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孤山双眸泛着深邃的幽光, 轻哼一声:“裴擒陌,你恶事做尽,到我这里, 哪怕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裴擒陌全然感受不到威胁,扬起下巴道:“哦?请问我做出了什么事惹到了前辈?不妨给我些提醒。”

  沈羿心道,他最担心的事情,竟然还是发生了。

  以他对裴擒陌的了解,哪怕对方再不正经, 也不会去突厥惹事生非。

  这海孤山看到偷狼的人究竟是何方人士, 为什么一定要说成是裴擒陌?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 想必也只有那个人了。

  他下意识瞪了一眼萧柄。

  后者极不自然地扭过头。

  此时, 海孤山双手负在身后, 发出低压压的声音:“我突厥的那些狼, 你偷了不少罢。”

  “狼?”裴擒陌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谁稀罕这个玩意儿?”

  这些事关突厥人他一个交道也不想与他们打,何曾去偷他们的东西?

  事到如今, 解释也避免不了战争, 沈羿只得挡在裴擒陌的身前,低声道:“前辈若是与他有恩怨的话,倒不如先冲着沈某来, 他犯下了什么过错,沈某都愿意一力承担。”

  海孤山的眼神显然有一丝意外, 手中的弓竟然直接扔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语气温和:“沈庄主……是吧?我一直听说你是中原的名侠, 没想到竟然会与裴擒陌厮混在一起, 这对你的前景而言,恐怕不太乐观啊。”

  所谓高手, 自然是温柔说话的语气也能令人畏惧三分。

  沈羿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想必身后的裴擒陌也能听到。

  但他心中默念,师父曾说,海孤山是武之大才,不仅仅会用刀,还将刀法与掌法合二为一,以掌代刀,以刀代掌,可这不代表他一定会输。

  “天下武功,唯有用剑者最潇洒肆意,我不怕你的功法。”

  海孤山眼睫低垂,冷哼一声道:“若是后悔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说这话时,他藏在背后的指节已经摸上系在身后的刀柄,悄然缩紧。

  而沈羿忽然笑了。

  “就算我离开了,前辈就会放过我吗?”

  海孤山动作一顿。

  沈羿:“若是前辈是真个好心人,方才那些西辽教下属逃走时就被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哪里会赶尽杀绝,而我方才用龙铳伤了你那么多突厥人,你定然会要了我的命,说不定,那些西辽教下属的下场很快就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说得不错罢?”

  海孤山挑眉,上前一步,接着道:“那你可做好准备了?”

  “了”字说完的时候,沈羿的剑已经动了。

  在海孤山面前就是这样,白衣人的声音无论看上去杀意再深重,仍是有种柔弱小儿在他眼前晃荡的感觉。

  在他的认知中,中原小儿,都是弱者。

  方才的那些没有完全死去的突厥人,但是他们完全没有去帮海孤山的忙的意思,因为他们相信,海孤山有绝对的实力能战胜敌人。

  剑刃在前。

  噌的一下!

  沈羿手中的剑刃竟被对方手中的长刃击弯了!

  白光从眼前闪过,他猛地抽身,看见海孤山那只握着长刃的手像是一条白鱼,灵巧地向他游了过来。

  眼看着那把铮亮的刀就快要刺穿他的胸口,沈羿纵身一跃,躲开了刀的进攻,而后单脚着地,再次挥剑刺来。

  海孤山:“太慢。”

  只见海孤山左腿横扫,直直朝他右脚踝骨踢来,但凡轻轻一碰,他的足骨必会断裂。哪知只踢出半途,沈羿右足轻点,骤然后跃,手中的白刃扬起一段螳风,左指弹出一根刺目的银针。

  萧柄在旁看得急切,在心中默念道:“沈羿你千万要顶住!”

  顷刻之间,海孤山已察觉到那剑气带来的危机,真气汇聚于丹田,左手向前手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右手挥剑挡开飞过来的银针。

  他招数虽快,可银针的速度已经肉眼难见。针锋和他的手指擦过,即刻转过身子,右肩膀的顶部仍是被没入一寸。

  中招的海孤山,面色仍是从容。

  “可惜,你只刺中了我的虎皮,不然还能占些便宜。”

  海孤山拎起自己的衣襟,微微勾唇,两指将银针逼出,上面果真毫无血迹。

  沈羿隐隐蹙眉。

  海孤山手掌一翻,就将他再次迎上来的螳风反推回去。

  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沈羿只感到当年在清鸿山论剑时,南华宗宗主身上的金刚之法再次重现,剑风被对方反弹回来,威力更甚,胸膛变得火辣辣地,低头一看,一道深色的血痕在胸膛显现。

  “沈庄主,你的剑法的确不错,可惜你在江湖上的阅历实在与我相差太大,连你的师父柳渊鹤都曾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自然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什么,你见过吾师……”

  沈羿被他这句话分了神,胸口就被人一脚踢中。

  喉咙当即涌出一口腥甜。

  他捂住胸口,双脚站稳,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此时,一双手将他的肩膀握住,回头一看,是裴擒陌。

  “海孤山,你比武就比武,何必说起那个讨厌的名字,本座听完心里直犯恶心。”

  每次沈羿身体有恙,都多半与这师父脱不了干系,裴擒陌如今听见这名字,简直比听见杨修仪的名字更觉得恶心。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经与海孤山扭打在一起。

  二人之间的决斗给沈羿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转身找个稍远的角落蹲下来,处理了胸前的伤口。

  萧柄惊愕地发现,沈羿的前胸已经满是鲜血,恐怕过不了多久,整个胸膛就会都被彻底染红。

  沈羿扯下前摆的布条帮自己的包扎,牙齿咬着另一端,系好了布条之后,他用口型对萧柄说了三个字:“打不过。”

  萧柄神色焦急,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做出口型:“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你该不会真的想要放弃吧?刚刚你不是还说,如果放弃,就会跟我的那些下属一样,都会被海孤山取了性命吗!”

  沈羿读懂了大半,只摇摇头,又用嘴型回了两个字:“智取。”

  他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萧柄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红色飞刃,顿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拿起方才手中那冰蓝色的飞镖,悄悄藏于袖口,蓄势待发。

  同时,沈羿转头看向裴擒陌与海孤山的对决情况。

  两道赤光从魔君的掌心浮现,就像是双手捏着两颗陨星一般,结结实实拍在海孤山的手掌心上,对方竟然用了两只手掌才能勉强招架。

  下一掌又是倏来无声,看上去并没有用多少力道,可是真气的余波足以让身旁围观的人不得不蹲下才能勉强稳住身形,同时不忘以袖遮脸,勉强看清两人对决的情况。

  沈羿也没能料到裴擒陌的掌法现在竟有如此实力。

  上个月,此人还与自己决一死战打得不相上下,怎么转眼之间,对方的掌法就变得如此精妙绝伦了?

  就连对裴擒陌恨之入骨的萧柄,眼下看到对方能将掌法练到如此玄妙的境界,心中都不得不承认,此人有足够高的武学天分。

  就在此时,海孤山冷笑一声,伸手去抓裴擒陌的肩膀。

  偏偏抓的是对方方才被沈羿刮过骨的那只手臂,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难看了几分。

  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令裴擒陌示弱,他一掌挥出正中对方肩头,顿时从桎梏中脱身。全凭习武的习惯与直觉,双臂力振,再次出手,连拍海孤山两掌。

  正要拍第三掌时,裴擒陌刚举起手,他的动作却如木头一般僵在原地。

  海孤山冷笑:“你左臂出问题了。”

  沈羿听闻此言,也停下动作。

  裴擒陌这时只觉头晕目眩,全身透着说不出的无力,受伤的左臂仍发着火辣辣的疼痛,不知是毒发,还是刚刚被海孤山粗暴使然。

  下一刻,他双目逐渐迷离,身子摇了几摇,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雪,毫无血色。

  海孤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直接一掌朝他拍了过去。

  就在这非常时期,沈羿默默从口袋里拿出刚刚使用过的龙铳,对准了海孤山。

  “休伤我们领袖!”

  在一旁围观的突厥人此刻终于按捺不住,纷纷前来当人肉护盾阻止沈羿。

  说时迟那时快,沈羿不管多少人迎面奔来,就果断飞身踏出数步,举起手中的龙铳。

  轰!

  火弹刚好打在了其中一名突厥人的肩膀上,尽管那人已经提前做出了防备,可最后仍是消失在火光中。

  接着,裴擒陌明显感受到,海孤山与自己在对决之时,用的力气比方才高出一截。他越发感到吃力,而且长期习武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方才只是在隐藏实力。

  现在,对方看见自己的手下被杀,只想要沈羿的命。

  就在这时,一股庞大的真气直直拍向裴擒陌的面容,等他抵挡下来之后,他看见那道身影已经直奔着沈羿而去。

  后者只是定定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海孤山,像是在对敌人挑衅。

  “你可知道,杀了我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就在海孤山扑过去的那一刹那,沈羿手中的龙铳再次开了火。

  这一声炮响冒出滚滚浓烟,几乎将海孤山整具躯壳统统包围,毛发燃烧的气味就像是烧猪皮那样,令他不禁蹙起了眉。

  就在沈羿看不清里面状况时,海孤山不知从何时拿出了一件披风笼罩在自己的身上,又从里面缓缓探出了头,道:“这可是不惧水火的神兵披风,有了它,你确定还要用那种东西与我一较高下?”

  沈羿放下手中的火器,再次拿起那把发亮的长剑,漠然道:“也好,我更喜欢用剑。”

  说罢,他已乘势跃起,对方一掌挥来之时,他一剑劈了下去,轩然大波扬起,二者对峙不相上下,没过多久,海孤山的背上又中了裴擒陌一掌,险些扑了个踉跄。

  这一失重,就被沈羿摁住了双臂,就连双腿也被身后的裴擒陌摁住。

  海孤山来不及反应,忽然感觉到上腹袭来一道刺痛。

  低头一看,一把淡蓝色的飞镖正插在他的身体里。

  寻着方才飞镖投掷而来的方向瞟了一眼,竟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萧柄单手撑地,从地上站起,双目仇恨,冷冷拔出身后沾满干枯血迹的刀刃,朝他匆匆扑了过来!

  “海孤山,今日势必要你血债血偿!”

  海孤山看见萧柄的那一刻,唇边发出了冷笑。

  “你总算是肯舍得现身了,以为躲在沈羿和裴擒陌的身后偷袭我就有用?真是过于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