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擒陌口出调侃之语,就是因为曾经的沈羿就像是一块木头,而眼下的沈庄主就像是一只面无表情的小猫,虽表面看着对什么事都不在意,可生气了是会伸爪挠人的,有趣得很。

  而“小猫”却冷笑着问:“……裴宗主,你不是只对七旬以上老者的和身体残缺不全的有兴趣的么?”

  裴擒陌犹如被一桶冷水泼在头上。

  他本就因为被这荒谬的谣言缠身数年而憋了一腔怒火,此时听闻沈羿这话,更是如被浇了把油:“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弟子相信这谣言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信!”

  “世人都说你男女老少不忌,还不都是因为你自建立天罡宗以来就没在江湖上做过什么好事,江湖中大部分人都信,那我为何不能相信?”

  裴擒陌听闻沈羿冷淡的声音,恍然大悟地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方才是故意激怒我,我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你若真的相信这个传言倒也没什么,毕竟你的年纪比我大,身体又弱,不正好符合本座喜好老弱病残的喜好?”

  沈羿:“……”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称作“老弱病残”。

  裴擒陌伸了个懒腰,想着方才虽然闹了个插曲,可正事还是要做,随即对着门口喊了句:“来人,去烧水,我要焚香沐浴!”

  外面站着的弟子听闻师父下了命令,自然是连连称是,手脚麻利地去办。

  沈羿也认为该找个机会清洗身子,便没有多问。

  一个时辰过去,洗澡水烧好,裴擒陌围着木桶绕了三四圈,像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啧啧两声:“去找一面镜子过来。”

  弟子们纳闷:“师父要什么样的镜子?”

  裴擒陌:“能摆放在地上的,越大越好。”

  弟子们摸不清师父的想法。

  莫非这镜子也能帮助参透武学?

  他们不知道沈羿内里已经被换了人,还当师父对武学极为痴迷,忙四处去找。

  废了好大的力,他们才从西边的废弃院落找到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四人两人抬着身子,两人抬着脚,吭哧吭哧搬到木桶旁边。

  沈羿见状,也不解其意:“裴擒陌,你要镜子干什么?”

  裴擒陌顺嘴解释:“从前,本座在魔宗沐浴时都会摆上一面镜子,以便于自赏本座出众的容颜,到现在也维持着这个习惯。”

  沈羿纳闷:“可这不是我的身体么?”

  裴擒陌抿唇不语,仅是褪下里衣,小心翼翼进入那冒着热腾腾白雾的木桶之中。

  蒸汽中,他这具身体朦朦胧胧,比平时看上去更令人心痒。

  从前的他见过不少貌美之人,可沈羿的肌肤对他来说就犹如一朵淡雅的玉簪花,很符合他的审美。

  但仅仅是身体符合他的审美,这白皙的肌肤揉一揉尝一尝他都很乐意,只是沈羿这人本身性子太硬,白给他他都不想要。

  不过这样执拗的性子,逗一逗还是很有趣的。

  裴擒陌故意调侃:“沈郎啊,你在沐浴时会不会摸一摸自己的身体?”

  说完,便掐了下他的大腿。

  果然,脑中马上传出要杀人的声音:“裴擒陌,你找死!”

  裴擒陌:“谁叫你半天不说话,让我一个人呆坐那么半天,况且你的身体是我在用,掐一下,有什么不行的?”

  沈羿方才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热水的影响,意识朦朦胧胧,便没有理裴擒陌在想什么。

  眼下被对方挑衅,他果断炸毛,要掐上自己的脖子与对方同归于尽。

  而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师父。”屏风后面走来一位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与沈羿对决的张天策。

  裴擒陌慌忙拿起旁边的长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披在身上,语气不善:“你怎么来了,又想与为师对决?”

  这三弟子在这个时辰找来,他无论怎么想都觉得目的不纯。

  张天策脸色惨白了几分,摇摇头:“弟子此时来,是特地来跟师父赔罪的。”

  裴擒陌蹙眉,不等说话,张天策就已经屈膝跪下,朝他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我从前一直以为,师父并不关心我们这些弟子,收徒不过是用来展现你桃李满天下的虚伪一面,所以才被贪念蒙了心,前来找师父挑战,事到如今,天策自觉愧对师父,求师父责罚!”

  裴擒陌见对方一晚上就转变如此之快,全然不信:“你当真是来赔罪的?”

  张天策:“是。”

  裴擒陌:“你就不恨我?”

  张天策:“我已明白自己实力与师父的差距,不会再执念于《凌飞十二招》,又怎么会憎恨师父?”

  “你抬起头。”

  张天策听话地抬头。

  双眸如潭水般,清澈诚挚,不像是在说谎。

  越是这样,裴擒陌越是感到莫名烦躁,在心里问沈羿:“你待如何?”

  沈羿:“让他走罢。”

  裴擒陌自然知道这个“走”不是让对方离开剑庄,随即道:“滚罢,为师要沐浴了。”

  张天策却与秦不悔一般不肯马上离开,而是猛然抬头:“师父,您真的不赶弟子走?”

  裴擒陌不耐烦地摆摆手。

  张天策瞳中绽放出异样的光辉,他边从腰间拿出匕首,划伤了自己的左臂,随后垂头道:“那日,我看师父左臂受伤,没有上前帮忙,眼下,我也将左臂划伤,以铭心志。”

  裴擒陌望着鲜血淋漓的一幕,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

  总觉得这弟子不仅态度转变得有些突然,盯着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

  “快滚!一个月之内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望着张天策渐行渐远的背影,裴擒陌没再进那浴桶,而是开窗确定此人没有折返而归,才关上窗户,在原地来回踱步。

  不行,就就以沈羿这样仁善的管教方式,赶走了一个杨修仪,还会有下个,下下个弟子们变成杨修仪!

  沈羿感知到他的情绪,低低道:“裴宗主,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裴擒陌:“本尊在担心,以后我若是不在,你会被那些虎狼之心的弟子们吃干抹净。”

  沈羿:“……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罢。”

  裴擒陌:“这身体横竖都是我的,我不担心自己的身体,难道担心他们的OO?”

  见魔宗宗主说话毫不忌讳,沈羿恼怒道:“谁说是你的,快把身体还我!”

  这晚,二人像是用几条绳索扯着对方的四肢和脖颈,不将对方勒死,绝不肯善罢甘休,可是临到中途,沈羿便察觉到裴擒陌的力气比他大上数倍,他即便是使出浑身解数,却依然抢不回身体的主动权。

  此番他们之间的灵魂缠斗,比上次进禁地斗机关还要累。

  由于沈羿的灵魂筋疲力尽,以至于翌日裴擒陌用他的身体在晌午吃饭时,比平时多吃了一斤。

  弟子们见师父饭量增大,还以为是他又在夜里练武,殊不知是他们夜夜缠斗的缘故,裴擒陌因精神疲倦而饭量增大,又让弟子们猎来山珍海味供着,久而久之,沈羿纤细的身体逐渐变得匀称。

  “近来师父的外貌,的确看上去不大一样,比之前温和许多呢。”

  梅花庄弟子们也多了些可议论的话题,清扫院子时聚在大门前窃窃私语。

  郭白鹭挠挠头道:“不止我们……山下的女子平时见了师父都会害怕,如今见了,倒还会脸红呢,前日有个妇人见了师父一眼,这几日都专程采果子来送我们,你说师父的姻缘是不是要来了?”

  他们说这话时,李浮尘刚刚迈着脚步来到剑庄,恰巧无意间听见,忙飞身去前厅看看。

  果然,他见到沈羿时也不由得惊呼道:“哟,一段时间不见,你的外貌的确变得有些不同了!”

  沈羿坐在正厅内红木桌子旁,纤腰没有从前那般弱柳扶风,却莫名多了些风韵,他端起茶杯,声音让周围的空气都结了霜:“最近一直在养伤,体态变了些。”

  李浮尘见对方还是从前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有些纳了闷:“可你从前养伤也没吃过这么多东西,最近是心情好么?”

  沈羿吹茶的动作一顿。

  他这段期间过得哪里称得上是好。

  整整一月,他夜里与裴擒陌缠斗,白日裴擒陌又要用他的身体暴饮暴食,偶尔争来了身体,却因肚子发胀,刚回到身体便倒头就睡,醒来之后,却又被趁虚而入,变成一缕魂魄。

  左右不过是有口难言罢了。

  李浮尘见他沉默不语,便也没有耐心等他回答,话锋一转:“对了,我此番找你,是因我最近听闻魔宗那边裴擒陌已经很久没出现,江湖上很多人都趁机去清剿他最后的势力,你可愿与我同去助力?”

  沈羿听闻有关裴擒陌之事,迅速放下茶杯,点点头:“我自然想……”

  话说一半,他突然冷了语气,改口道:“想不去。”

  李浮尘还以为自己听错,甩甩手中的拂尘:“我上次与你说的时候,看你脸色涨得通红,还以为是想去的,怎么如今又不想去了?”

  沈羿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

  然而,此话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裴擒陌附身替他说的。

  沈羿气愤之余,在心底质问:“裴擒陌,你到底怎么回事?”

  裴擒陌:“他让你去除掉我余下的势力,我怎么可能答应?”

  沈羿:“你若不去,不是永远都找不回自己的身体,还要保持与和我共处一体的状态?”

  裴擒陌轻笑:“我的确舍不得我那资质出众的身体,可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啊。”

  沈羿放在桌上的指节暗暗缩紧。

  他不知裴擒陌最近是抽了什么风,前几日还一副厌恶他的做派,如今不仅像块狗皮膏药对他纠缠不休,又时不时又厚着脸皮对他言语骚扰,烦人得很。

  更想找个机会把人打出去了!

  不等想完,李道长就已经没了耐心,拧起眉道:“罢了罢了!沈庄主继续在此享乐,贫道自己一人去便是!”

  那青衣道人甩袖走得老远,又扭头看了眼,见沈羿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气得折返而归:“沈庄主,今夜子时去清鸿山的石碑附近会合,贫道只等你一炷香的时间!”

  沈羿:“……”