然对其它乘客来说是个有点像是精神有问题的怪人,但善子本来就不是会在乎别人视线的类型。

  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已经冷掉的便当。

  恶灵席地坐在河滩上:[这倒确实。]他半歪着脑袋,长发卷在颈窝里,[不过善子意外的很强势啊?]

  “所以说,不要思考,那种事情交给我就好——本来对其它式神来说是通识的事情,还要单独跟你说一遍就很麻烦了,按职场来说我现在是前辈吧。”辅助监督嘴里包着饭,又叹了口气,“而且夏油特级以前也是咒术师,按照和辅助监督合作的风格来做就行。”

  [这算你的体贴吗?]

  “——只是保持流程一致的话,能出错的空间也小很多。”

  式神幸灾乐祸:[是呢,毕竟你现在是倒霉蛋。]

  ……唯独这点没法否认。

  [不过也有很多人渣是擦着法律的边行动的吧,对那种人不能应对我可是会很难受的。]夏油杰托着自己的下巴,[啊,你肯定在想我被恶心不是更好那类事情吧。]他笑眯眯地散发着恶意。

  虽然善子确实是这样想的。

  “当然我觉得那种人应该罪不致对上夏油特级。”但她思考了一下,辅助监督指向了自己,“那就我来下手吧,不过那种家夥虽然很讨厌,但也不值得去死。”

  [意外地宽容。]

  “互相宽容就是为人处世噢,夏油特级不懂吧。”善子歪着脑袋,“不过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告诫自己不要做过头。”

  黑球举起一根手指:“暴力会分泌肾上腺素,这个状态下人的头脑会变得更清醒丶人也会更专注——某种程度上会觉得自己像是神一样无所不能,但是沉迷于这种状态的咒术师意外的多。”

  不干这行之後跑去赌博的家夥也大半是这种肾上腺素上瘾的风格吧。

  “不过同期都当上了老师了,夏油特级还在听学妹上课呢。”

  说到这里那边的教主倒是表露出了不满:[这好像是某个人强行灌到我脑袋里面的知识。]

  “五条特级可是拿了年度最受欢迎教师呢,夏油特级。”

  善子秉持着能气对方就是胜利的中心思想肆无忌惮地隐去了不少关键信息——比如说参选者只有五条悟一个人之类的。

  虽然能看到自己记忆的家夥应该也知道这点。

  总之辅助监督在手账本上写上了第二点——新买的笔居然是坏的——她换了一支继续:“总监部到时候很可能想利用你的术式来吸收天元,想也知道如果不加约束肯定会出大问题的。”

  [残念。]

  “差点就能创造没有非术师的世界了呢。”从实心黑球变成了半透明黑色蒲公英的家夥无感情地棒读,“真可惜——关于天元的事情到时候需要多人讨论,我会想办法在这个‘多人’里面塞进尽量多脑袋聪明丶立场坚定的家夥的,要打坏主意的话请再努力一点噢。”她举起笔杆子摇了摇。

  夏油杰好像是陷入了思考,没有搭话。

  虽然知道这个人肯定在打什麽坏主意,但善子只是移到了下一点:“束缚两边要扯平的话,我也没法强制加上什麽一定要听我的话丶给我捶背倒水丶尊称我黑沼前辈丶或者是给我当奴隶之类的条款,毕竟我也不是什麽恶魔。”

  她叹了口气。

  怎麽就加不上呢?

  签条约居然不能只给出要求,还要让渡权利——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感觉你在想很失礼的事情噢善子妹妹。]倒是盘星教前教主毫无节操,[不过叫你黑沼前辈,给你捶背是可以的噢?]他笑眯眯的眼睛里是根本不走心的鼓励。

  “……我对小眼睛的男人不行。”黑球比了个叉,“还有那种穿着传统服饰的发型奇怪的家夥,而且总感觉……捶背大半就是那种吧。”

  能把她打骨折的那种。

  [加茂家那个叫什麽来着,啊丶加茂宪纪就是这样完全被你给迁怒了吧?daddy issue很严重的善子酱,跟父母关系不好的气息都散发出来了噢。]

  善子没有回嘴,只是看向式神。

  而那个家庭问题同样复杂的家夥只是在脸上挂着面具一般的笑容,实在是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恶灵的怨恨太多太杂,都混在了一起,也很难辨认每个怨念具体代表了哪种心情。

  你曾後悔过吗?

  善子没问。

  “我的能力只通向被怨恨者的地狱。”

  [我没有在想这个,不过他们……应该也往生了吧。]

  夏油杰也没有回答。

  “肯定吧,毕竟是比你善良了两百倍的人。”

  两个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善子的义务篇。”黑球这话讲得不情不愿,“我不能拒绝为你提供咒力,在紧急情况下,如果无线手段传输太慢,允许采用肢体接触丶血液传输等手段提升咒力获取。”

  [认可。]

  “不过与之相对的,因为需要维持平时对其它式神的构成,在非战斗情况的召唤,我只会把咒力输出维持在一级,这个可以吧?”善子低头在手账本上写下这条,“我已经参考过了,夏油特级,啊,这种情况下是夏油一级?”

  她参考过夏油杰的档案,差不多就是他高专一二年级时期的实力吧,再怎麽样,对大部分的情况也足够应对了。

  说到底咒术师的站在喜马拉雅山顶才是极少数,能爬到半山腰,升到一级都是咒术界的顶尖了。

  “这样的话……”善子摸着下巴,“干脆就把称呼改成夏油前辈吧,很符合DK的设定呢——啊,DK杰前辈。”面瘫脸兴致勃勃地建议。

  [我只是说可以叫杰吧,不要加那种没用的修饰语。]

  “明白了,DK杰前辈,称呼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又是生活的条理那套吧——和你定下契约的家夥用非姓氏,我明白了。]

  然後就是重点。

  善子不情不愿的笔尖在本子上戳出了个洞。

  “……黑沼善子必须为夏油杰提供协助,并积极参与宝可梦捕捉的活动。”

  明明就是个咒灵收集度0%的白板咒灵操术——要求也太多了吧。

  教主可不吃她这套:[把名称说准确。]

  他紫色的眼睛瞧着善子.

  [把二十三号和善子的名字都写上,不然你一定就会玩那种‘什麽?是你和善子的束缚吧,我可是二十三号噢’之类的文字游戏吧。]他指着生者那头的工作手账,[而且,好好把内容写清楚,是参与咒灵收服的活动。]

  [而且善子妹妹根本就不了解游戏漫画这些流行文化吧,同样的话还给你——不要把别人的记忆里看来的东西现学现卖。]

  一位咒灵宝可梦训练大师对另外一位式神宝可梦训练大师说。

  [吃着吃着就会习惯的唷。]教主用上了传教的口吻。

  反洗|脑第一线的黑球只是单纯地移开视线表示无声的抗|议:“吃到自己反社会的家夥说什麽呢……”

  [你也会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体验着同类副作用的前辈如此诅咒。

  但善子只是托着脸:“有人说女性的心理承受能力会更强呢,在面对巨变和打击的时候会表现出意想不到的韧性。”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过从结果来说就是这样吧——我很讨厌输。”

  好胜心很强的辅助监督表示。

  我绝对不会崩溃。

  接着就是最後一条。

  [菜菜子和美美子。]属于死者那头的夏油托着自己的下巴,[其它的‘家人’我倒是不担心——他们多半都能找到自己的出路。]他看向了属于生者那头的黑球。

  这个傲慢的男人难得地放下了那副胜券在握的笑模样。

  他将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微微向善子低下了头。

  [能拜托你吗?]

  “夏油前辈应该知道我是不会让你们有机会见面的吧。”那是两个孩子,但也是已经杀过人的诅咒师了,让夏油杰和她们两个见面无疑会制造更多的变数——而哪怕是以普通未成年的角度来说。

  [嗯,所以我才想把她们两个交给九十九。]

  被这个恶鬼拯救。

  到底是好是坏呢?

  “……”黑球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是巫女的话,搞不好会觉得一起走也是很好的结局吧。”

  [不要把巫女扭曲的生死观纳入参考。]夏油杰半撑着自己的脸,[你不也很清楚吗?你也没和理子定下束缚吧。]

  这回轮到善子接不上话,她只是点点头:“明白了,我会让师匠监管她们的,可以吧?毕竟已经是诅咒师了,以这样的结局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开恩了——而且,她们……”

  她语气有些厌厌。

  “算了,先放置吧。”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後再说。

  而那个本该和善子争执的家夥却没有继续争取,只是同意了善子的要求:[我并不觉得那样的教育是错的,不过,交给你的话,也许她们能获得幸福的生活吧。]

  于是善子也跳过了这些明显无法达成共识的部分:“抚养和监管费用我就用盘星教的剩馀资産和你的私人账户来支付。”她理所当然地说,在笔记本上默写出了在夏油记忆里见过的银行卡|号和各地资産。

  “那个把你尸体抢走的诅咒师肯定会下手的——怎麽想都要先把财産转移走吧,不过你死了这麽久的话……”黑球的语气里带上了烦恼,“我是不是该请个律师?”

  钱啊。

  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而夏油则是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你的风格呢,善子妹妹。]

  回到咒高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为了防止结界的警报响起,夏油并没有马上被构筑出来——善子一身狼狈地先回了辅助监督办公室报道。

  当然。

  自己桌上的待处理文件已经堆成了山。

  伊地知……不知道该说是居然丶还是果然地还在加班,他正把领带甩到肩後,对着电子表格苦哈哈地整理着上个月的报销表单和本月的工作计划。

  作为加害者之一的善子多少有些心虚。

  “……虽然没过去多久,但总觉得像是过了大半年似的。”那边的黑球一边这麽低声吐槽着,一边咚咚敲了两下旁边开着的办公室门,“那个,伊地知监督……”

  集中状态的伊地知被吓了一大跳:“啊!!”

  可怜的社畜就差从办公椅上掉下来。

  他眼镜斜斜地搭在脸上,看样子就是有一阵没有好好休息了,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善子他简直像是看见了鬼:“黑沼监督——!”

  [语气像是看见救星呢,伊地知。]房间里真正的‘鬼’在善子的耳边轻声说。

  夏油的直系学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黑沼监督你这两天是去哪里了,那天下午突然早退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然後他才注意到善子的变化。

  “啊……黑沼监督。”

  满脸疲惫的社畜前辈脱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语气犹豫。

  “你是不是掉色了?”

  第二天,某处废弃工地,五条悟工作祓除的场地。

  “所以,奔丧顺带回老家相亲,结果掉进河里差点淹死所以掉色了。”五条悟复述了一遍善子那听上去就像是胡话的发言,“那河在总监部吧?”带着眼罩的最强竖起了一根手指,“善子酱真是一句话都不能相信呢。”

  “五条特级真失礼。”黑球否认,“我可是一句谎言都没说过啊。”

  不,这种程度的黑雾该怎麽说呢……

  看上去就像是从实心黑棉花退化成了黑色的马赛克,能勉强隐约看到那下面的轮廓,但是本体仍旧不明。

  看上去就很像是一些法制栏目里接受采访的犯罪分子。

  现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善子妹妹想偷偷骂我是吧。]完全了解善子记忆和脑回路的真正的‘犯罪分子’在背景里出言打断了善子的瞎想。

  一米九的大白毛双手叉腰,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嗯——不过从那边游泳回来了之後,是有什麽想告诉我的吧,毕竟专门跑到了我工作的地方,还是单独对话……先说好,我是不和学生约会的噢,毕竟我对今年的最优教师势在必得。”

  “先收收那个自恋狂的德行吧,五条特级,我认为你和最优教师之间的障碍倒不是师德,而是人性缺陷呢。”善子又喝了一口外带的超酸超辣柠檬薄荷饮料清口,“嗯,不过确实有想跟您通报的事情。”

  这麽说着。

  忍耐着内脏的烧灼感,善子催动起咒力,试图构成夏油。

  ——然後她卡住了。

  一股心脏被捏住的痛觉猛然涌上,先是窒息,然後是喉头传来的腥甜味,眼前发黑——等意识到的时候善子已经吐着血倒在了地上。

  只等到吐血LIVE表演的特级掀起了眼罩:“喂,善子。”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咒力在乱窜啊,你这是干了什麽?”五条悟的表情难得严肃了起来,“内脏在腐坏啊,你。”

  会死噢。

  “如果是想在我面前自|杀……”蒙着眼睛的教师语气低沉了下去,他的手隔着无限点上了倒地善子的後心,“我可以直接帮你这个忙噢。”

  若有似无的烦躁与杀意像是从紧闭的瓶子里溢出的诅咒那样直接缠上了善子。

  他的话没说完。

  那边地上的黑马赛克已经举起了拇指。

  “不丶不用担心,五条特级,我还没有找死的打算。”她躺平翻了个身,好半天才喘匀气,“……是丶是技术性调整[2]。”

  而作为聪明人的五条只是沉默了半晌。

  “你违背了束缚吗。”

  六眼的眼力确实很好。

  [1]黑泽逢世,濡鸦之巫女的大BOSS,凭借自己的照片就蛊惑了包括游戏主角在内的三四个男人上山千里送命的美女巫女姐姐。

  [2]TVB老剧《大时代》的经典梗图,常用于股价暴跌的时候自我欺骗,“不要怕,是技术性调整。”只是单纯喜欢玩老梗而已(鞠躬道歉)

  善子:都说了没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