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柄看见来者, 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怵意。
“沈羿……”
他方才亲眼看见沈羿出去追寻崔二楼,还以为对方至少两个时辰才会回来。毕竟,崔二楼身上有驭狼术, 头脑也足够灵活,身上还带着血麒麟,一旦真的与沈羿交战,是具有绝对性优势的。
可惜这点小聪明似乎并没有被崔二楼用在沈羿身上。
心中边叹着气,边用眸光注意到沈羿的衣襟上藏着一些赤红色的粉末。
……粉末?
血麒麟?
萧柄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他还以为崔二楼没有用上血麒麟的粉末, 可当下一看, 此招似乎并没有被崔二楼忘却, 只是血麒麟的作用并不能完全压制住沈羿, 所以崔二楼落败, 说不定连性命也已经丢去……
肩膀上的伤口因撕裂而愈发疼痛, 若真要与沈羿再打起来, 连五成胜算都达不到。
萧柄还没有蠢到要以卵击石,以命相搏。
“咳咳……嗤!”
就在此时, 跪坐在地上的裴擒陌忽然捂住唇。
一口黑血从指缝滴落到地面。
萧柄知道, 裴擒陌体内的毒素已经因为消耗真气的而进攻他的内脏,换做常人,别说是吐血, 可能早就手脚抽搐,闭眼等待死亡的来临了。
裴擒陌能坚持到现在, 已经是大罗神仙来救他。
沈羿见原本的天之骄子因毒素变得病殃殃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当即放下剑, 双目关切地望着裴擒陌,问:“你感觉怎么样?”
裴擒陌听闻此言抬起了头, 却迟迟未出声。
大概是身体某处痛,发不出声了。
沈羿一把将他的手扯过来。
“你……”手指放在对方的脉搏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忽而变得极其难看。
他不过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裴擒陌身上的毒素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裴擒陌手往回缩:“无碍,我这一生可能会有多种死法,可绝不会是毒发身亡,你不必担心。”
“闭嘴。”沈羿仍是紧紧攥住不放,想说出一些关心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只能用冷漠的语气呵斥着他,“你明知道自己不会解毒,与我分开之时就应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只身一人进这危机重重的天工阁作甚?我不是要你……”
说到一半,他心中知道,若是再放任不管,恐怕毒素会彻底侵入心肺,无力回天了。
他也精通一种解毒的法子,只是此法需要二人盘坐在地,紧闭双目,两个时辰无人干扰传送真气,才能彻底逼出体内的毒素。
可是大敌当前,他哪里有机会能用这种法子帮裴擒陌彻底解毒呢?
萧柄见他二人眼神缠绵,就知道他们定然无暇顾及自己,便盯准时机,身形一转,挥袖腾空而起,直接跑向石柱之后。
李浮尘正在与狼群缠斗,余光扫见,便大喝一声“哪里跑”,就迅速从狼群中抽身,挑起傀儡人掉落在地的匕首,直直穿过萧柄的衣袖。
匕首刺入墙内,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
只见萧柄的一只手臂被鲜血染红,他却忍着疼痛扯开被匕首刺中的伤口,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而后,他吹了声口哨,召唤了新的狼群,而后忍着痛处足尖轻点,独留下狼群与他们相斗。
李浮尘的身前再次被狼群包围,不得已只得转头朝沈羿呼唤:“你们都在那杵着干嘛,何不来帮贫道的忙!”
他与狼群缠斗得愈发吃力。
沈羿心急裴擒陌身上的毒素,却也没忘了正事,只得暂时放开对方的手,抽身帮对方横扫干净身旁的狼,等到狼群通通被清理干净,他便带着李浮尘一起去追萧柄的身影。
可是四周安安静静的,萧柄逃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们又该去哪里找人?
“这人怎么凭空消失了?”李浮尘的语气满是好奇。
几人靠近石柱之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洞穴,洞穴之内有一个长长的石梯,对方大概是顺着石梯往下逃出了天工阁大门之外。
裴擒陌此时双腿走不动,沈羿便俯身将他背起他,一步一步朝前走。
李浮尘速度比他快些,冲出大门时,刺目的阳光照耀下来,恍得他睁不开眼。
等放下手时,他发觉外面早已经站了许多西辽教的下属,将他们团团包围。
原来萧柄早有准备,在天工阁外面安排好了随时待命的下属,要将他们围堵在天工阁大门前截杀。
沈羿背着人行动不便,只能高声道:“朝另一边走!”
几人背着人轻功遁走,可眼前马上有了数个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沈羿正要拔剑,忽然发觉那几个人影竟是一排熟悉的少年。
那些少年穿着素雅的衣服,上面绣着几片梅花的印记,手中握着长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惊喜。
“你……你们……”
沈羿不知这些梅花剑庄的弟子什么时候赶来,而中间最矮的小小少年,五官竟格外的熟悉。
他颤抖地伸出手,摸上眼前那张已经一月未见的面容,口中喃喃:“白鹭,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眼前穿着蓝衣宽袖之人,正是他许久未见的郭白鹭。
沈羿望着眼前的郭白鹭,回想起裴擒陌曾将他带走,无影无踪,还未来得及询问对方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就见对方喉咙颤动,泪眼婆娑。
“师父…这段时间,我……”
郭白鹭的话还没说完,瞳孔深处就闪过一道陌生的人影。
他一掌拍向沈羿身后准备偷袭的西辽教下属胸脯。
对方当即吐出一口殷红的血,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其他弟子在场瞧见,纷纷瞠目结舌,不曾想小师弟郭白鹭的内力已经从初出茅庐变为二流高手的水准。
沈羿虽然不知道郭白鹭离开的这段时期发生了什么,神色明显从容了许多,目光从缓缓移到了裴擒陌的身上时,那张稚气的面容浮现出一瞬间的不满。
可是那不满很快就消失无踪,转而是一张面对着西辽教众人的冷漠面容。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童而已,怕他作甚!”
长刀在其他西辽教下属话音落下时发出耀眼的光辉,他们并不把郭白鹭放在眼里,掌风个个拍了过来。
仅在一瞬间,沈羿的剑刃出鞘了。
风声鹤唳,落叶纷纷,剑随风动,剑随意动。
一人脖颈多了一道血痕,剩下的人看在眼里,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背着个成年男子的剑客竟然还有这种速度。
可沈羿收回剑刃之后,还有一些不怕死的齐齐攻向郭白鹭。
郭白鹭的内力却比半月之前要更加充盈,手中剑刃横扫,眼前的敌人被剑风扫得后撤数步,不敢轻易靠近。
沈羿见状,问裴擒陌:“这段时日,白鹭去了哪里,为何他的武功竟有了如此进步?”
曾经的他只教过郭白鹭剑法,现在对方手中的剑法已经今非昔比,快如风驰电掣,就连沈羿回想起自己年少之时,也没有过如此快的剑法。
再仔细瞧瞧,对方身上似乎还学到了不少掌法。
他不由得接着问:“难道你们的人教了他武功吗?”
裴擒陌在他身后喘息着:“你的这名弟子本就资质甚佳,将人带走后我就一直命令下人仔细调.教着,今日我找来之时,还特地传书将他一起带来,他甚是聪明,竟然能一路找来这里,帮我们的忙。”
沈羿听闻,心中涌出感动之意。
他十三岁学剑,至今未逢用剑敌手,可是现在的他,忽然觉得,二十年之后的郭白鹭,未必不会超越自己。
若真是到了那一天,他就要与郭白鹭畅快淋漓对决一场,此生也就算无憾了。
既然西辽教下属有人替他摆平,沈羿姑且将裴擒陌放下,去抓萧柄的身体。
萧柄身形扭转,灵巧地躲过了沈羿的手掌,直接朝着另一个方向遁走,再次挥掌而下。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凝结成冰,无形的压迫感两两相斥。
就在此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清寡的剑风砍上萧柄的背部,他唇角溢出大口鲜血,滚落在地,周身沾满了泥尘。
沈羿惊愕地望着他身后的方向。
对方的身后,不知不觉来了几道熟悉的身影,他们个个仙风道骨,内力充盈,脚步稳健。
“他们怎么会出现……”
若是沈羿在半月前见到这些人,当下的心情一定是雀跃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宗师级武者,从左至右,全都是与沈羿在清鸿山论剑见过之人。
其中一人,还是曾经在清鸿山论剑之中,将沈羿击败的南华宗宗主,纪飞鸾。
纪飞鸾身着一身黄色长袍,双手合十,轻轻行了个礼,道:“沈庄主,我们收到了你传递的消息,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当下状况如何?”
沈羿一怔:“什么……我传递给你们的消息了?”
纪飞鸾面露疑色:“沈庄主难道忘了,不是你派你的小弟子来告诉我,说突厥人进入中原,天工阁阁主陆笙歌将你软禁,希望我们来救你的吗?”
说到这里,沈羿终于想起来了。
他的确为这些人传递过消息,这是当初他被陆笙歌眼前的这些人抓起来时,他告诉妙盈的,说想让妙盈去找裴擒陌,让他亲自登门去召集这些武林中的正义之辈,能人志士,共同对付从突厥而来的不速之客。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的话,裴擒陌竟当真将这些人全部找来,共同聚在天工阁大门外……
沈羿回头对身后之人道:“你怎么真的……”
裴擒陌在身后哑然道:“你交给我的事,我定是赴汤蹈火替你办成,只是你的小弟子办事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快,正巧在此相遇了……”
话没说完,沈羿就悄声道:“把头低下,千万别让他们瞧见你。”
裴擒陌就被他背在身后,此人魔君的身份敏感,若是被发现,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裴擒陌笑笑,一时无言。
眼前,几名正义之辈出声道:“沈庄主,你眼前的这些都是什么人,我方才看你与他们交手,身手了得,真不愧是柳渊鹤之徒。”
众人寒暄几句,而纪飞鸾身边的女子——百望宗的宗主杨柏霜,她看见沈羿就回忆起曾经的过节,并不想多话,目光一转,注意到了旁边的李浮尘。
她立即拱手:“李道长!别来无恙。”
世人不仅仅对名扬天下的沈羿尊重,对李浮尘这等正义的江湖人士,心中也是充满尊敬,态度自然热忱一些。
只是李浮尘还沉浸在痛苦之中,情绪并么有什么起伏,淡淡地:“别来无恙,几位来得正好,帮我活捉了眼前这位西辽教教主。”
“西辽教教主?”
几位宗师级高手都面露诡异之色,看见萧柄的面容,齐齐对视一眼,就要来抓人。
可是萧柄并不想给他们机会,只是转身刚要走,就被纪飞鸾一掌印入。
他感觉身上像是被针扎入体那般,疼痛难忍,却仍是想要挣扎着逃走。
而另外一位用玉女剑的宗师级高手一剑刺来,发丝随清风而动,剑锋即将捅进萧柄的心窝。
沈羿即刻出声:“慢着,请各位留他一命!”
众人听闻他的呼唤,果真齐齐收了剑刃,只用掌将人打趴在地,围着他看。
萧柄虚弱地抬起头,望着沈羿。
沈羿身后还藏着裴擒陌,只能杵在原地冷道:“萧柄,我要你将与海孤山之间过节的真相,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还有你之前答应我的事,也莫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