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歌没有预料到一个被自己击中命门的人还能有力气反扑到这个地步。
只听撕拉一声。
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将他手中的扇子划成了两半。
“你他娘的、知道这把扇子陪了我多少年吗!”
陆笙歌怒不可遏的同时, 被对方猝不及防地摁住了肩膀,身躯重重砸在地上。
疼倒是次要的,重点是雨后的地面上满是泥尘, 弄脏了他的衣服。
他恨不得即刻就杀了沈羿。
沈羿却丝毫不在意他的脾气,淡漠的声音被风雨遮盖得有些含糊不清:“知道,这把扇子陪了你整整二十一年。”
陆笙歌愣了一下,冷道:“知道了还敢毁坏?沈羿,多日不见, 没想到你混成了现在这副狼狈样, 我的裴郎若是看见你这副凄惨的模样, 还会对你提起兴致吗?”
他本想用最刺耳的话调侃沈羿, 谁知对方只是皱了皱眉, 随后轻蔑一笑。
“你又可知为何我知道你的扇子陪了你多久?”
陆笙歌扬了扬眉毛:“哦?说说为何?”
“二十一年前, 天工阁的老阁主命我锻造这把扇子给你, 你一直以为是老阁主的一片心意,所以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寸步不离。”沈羿的声音不高不低, 却能清晰地传进对方的耳朵里,“所以,我方才不过是毁了我造的东西。”
陆笙歌呼吸霎时间停滞住。
他说……什么?
何人所造?
沈羿低垂着眼睫望着他:“你不曾想过吧, 自己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扇子竟出自我手。”
话音落下,对方手中的尖刀忽而朝他的前胸刺下来。
陆笙歌慌忙抬起手臂护住心口, 哪知沈羿方才刺来的方向不过是个障眼法。
对方真正想刺的部位,是他的小腿。
剧痛袭来的那一瞬间, 陆笙歌闷哼了声, 双目骤然发红。
“沈羿,你真狡猾啊, 是我小看你了……”
他本想着将此人带走,日后驯服为他所用,可是现在别说是驯服了,感觉稍有不慎,自己的命都有可能葬送进去。
没有猎物的猎人把自己赔进去的,既然他操纵不了沈羿,倒不如让对方毙命于此。
脑中动了杀念的同时,就见一颗巨石飞来,正中那纤细的身影。
泛着银光的匕首顿时从那苍白的指节滑落,掉落在丛林间的林地内,传出了闷响。
那被巨石砸中的身躯,也似乎因为伤势过重,身体在地上滚动几圈,就失去了意识。
陆笙歌坐在原地愣神,未等反应过来,就看见杨修仪从另一边小跑而来,半跪在他面前:“阁主,属下出手迟了。”
陆笙歌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回过神时,已经挥袖给杨修仪一个大耳刮子:“谁让你出手的!下手这么狠,想把人打死么!”
杨修仪的脸歪到一边,怔怔道:“阁主……可是我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啊!”
陆笙歌懒得与杨修仪废话,起身走向沈羿的位置,见对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被雨水浸透,双目紧闭,鼻底已经流出一抹殷红。
他俯身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
“还有气。”
陆笙歌长吁了一口气,方才被这么一搅局,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扭头吩咐杨修仪道:“把沈庄主捆起来,押送到马车上,别让他再有反扑的机会,本阁主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再转身时,陆笙歌静静站在雨中,脑中回想起了一些事。
天工阁的老阁主是他的亲舅舅,将天工阁最精妙的机关术通通都传授给了他,可惜年少的他得到了阁主的亲传,功法却处处比不过一位比他小三岁的少年。
少年自小被天工阁收养,长得如冰雪一般,头脑又机智敏捷,老阁主自然对其宠爱有加。
他心中气不过,幼时常常与这少年作对,每每看见了他,必然要先用自己最新研制出的毒镖作弄一番才肯罢休,由于身为外甥的自己与老阁主关系密切,天工阁的旁人对此都睁只眼闭只眼,任凭他作践少年。
可谁能想到,自己多年视作珍宝的器物竟是出自这个被他欺辱了多年的少年之手?!
这简直比当众给他一个耳光还要感到屈辱。
杨修仪见陆笙歌独自站在雨中出神,便收了气息,悄悄跟在其身后,左手汇聚着真气。
他方才对师父下手,不过是想获取陆笙歌的信任,再找机会杀了此人,带着师父远走高飞。
眼下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好机会,他绝对要趁此机会暗算陆笙歌。
就在他欲一掌拍向陆笙歌的后颈之时,一股寒风刮过,眼前乍然落下几道黑影。
“杨兄怎么不去搬沈庄主的身体,是因为腿脚不便么?嘻嘻,既如此,那沈庄主就交给奴家来管吧!”
说这话的,是扎着两根垂柳辫,手中撑伞,朝他眯眼娇嗔的妙盈。
杨修仪匆忙收了杀意,错愕道:“你怎么会在此?”
妙盈耸耸肩:“不止我哦,杨兄看看周围啊。”
杨修仪四处张望,见其他天工阁的侍从陆陆续续现身,将沈羿的身躯包围。
看来陆笙歌方才并非是一人来此,他方才的行动恐怕早已被其他人看了去。
……
寅时。
沈羿缓缓睁开眼睛,发觉映入眼帘的不是下着瓢泼大雨的昏暗丛林,而是黑漆漆的车厢,颠簸的路途晃得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苦不堪言。
他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耳边便传来一道森然的声音:“师父醒了?”
沈羿瞳孔收缩,转头看见身旁坐着一位穿着黑衣的青年。
对方眼神泛出幽光,缓缓开口:“我方才下手时刻意避开了师父的要害,所以你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大概养个十天半月就会好了,弟子不是故意弄伤你的,希望师父不要因此恨我。”
沈羿的心跳愈发加快。
他双手被绳子捆在背后,没办法直接杀杨修仪——就算不被捆着,他也伤痕累累,使不出内力,只有任由宰割的份。
杨修仪凑过来,紧紧挨着他的肩膀:“师父,虽说您没能杀了陆阁主有点可惜,不过您放心,等到了天工阁之后,徒儿还是会拼尽全力把您救出来的,您只需要再等等……呃!”
沈羿置若罔闻,一脚踹上他的上腹。
这一脚没令他感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他心中气不过,又补了一脚,谁知下一脚却被杨修仪一把攥住。
“师父,三师弟可是亲手在我的胸口捅穿了一个窟窿呢,我不过是以眼还眼而已,您好歹也疼一下我啊。”
“放手。”沈羿板着脸,听到有关张天策的话,脑海中被埋没的回忆被悉数唤醒,“你有什么资格和你的三师弟比?我真应当在半个月前就杀了你,那样天策也就不会……”
杨修仪身躯一僵,捏住他的面颊:“我没资格和他比?师父,张天策算是什么东西,他之前也是讨厌你的,在你的心里,我居然连他也不如吗?”
若是师父喜欢圣人,又怎么会甘愿当裴擒陌的狗,他比那魔头和三师弟差在哪?
杨修仪懊恼地想着,谁知下一刻,沈羿竟如恶犬般咬上他的手指!
若非他及时抽离了手,现在恐怕只剩下四指了。
“师父,咬手指怎么能杀掉弟子,您真的是被逼急了。”杨修仪盯着对方那双仇恨的双目,自言自语道,“若不是那张天策和陆笙歌来搅局,我早就能把你带走了…真是举步维艰,烦躁得很……”
杨修仪说这话时,外面马上有人掀开了帘子。
“杨兄。”一身姿曼妙的女子俯身走进来,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阁主就在另一辆车上小憩,要不要我把你刚才的话告诉他?”
杨修仪面色苍白道:“你竟敢在外面偷听……”
“偷听又如何?是阁主命令我在此盯着你的。”妙盈抚着胸前的发丝,漫不经心道,“你若不想让我把方才的话告诉给阁主,就赶紧换一辆车待着,这儿交由我来守了。”
“什么……”杨修仪万万没想到,陆笙歌竟然派来一个女人监视他。
看来陆笙歌早就对他起了疑心,他刚刚故意出手打伤师父,竟然也没能打消对方的疑虑。
若是被陆笙歌知道了他刚刚说的话,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量了半晌,他从牙缝里冷冷抛出几个字:“知道了。”
说罢,他便捂着胸口上的伤,掀开帘子出门。
妙盈通过听音辨位感知到人彻底走远,才凑过去坐在沈羿的身旁。
“沈庄主,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你跟宗主之间……罢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妙盈本想问他们的具体情况,可凭沈庄主身上的痕迹,就猜到他过了怎样的日子。
幸亏沈庄主武功没有恢复,若是恢复了,宗主再遇到他时,不得被打个鼻青脸肿,口吐白沫嘛。
正当她想时,沈羿语气淡漠道:“我是用了些手段让秃鹰放我走的,不提他了,我们现在在哪?”
妙盈提起此事就叹了口气:“在去天工阁的路上,沈庄主,有件事我要嘱咐你一下,这一路你是没有机会逃走了,等到了天工阁,你不要再冒险去杀陆笙歌,你方才杀他一次不成,若是再露出杀意,他定以惨无人道的方式折磨你。”
沈羿闭了闭眼:“生死存亡,是非荣辱,我早已看淡。”
妙盈心脏一颤,忙俯身趴在对方耳边道:“这怎么行呢沈庄主,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其他啊,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现在江湖上的局势,如今突厥人进了中原,陆笙歌若在这个时候被你杀掉,你不是在消减中原人的势力?”
沈羿眼皮微微上抬。
妙盈:“现在西辽教大受挫败,一些声誉高的宗门都在做好戒备,我知道你想杀了陆笙歌,但是这陆笙歌可以不用你亲自动手来杀,你完全可以借敌人的手除掉他们。”
沈羿这才正襟危坐,转而问:“你们宗主现在在哪里?”
“宗主?”妙盈神色显然有些为难,“宗主他现在的位置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一定会竭力传消息给他的,宗主若是知道沈庄主的处境,一定会尽快来救你……”
“不,你联络到他后,让他去替我办几件事。”沈羿凑近妙盈的耳畔,悄悄交代了一番话。
妙盈见他如此迅速地交代了这么多事,迟疑地问:“沈庄主,你这是……”
对方交代的这件事,对宗主来说,几乎等同于送死。
好端端的为什么让宗主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难道沈庄主已经以为那几日的事,恨透了宗主么?
沈羿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道:“把话带给他吧。”
妙盈印堂发青,可是看沈庄主那张憔悴的面容,一时间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沈羿望着摇摇晃晃的窗帘子,满身的倦意席卷而来,不到片刻,就缓缓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全程无梦,不知过去了多久,肩膀忽地被人拍了拍。
“我们到了。”
沈羿听到是男人的声音,还以为是杨修仪回来,警惕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涂脂抹粉的苍白面容。
陆笙歌勾了勾唇,抬手为他掀开窗帘子。
沈羿随之望去,瞧见了一座刻着金纹又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
这阶梯似乎能直接通到天上,阶梯的最下层站在几位待命的美貌女子,沈羿一看那惨白的肤色,便知她们都是陆笙歌手下傀儡师制作的傀儡。
陆笙歌嗤笑:“如何?你十几年没有回来,是不是都已经认识了?”
沈羿未等回答,就听见对方趴在他耳边低低道:“你方才伤了我的脚,我可是怀恨在心,到了这里,你若想违抗我的命令,我便命这里的傀儡把你撕成碎片,到了那时,我要将你的碎片装进盒子里,寄给裴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